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2)

第二卷 洞庭风雨 第二章 听涛论势

罗承玉负手立在窗前,目光凝注着院中那株海棠树上,虽然方才的凶险已经成了过去,可是他心里总不能平静,眼前总也抹不去子静苍白的容颜,这时候,莫青云捧着一叠卷宗匆匆走入书房,看到罗承玉沉重的背影,心中生出不安,不由驻足不前。

听见耳边传来的清晰而略嫌沉重的足音,罗承玉心知定是莫青云,除了莫青云之外,护卫之中孟湫和练无痕虽然可以不告而入,可是这两人武功高强,脚步断然不会如此沉重,便也不回头,淡淡道:「范阳可是有消息传来?」

莫青云见罗承玉仍在关心范阳的局势,心中一宽,欣慰地道:「世子殿下,果然如您所料,吴先生传书来报,王上数次密会军中宿将,更是曾经召见右将军段枝城数次,话语中更是暗示有废黜世子之意,倒是右将军虽然也不满世子这些年来对左将军和诸将过分信重,仍然劝谏王上不要冲动行事。可是王上之意似乎十分坚决,更是隐隐透漏已经有了可以取代殿下的继承人,段将军苦苦劝谏王上,说道世子殿下才能卓着,幽冀人心归附,若是轻易废黜,恐怕幽冀从此多事,故而王上暂时放弃了此念。殿下,王上心意已明,为殿下计,当先发制人,幽禁王上,正式承继燕王王位,方能上下一心,争雄天下,请殿下痛下决断,不可姑息,须知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罗承玉轻轻一叹,道:「王上对承玉始终心存不满,范阳和信都之间的隔阂,已经是幽冀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了,青云可记得两年之前,母亲在洛阳薨逝之时,王上便有此意,若非九殿下杨宁失踪,又得方叔父和诸位将军的支持,只怕承玉已经是无家可归之人了。」

莫青云眼中闪过缅怀之色,道:「臣记得,当日臣为人构陷,身入死牢,殿下那时的处境势若累卵,危殆不可尽言,臣的仇人於巍乃是幽冀智武将军,深得王上信赖,更是五德将军中的第二人,若是殿下得罪於他,只怕是情势更加危机,便是吴先生也劝殿下暂时隐忍,不要为了我这么一个无关之人贻误大事,可是殿下却力排众议,为青云昭雪冤枉,更是将智武将军解职罚俸,臣每每念及,仍是感慨不已,殿下如此大恩,臣纵然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亦不能报也。」

罗承玉摇头道:「青云被构陷入狱,既是於将军公报私仇,也是幽冀法度不够周全导致,承玉既为幽冀世子,就断然不能见这样的情形发生,怎能因为局势不妥就枉杀无辜,不过当日局势的确危殆,母亲突然身故,幽冀众将悲愤怀恨,又是惶惶无主,如果王上当真铁心驱逐承玉,那么十有八九可以达成目的。幸而有方叔父一力相保,而且幽冀百官对於九殿下无所认知,而王上也因为母亲遭难痛彻心肺,虽然有迁怒承玉之意,可是对九殿下也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不曾痛下决断,才令承玉有机会收拢大权於信都,架空了范阳燕王府。

虽然如此,我却不曾怨恨王上,承玉本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若非母亲将我收养膝下,谆谆教诲,承玉岂有今日的地位成就,你应该也知道昔日之事,先父辜负郡主深情,郡主不曾怪罪,反而军令赐婚,成全我父母姻缘,我曾听绣姨说过,我娘亲在我降生之后便缠绵病榻,若没有母亲屡屡赐下名贵药物,又请名医调治,娘亲只怕拖不了那些时候,而且母亲对承玉爱如己出,更是为了承玉放弃了一统天下的契机,十余年来,两百余封手书将军略之学倾囊相授,又苦心孤诣为承玉培植实力,令我得掌大权,这般恩义,就是亲生父母也未必能够如此,怎不让承玉感激涕零。

事异时移,如今幽冀大权已在我掌握之中,王上纵然有意废黜承玉,也是有心无力,我受母亲深恩,已经无以为报,若是和王上反目成仇,岂不是以怨报德,故而青云不可再提什么先发制人,此举万万不可行。」

莫青云闻言,心中虽然感动,但是他只忠於罗承玉一人,对於燕王乃至火凤郡主都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便委婉地劝谏道:「殿下感激郡主恩德,对王上的步步进逼如此忍让,当真是器量恢宏,令臣佩服。只是如今郡主已经薨逝,殿下失去这样的后盾,在幽冀不免势单力薄,燕王虽然早已被郡主架空,如今更是大权旁落,为殿下所制,可是毕竟是幽冀堂堂正正的主人,若是殿下有什么意外,想来幽冀众将都会转而相事燕王。这次殿下微服南下,除了左将军、吴先生之外便只有燕王知晓,刺客来袭,若是得手,只怕获得最大的利益的就是王上,很难说这刺客和王上没有关系,若是殿下还是这般隐忍,只怕终有一日被王上所乘,殿下纵然不念性命安危,也要念及郡主殷殷期望,殿下既然志在天下,就不能心慈手软,还请殿下仔细考虑才是。」

