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2 / 2)

明舒廉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收剑回鞘,道:「贺兄勿要怪我狠心,若没有你这个替罪羊,我如何可以向世子殿下交待,唉,明某不幸,令西南郡司中混入了唐氏的奸细,虽然我早有疑心,可是偏偏你深受燕王器重,我一时失察,才令世子殿下在岳阳遇刺,这也说得过去了。虽然今后我的权位定然不保,但是想来看在王上面子,世子殿下不会取了我的性命吧!」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明舒廉原本清峻的面孔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彷佛是做了一件非常得意的事情,然后他便放声大笑,越笑越是欢畅,笑声便如同利刃一般穿透水面,无数水中游鱼惊惶失措地四散逃去,更有一些躲避不及地被笑声震得翻起了肚皮。明舒廉是用一种秘技,探察四周有无潜伏的眼线,纵然是在旁人难以靠近的湖心,仍是如此谨慎小心,怪不得能够担任军情司司马的重任,只是他的「搜魂笑」虽然厉害,对於武功高过他的人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子静闻得笑声入耳,不过是心头一悸罢了,继而便毫无影响,不过他心志之坚天下无双,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就很难继续掩饰行踪了。

明舒廉见没有惊起什么人,心中也是一宽,他虽然费尽心力秘密会见这贺姓大汉,避过外人耳目,仍是担心有不速之客偶然经过,此刻方觉得今日之事不会泄漏出去了。他纵身跃到那大汉所驾的小舟之上,右足轻顿,那艘小舟瞬时四分五裂,载着那大汉屍体向下沉去。

继而跃回自己的轻舟,正欲驾舟远离,明舒廉却突觉身后生出无比的寒意,彷佛是有一块千载的玄冰就在后面贴颈而立,他身躯微动,就要拔剑,但是一缕真气轻轻在他腕上拂过,他只觉得右手力道尽失,更觉得周身的每一丝动作都在身后之人的眼中,那人炯炯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明舒廉只觉如芒在背,良久,明舒廉长叹一声,放弃了全部抵抗,黯然道:「阁下是什么人?可否告知明某。」

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道:「本座来自燕山护卫,明先生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你可知罪么?」

明舒廉心中一震,心中泛起那使者俊逸的影像,声音可以改变,但是那人武功虽然高明,却不应有如此造诣,可以将自己玩弄於股掌之上,不由疑云重重,他试探地问道:「原来是使者亲临,明某知罪,还请使者看在明某执掌西南郡司多年,无功有劳的份上,饶恕明某一次,这次行刺世子殿下,并非是明某本意,乃是王上密旨,还请使者看在你我旧交份上,向世子殿下转呈舒廉效忠之意,若是殿下肯网开一面,从今之后,西南郡司只奉信都命令。」

身后那人却淡淡道:「你认错了人了,我并非你所说的使者,和你也没有什么旧交,今次我奉命护送殿下南下,想不到却眼睁睁看着殿下遇刺,当真令我天组颜面无存,如今孟老和练兄弟不能出面,免得被滇王察觉,所以在下便亲自出手,想不到却在洞庭湖上看了一场好戏。」

明舒廉只觉心中巨震,听这人口气也是燕山护卫天组的成员,原本他就怀疑这样的事情,世子殿下不会仅派一个地组护卫前来追查,原来那使者不过是个幌子,想来真正的密使乃是身后这人才对,想到燕山护卫天组之人皆有临机决断之权,明舒廉只觉冷汗涔涔,差点瘫软在地。

在他身后,子静却也松了一口气,他暗中听闻一切之后,只觉得这明舒廉十分可恶,竟然指使那贺姓大汉胁迫自己行刺罗承玉,他心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更恨这些人密谋胁迫自己,还是更恨他们想要行刺罗承玉,只是无论如何,需得弄个清楚才行,他原本对幽冀之事全无兴趣,但是想到事关自己,便不愿轻轻放过。也不知是出於何等心理,他不愿用真面目和明舒廉相见,故而才想到捏造个身份。

