柳朔风伸手抵在眉毛上,眯缝起眼睛望了望快下山头的太阳,叹道:“他老子的,再不出来,俺都快忘了这太阳是圆的还是方的了!”
众人站在他的身后哈哈大笑,柳朔风回头看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咧开嘴装模作样地同他们一起干笑一声,而后气急败坏道:“笑个瓜蛋,要是关你们个二十年,你们比我强不到哪里去!”
是啊,春去秋归,寒来暑往,一个人,二十年,七千多天,一万四千多个日夜,与世隔绝,只有孤独相伴。柳朔风不是没有破牢而出的本事,但他蹲在玄铁牢中只是为了兑现自己二十年前许下的一个承诺,而这个承诺或许在对方那里早就已经被遗忘了,他却始终记在心头之上,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如此?
柳朔风的背影在余晖之下被拉的很长,比他在牢中孤守的二十年要长,也比他走过的江湖路要长。
木小年双手负在身后,眼神痴迷地望着身前这个行为怪异且脾气阴晴不定的怪老头,忽然有些看不懂他,不知道该赞他脱俗还是笑他迂腐。
不论如何,能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的人,都是让人值得钦佩的。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木小年对柳朔风有了一个全新的看法和认识,打心眼里对他充满了敬佩之情,他觉得世人眼中的这个剑疯子,虽然让人觉得有些可悲,但其实还挺可爱的。
老胡转头瞧了眼正出神的木小年,轻轻拍了拍了他的肩膀,憨笑道:“走吧少爷,该到点吃晚饭了。”
凉州府尹宋道明闻言也急忙上前恭礼,道:“下官今晚略备薄酒给世子请罪,还望世子赏脸。”
木小年缓缓看向宋道明,客气道:“宋大人不必如此客气,非是本世子不肯赏脸,只是这柳前辈在你府上吃了二十年的饭,今晚我想带他出去换换口味,如此也方便明日一早启程动身,还望宋大人莫要多想。”
宋道明刚要继续挽留一番,身旁老胡急忙抓住他的手腕,对他挤眉弄眼,示意宋道明不必再强留世子,他的心意世子已领,宋道明见状也只好作罢。
却看见柳朔风突然转过身来,嘿嘿笑了起来,道:“你这小子还算有些良心,咱去外边吃酒,不在他府上吃。”
说罢,柳朔风抬腿便走,木小年哈哈一笑,大声喊道:“柳前辈,府门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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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昨夜下榻的客栈,随行的侍女香梨和葡萄站在门外似乎等的有些心急,世子砸了醉温柔的招牌,早上又被凉州城大小官员围住了房门,下午还又去凉州府内待了许久,毫不知情的两人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见了木小年一行四人乐呵呵的出现在客栈门外的街道上,香梨和葡萄急忙跑上前去问安。
木小年搂了搂两人的香肩,安慰道:“凉州城也是北陵的属地,看把你们两个傻丫头给吓的。”便一同先回了客栈给新来的柳朔风安排好了住处。
安排妥当之后,木小年并没有急着叫上众人出去填肚子,而是先回了自己的睡房之中,看看花魁怀琴是否还安在,一来他是担心自己之前给怀琴下的药量会不会过重,二来是担心怀琴会不会在房内想不开寻了短见,去凉州府的时候走的匆忙,他来不及顾上这些,若是自己所担心的这两件事情发生了,失去一位才貌双绝的佳人,即便不为他所有,木小年也会觉得甚是可惜。
推了房门,怀琴正端坐在那张香梨木圆几旁,之前被翻乱的桌椅和床铺也都重新归置的整整齐齐,木小年心中暗自舒了一口长气。
怀琴见了世子回来,起身儒雅地对着木小年躬身行礼,温婉问道:“世子的事情办妥了?”
木小年对她点了点头,随后将房门缓缓合上,脸上似有歉意,柔声道:“之前对怀琴姑娘粗鲁了点,还望姑娘见谅,我这身份特殊,很多事情也是迫不得已,多长个心眼。”
怀琴轻轻点了点头。
木小年瞧了眼窗外,天色已渐渐昏暗下来,又道:“怀琴姑娘,天色已晚,姑娘是去是留请自便吧,明日一早我便要出凉州了,日后若是有缘再来相见。”
怀琴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木小年见她不再做声,转身便要出门,却突然听见怀琴姑娘着急地喊了一句“世子!”
木小年又回身面向怀琴,一脸疑惑地望向她。
怀琴眼神闪躲,不敢直视木小年,有些娇羞地说道:“世子若是不嫌弃,怀琴愿意服侍在世子左右。”
在木小年眼中,怀琴虽然是一个红尘女子,但今日已经见识过她刚烈的性子,知她并不是个肤浅之人,如今却主动请求留在自己身边,眉头紧皱,心中的困惑不解化作“为何?”两字脱口而出。
怀琴见了他的模样,急忙解释道:“世子莫要多虑,怀琴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今日怀琴入了世子的睡房之中,日后怕是在凉州城内再也无法卖艺为生,怀琴的姑母虽然有意收留,但奈何姑母也有自己的难处,明日世子若是出了凉州,怀琴怕是便无处可去了。”
凉州府尹宋道明亲自把花魁怀琴送入了世子睡房之中,此事早已传了个遍,陵王世子看中碰过的女人,又有哪个不长眼的还敢再去招惹,木小年觉得怀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见她着实可怜,心底一软,柔声道:“也罢,只是此行江南路途遥远,行程并不轻快还会有些生命危险,你若愿意、能吃得了苦,那便跟着。”
怀琴见木小年松了口,连忙点头应下,眼中还有几丝感激之情。
虽然木小年尚不确定怀琴的真实身世,但有柳朔风在自己身边,木小年心中更觉宽心便也无所谓多一人或是少一人同行, 不过是送个顺水人情罢了,再者怀琴的容貌如此俊俏,身边每天有个美人儿可以用来养眼,不论怎么算,这件事情都是他划算。
木小年挑了挑眉,笑道:“客栈最后一间客房已经给一位前辈安排下了,你若留下,今晚便只能睡在此房了。哦,对了,我们现在要出去填填肚子,你要是饿了,便一起来吧。”
说完,木小年便下了楼去,其余随行的人早已在楼下等他,老胡见了木小年下楼,伸手比划了个吃饭的动作,谄笑道:“少爷,咱走着?”
木小年站到楼下,皱着眉头,慢慢说道:“等等吧,可能还有一个人。”
半刻锺的功夫过去,客栈的楼梯突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众人频频回头望向楼去,却见怀琴收拾妥当,窍腰微步正往楼下走来。
老胡紧忙凑到木小年身旁,不怀好意地笑道:“少爷真有两把刷子。”
柳朔风等不急了,阴着个脸,张口嘟囔道:“哎呀烦死了,吃个饭磨磨唧唧,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宋道明府上再凑合一顿。”说罢便一个人气呼呼地出了门去。
众人站在柳朔风身后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罢,也随即一齐出了门去。
那一晚,木小年在凉州把诸事处理妥当,心情极其酣畅,酒桌上喝了个烂醉,连自己怎么回的房间都不清楚,睡得也极是香甜。
但老胡却悄悄趴在柳朔风耳旁,说他从小看着世子长大,却从来没有见世子真正醉过。
柳朔风也只是咧嘴大笑了一声,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