罗承玉摇头道:「青云心意,我已尽知,但是用计未免过险,只知其利,不避其害,王上虽然手中权力多半失去,可是他毕竟是幽冀之主,军中诸将,三成是母亲昔年选拔的骁将,五成是这些年来的新秀,但是还有两成是王上昔日部将,就是新进将领,又有多少能和这些老将军没有亲故的,王上之事我自有分寸,青云不必再说了。」

莫青云见罗承玉面色坚定,只得暗暗叹息,轻轻摇头,目光一闪,又道:「殿下既然已经有了决定,臣不敢有异议,而且吴先生既然没有这样的意思,想必情况仍在控制之下,只是臣还有谏言,今日殿下不应该去探视那刺客,若非子静公子手下留情,殿下岂不是性命难保,臣还请殿下以后不可轻身涉险。」一边说着话,莫青云暗中留意罗承玉的神色,今日之事他是最糊涂的一个人,不论是子静在得知罗承玉身份之后突如其来的疯狂,还是罗承玉最后莫名其妙的话语,都令他心中难解,可是那显然是极为隐秘的事情,莫青云也没有把握罗承玉一定会坦诚相告,毕竟自己不过跟从罗承玉两年,虽然得他重用,但毕竟时日太短,有些事情罗承玉未必愿意相告。而且他更是发觉罗承玉对那刺客似乎有不可言表的好感,当他说到「刺客」二字之时,罗承玉虽然神色不变,可是凤目之中已经透出不豫之色,莫青云不得已改口使用了尊称,罗承玉才眉宇舒展。但是在莫青云看来,纵然罗承玉和子静一见如故,也不应如此看重一个敌意极深的外人,再加上耳闻目睹的一些情景,莫青云判断那少年和幽冀定然有着某种不可分割的关系,要不然不会连孟湫都暗示众护卫对滇王派来支援的将士含糊其词,不肯泄漏子静的真容。

罗承玉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只需想起子静,他便觉心痛难忍,良久才平静下来,看到莫青云眼中的精芒和寒光,这才明白这是自己的心腹谋士想知道自己的心中隐秘,却也没有恼怒之意,罗承玉黯然道:「青云不需这般小心,你若不知道此事,为我参赞之时不免挂一漏万,我也不瞒你,我和孟老都怀疑子静便是母亲亲生之子,九殿下杨宁。」

莫青云身子一震,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良久才道:「殿下如何会这般想,孟老可有什么凭据?」

罗承玉转身走到书案之后坐下,示意莫青云到下首太师椅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温的香茗,道:「青云可知四大宗师之名?」

莫青云虽然是文士,但是当今之世,崇武轻文,各家势力都是广为招揽高手名宿,就是军中将校,若没有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多半也很难出人头地,故而便是莫青云也对这些传言了如指掌,便如数家珍地道:「四大宗师中的第一人乃是隐修大鲜卑山的戎人国师贺楼启,贺楼启乃是戎人贵胄,少年时曾经游历中原,转战天下,未遇敌手,后遇刀王杨远挑战,贺楼启大败杨远,自身也受伤而退,返回北疆途中,路遇翠湖宗主相阻,因为贺楼启伤势未癒,故而翠湖宗主与之焚香论武,双方平分秋色,揖让而别,建平九年,戎人攻朔方郡,贺楼启亲自率众攻城,与刀王杨远第二次交手,这次虽然杨远依旧一招惜败,可是贺楼启也差点被围杀在城头,受挫而退,自此以后隐修山中,除了调教弟子之外,罕有出手。

第二人便是翠湖宗主,虽然幽冀对岳宗主怀恨至深,可是若论武功造诣,她可以说是中原第一人,虽然有人曾说,两败於贺楼启的逸王杨远,可能已经超越了翠湖宗主,因为当世唯有逸王有这样难得的经验,和武功尤在自己之上的宗师级别高手两次交战,皆败而不死,更何况定襄之战,逸王只比贺楼启差了一线,可见进境极快,两败之后,他潜心隐修,如今若是再战,只怕贺楼启已经不可能击败他了,但是因为他有两败的战绩,终究还是列为四大宗师的第三人。

至於第四人声名不显,称为隐帝,当今世上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只是此人和其他三位宗师都交过手,据说都未分出胜负,因为难以揣测他的武功深浅,故而将此人列为四大宗师的最后一人。」