他对世事几乎是全然无知,唯一有些印象可以冒用的组织就是燕山护卫了,所以便故意冒充天组护卫,因为他觉得自己比孟湫和练无痕的武功要高,总不能妄自菲薄,却不知正符合了明舒廉的想法,再加上他显露出来的武功,足可生杀予夺,为所欲为,也令明舒廉再没有别的想法,全没想到这人是冒充燕山护卫。

觉得明舒廉已经屈服了,子静却又为难起来,他不知该如何盘问才对,这一沉默,却令明舒廉误以为密使已经全然知道真相,正在思索如何处置於他,便急忙道:「大人明鉴,舒廉也是奉了上命行事,王上之命不敢不从,燕山护卫也是王上亲卫之一,大人也应体谅明某为难之处。」

子静见他已经屈服,便想盘问於他,但是想来想去,才勉强问道:「你为什么会胁迫外人行刺世子,陈三夫妇和你们有什么关联?」

明舒廉虽然觉得身后的压力越来越重,但是他能够身为西南郡司的司马,自然也不是轻易屈服的人物,思索了一下,他谨慎地道:「行刺殿下不可使用西南郡司的人,属下在岳阳楼见到那子静武功高强,就连颜紫霜都不敢轻攘其锋,这才想要收买胁迫於他,至於陈三夫妇,乃是军情司直辖秘谍,后来转到西南郡司辖下。这次为了挟持双绝,属下才不得不用了他们。」他暗暗淡化了军情司监视清绝先生的事实,不过燕山护卫的厉害之处他深深知晓,却不敢说些假话,只敢避重就轻。

子静哪里听得出来话中玄机,只是他直觉此人所言有些不甚诚实,却想不出如何可以追问出来真情,转念想起师门秘传的逼供手法,便冷冷道:「你所言不尽不实,看来不用刑罚,你是不会招供的。」说罢一指点向明舒廉几处秘穴,明舒廉顿时觉得奇痛从脊背之处慢慢向周身蔓延,不过一息之间,明舒廉已经是惨叫一声跌倒在船上,双肘触在甲板上,明舒廉就想翻过身去看看身后那人模样,这也是他故意反应剧烈的缘故,否则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并不能立刻让他屈服。可是他身躯刚要翻转,已经被人一脚踩住脊背,明舒廉心中有些失望,但是转瞬之间意识便被海浪一般频繁袭来的剧痛淹没,原来熟悉的真气变得如同钢针一般在他体内肆虐盘旋,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经脉似乎一分分一寸寸的断裂,心中生出无比的绝望,这人是在迫使自己的内力散去啊,练武之人谁不将一身真气看得重於生命,明舒廉几乎是狂吼着求饶道:「使者饶命,主使我刺杀世子殿下的是智武将军於巍。」

子静一愣,他全没想到这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原本他已经相信了是燕王主使此人行刺罗承玉,想不到却出了一个什么智武将军。明舒廉见身后那人仍然沉默,只道他不相信自己的话,又嘶声道:「智武将军曾被世子惩处重罚,怀恨至深,属下也深恨世子殿下重用凤台阁所辖的朱雀司,轻忽军情司,故而才受了於将军重金贿赂,假托王上谕令,设谋行刺世子。今日我杀人灭口之后,就要诈死脱身,将此事推到王上身上,世子殿下必然不敢继续追查。」说到最后几句,他已经是痛得不能忍受,却因为被子静踩住不能挣扎,只能双手紧紧抓着甲板,摩抆之间,十指已经是鲜血模糊。

子静听得明白,一指凌空点去,明舒廉只觉得原本肆虐混乱的真气如同百川归流一般汇入经脉,变得和缓从容,而原本受损的经脉也如大地回春一般渐渐恢复。明舒廉内视片刻,才知道经脉虽然有些损伤,但是并没有损毁断裂的迹象,只需调养数月就可以恢复,这才知道方才那人所用的不过是种逼供手法,令人生出散功的错觉,这种错觉足以令任何练武之人心胆俱寒,就是能够撑住当时的恐惧,在敌人停止用刑之后,那恐惧也会慢慢侵入到心中,决计不敢再抗命,免得真的遭遇散功的绝境。便是此时,若是那人再问自己什么隐秘,明舒廉自觉再也没有胆量隐瞒搪塞了。想到自己泄漏了真情,燕王殿下和世子殿下得知自己蓄意挑起两人纷争,自己定然是难逃一死,他觉得全身的气力都失去了,伏在甲板之上,再也没有起身挣扎的想法。

子静望了望瘫倒在船上的明舒廉,微微皱眉,心道,这样的人物竟然也是幽冀属下,心中生出恼意,既然已经知道实情,他也不愿再冒充燕山护卫,伸足将明舒廉挑翻过来,冷冷道:「现在罗承玉已经离开岳阳了么,双绝是否跟他一起走了?」

明舒廉仰面朝天,目光落到子静面上,顿时愕然,一双眼睛几乎突出了眼眶,落入他眼中的是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少年,衣衫湿透,衣衫湿透,黑发披散,虽然形貌有些狼狈,可是那双幽深冰寒的眸子,那清秀端正的面容,都让明舒廉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他立刻明白过来,这人绝对不可能是燕山护卫的一员,燕山护卫绝不可能背叛幽冀,更不可能行刺世子殿下,他方才这般容易就被迫出口供,只因他以为子静是燕山护卫,对着自己人,他的反抗之心就差了许多,若是知道不是幽冀同僚,就是真的散功,他也不会这般容易招出供词。

想到自己竟然让外人知道了幽冀内部的纷争,心中生出不可遏制的怒意,明舒廉挺身而起,此刻他的右手已经恢复了力量,弹指之间,银虹迸现,他用尽了全部力量,身剑合一,向子静袭去。子静眼中闪过疑云,出手还击,剑掌相交,剑如龙吟,掌风如雷,轰然一声巨响,明舒廉的身躯被震得飞了出去,子静的真气摧枯拉朽一般地震断了明舒廉浑身经脉。当明舒廉的身躯浸入湖水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宝剑飞旋着落在了数丈之外的距离,他勉力抬起头,狠狠地看向子静,眼中满是熊熊怒火。

不知怎么,子静突然之间恍然大悟,只觉的心中震动,定定的望着明舒廉,他说出了原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言语,漠然道:「我叫杨宁,九殿下杨宁,你可以死得瞑目了。」此言一出,顿觉心中清风明月,便是气机也流畅起来,方才的烦恼苦闷不知不觉间已经消逝无踪。

满腔的怒意化作惊诧,明舒廉怔怔地望着那孤独冷傲的少年,渐渐模糊的视线中彷佛再度见到了昔年在战场上看到的景象,那风舞九天一般的英姿,如火如荼的攻势,心中生出无穷的悔意,他怎能因为自己的私心陷入到分裂幽冀的阴谋中去,挣扎着伸出手去,想要挽住些什么。然后他便觉察出来,有人将他的衣领拉起,让他不至於继续沉入水中,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人若有若无的呼吸,他尽了全身之力,大吼道:「小心於巍,他身后还有人主使,殿下,不要忘记,你也是幽冀的一份子。」他不知道自己的怒吼声其实早已微不可闻,无边的黑暗涌了过来,他失去了所有知觉。

松开手,望着明舒廉渐渐沉没的屍体,子静心中只觉得空空落落的,这个原本在他看来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叛逆的男子,竟然在死前还在惦记着幽冀,那片土地果然有着无穷的魅力么,让自己的娘亲朝思暮想,都要回到故土,让这样一个存心不良的叛徒,死前仍然深切不忘。目光渐渐抬起,望向远处的天际,子静只觉得心中再也没有迷茫,无论是如何逃避,也改变不了事实,自己便是杨宁,身负两家血脉深仇的杨宁,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便承认了身份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