罗承玉微微一笑,道「青云当知燕山护卫乃是母亲一手缔造,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除了护卫燕王府安全之外,更设演武堂,教习军中将佐,训练秘谍斥候,此诚是幽冀根基所在,这十几年来,幽冀能够人才辈出,涌现出无数新秀猛将,演武堂占了大半功劳,所以掌管燕山护卫之人,必须是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且忠心耿耿的人物,如今的燕山护卫大统领西门凛便是这样的人杰,你可知道他是如何归属我幽冀的?」

莫青云慎重地道:「职权有别,臣不清楚燕山护卫之事,不过听人说过,西门统领乃是郡主当年亲自任命,来历无人知晓,只知他武功深不可测,离宗师级别只有一线之差,若非西门统领,只怕幽冀境内早已是各家谍探的天下了。」

罗承玉道:「西门统领的确是当世罕有的高手,可是他却有一位同胞兄长,武功才是真得深不可测,那人便是四大宗师排在最后的隐帝。」

莫青云闻言不由惊骇地道:「隐帝竟是倾向幽冀的么,为何臣在燕山从未见过这位帝尊?」

罗承玉叹道:「隐帝乃是母亲挚友,当年戎人寇雁门、马邑,母亲率军迎敌,贺楼启混在戎人战士之中,突袭母亲,若非隐帝前来寻贺楼启较技,一念之间,出手救了母亲和先父,只怕这世上也没有幽冀燕王府的存在了。那次相逢之后,隐帝便与母亲一见如故,更将西门统领推荐给母亲,只不过母亲嫁入皇室之后,幽冀便再也没有见过隐帝的影踪,后来我那位义弟出生之后,西门统领曾经暗示过我,隐帝已经将九殿下收为弟子。永和五年,母亲遇火劫,幽冀众人都是心存怀疑,母亲身边高手如云,更有隐帝相护,别说杨阑没有宗师级高手助阵,就是杨远、翠湖宗主亲自出手,也未必能够留下隐帝,就是母亲遇劫,隐帝也应该传回消息,而且洛阳传来的书信,说是母亲屍骨无存,义弟下落不明,但是因为隐帝影踪不见,幽冀众人心中都存了疑虑,不愿相信母亲身死,若非如此,两年前的变故我也没有那样容易应付过去。」

莫青云听得目眩神迷,此事乃是幽冀最高的机密,别说是他,就是燕王麾下的诸多重臣,也多半并不知晓隐帝和幽冀的关系,更别说初来乍到的莫青云了。他心中盘算半天,道:「隐帝收九殿下为徒,名师高徒,想必九殿下必然是武功高强,孟老和西门统领相交莫逆,莫非是看出子静公子的武功路数了么?」

罗承玉苦笑道:「隐帝一门的武功据说是千变万化,就是西门统领也不能够全部清楚,只是他们一门的轻功厉害无比,有一种身法叫『千里一线』,这是超越了轻功范围的绝世神功,纵然是功力不深,也可以在转瞬之间掠过至少五十丈的距离,除了翠湖的『凌波渡虚』之外,再无别的轻功可以和它相提并论,这种身法乃是隐帝门中不传之秘,所以孟老才能看出子静是隐帝传人,更何况他这般年少,武功已经是如此惊世骇俗,若非是隐帝传人,怎有这般的成就。」

莫青云神色凝重地道:「世子殿下,如果子静公子当真是九殿下,殿下可有什么法子证明他的身份。」

罗承玉摇头道:「这却没有什么法子,若非是他的种种怪异行径和他临去之时的身法,我也不会这样想,毕竟当日虽然传言杨宁已经失踪,但是在我看来,多半是被杨氏控制,留作棋子,否则他若真的逃出了洛阳,为什么不来幽冀,纵然不能夺去我的世子之位,至少也可以有安身立命之处。不过想一想,就是他真的来了,也难以确定他的身份,因为除了母亲身边的侍卫之外,幽冀再也没有人见过杨宁的相貌,母亲更是从来不提有关义弟的任何事情。」

莫青云眼中闪现出寒芒,心道,火凤郡主果然果决明断,这般作法,就是皇室想要利用九殿下要挟幽冀,也很难令幽冀相信人质的真假,便是真的,也可以当作假的,想到此处,他劝解道:「世子殿下既然难以肯定子静公子的身份,不妨先放一放,既然子静公子提及清绝先生的两位弟子,殿下不妨将人接回来,到时候细细盘问,或者能够知道子静公子是否就是九殿下。如果真是如此,世子殿下不可放任自流,还是要将九殿下接回幽冀,也免得他流离失所,如果不是,就要追查一下他为何对世子殿下如此怀恨,也好决定如何处置於他。当前要务,殿下不可太记挂此事,若是子静公子真是隐帝传人,断然是不会轻易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