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洞庭风雨 第六章 谁胜谁负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木窗的缝隙照射到练武室的墙壁之后,平烟睁开双眼,目光在墙壁上的点点剑痕缓缓掠过,然后她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和颜紫霜不同,她使用的是一柄软剑,平日束在腰间,浅碧色的剑鞘颇为华丽,剑柄是犀角所制,缠着一圈圈细密的银丝,若是寻常人见了绝对不会察觉这是一柄可以切金断玉的软剑。此剑乃是举荐平烟进翠湖的「引路人」所赠,虽然彼此之间并无师徒名分,可是在平烟心中,对那人的敬重仍然是不减分毫。默默抚摸着剑柄,银光一闪,一柄只有寻常青锋一半宽窄的软剑已经拔出鞘来,玉手轻挥,满室之中皆是点点银光,平烟的身影彷佛也被银光淹没,铮然一声,软剑回鞘,满室的流光转瞬间消失无踪。平烟缓缓从蒲团之上站起身来,走到门前,清冷的眸子定定望向房门,一门之隔,便是天地分际,若出此门,自己便要令那原本可堪为自己对手的少年失去所有的信心,以强凌弱,莫此为甚,只怕从今之后自己也要多了些心魔。今日一战之后,十年之内,自己便有足够的理由不和这少年再次交手,十年之后,想必已经是干坤鼎定,便是为此误了自己大道,也是值得的,只希望杨宁也能够在重整旗鼓吧。
推开房门,平烟便是神色一怔,只见杨宁坐在屋前石上,一身新换的雪白锦衣已经被水渍尘土沾染地面目前非,一头散乱的黑发只是随便用布条束在脑后,他正在眉开眼笑地在篝火上翻转着两尾鲤鱼,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平烟面上的神情不由软化下来,有些愠怒地看了一眼那袭锦衣,和丢在一边的银冠,轻轻叹了口气,走到篝火边坐了下来,淡淡道:「你已经准备好了么?」
杨宁那双幽深明晰的凤目射出火一般的炽焰,他将一条烤好的鲤鱼递给平烟,平烟也不拒绝,伸手接过,一口咬了下去,只觉得鲜美非常,眼中不由流露出赞美之色,杨宁自己取了另外一条,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虽然只是在吃一条烤鱼,可是见他的气度,倒好像是在吃御膳美味一般,毫无失仪之处,平烟目光瞥见,便是轻轻一叹,无论如何,这少年本是贵胄之子,却沦落江湖,无家可归,而就连自己也要迫害於他,想到此处顿时觉得这烤鱼也少了几分滋味。
没有多久,两人已经各自吃完了烤鱼,杨宁熟练地将篝火灭去,一指远处的浩淼烟波,道:「平姑娘,我们就在湖上一决如何,不过我说过不会和你生死相决的?」
平烟心中黯然,淡淡道:「也好,我曾说过给你取胜之机,若是你接下我五百招之后,仍然能够逃走,我便只追杀你三日,三日之后你若还活着,便是你胜了,十年之内,我都不会再和你决战,你意如何?」
杨宁眼中神色微微一动,昨日他解开心中死结之后,有些事情便想得明白了一些,平烟一边要和自己生死一决,一边又处处流露出宽纵之意,她的心思他已经看穿了几分,一双凤目映射着阳光,越发显得璀璨动人,而在他眼眸深处,却跳跃着炽烈的火焰。
平烟见杨宁神动,还以为自己的计策已经奏效,心中越发黯然,但是她毕竟是翠湖数一数二的高手,默运心法,转瞬之间已经心明如镜,身形轻动,已经如同一缕轻烟一般跃到湖面之上,掠过水下暗礁漩涡,身形一转,转身的同时,匹练也似的银虹已经出鞘刺向紧跟而来的杨宁。这一剑毫无烟火之气,自自然然,平烟眼中掠过一线残影,原本如影随形而来的杨宁间不容发地避开了这一剑,一掌按向平烟侧肋,这一掌也是妙手天成。就在剑风拂过杨宁鬓角的同时,掌风也从平烟要穴旁边抆过,几乎是第一招,两人就差点同归於尽,只是两人心中却都早有预料,毫不惊慌,各自出招,从从容容战在一起。
行云流水一般的身形,一沾即逝的进攻,碧水之上,两个虚幻的身影彷佛演绎着最绚丽的风姿,每一招每一式都流畅非常,没有一丝窒碍,可是这一战的凶险却是远远胜过听涛阁的生死之战。平烟的每一剑,几乎都是催魂夺命的杀招,杨宁的每一招,都带着同归於尽的凶残。洗练而精绝的剑掌,变化莫测的轻功身法,明明可以令人一眼看穿,却偏偏给人目眩神迷的错觉。战到酣处,平烟只觉心中狂澜潮涌,自她出道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的酣畅感觉,许多平日不甚明了的武学难题此刻豁然开朗,心中明白为何翠湖历代宗主,几乎都曾在遗留下的笔记之中说着同样的话,能与武道宗嫡传一战,胜过三年苦修,只不过能够有本事和武道宗传人一战而生还,却是太不容易了。杨宁心中也有同样的感觉,原本看到颜紫霜和双绝一战,他还觉得翠湖不过如此,可是只有在平烟绚烂至极归於平淡的剑法面前,他才真的明白了师尊为什么曾说,翠湖出世一系,乃是武道宗最好的炼金石。
此刻,距离两人鏖战之处的十里之外,一艘隐在芦苇从中的轻舟之上,有两个人正在默默注视着这绝世的一战,其中一人灰衣布履,却是王者风仪,正是滇王吴衡,另外一人相貌俊伟,正是巴陵郡守宁素道。洞庭湖虽然方圆八百里,似乎是难以掌控的所在,可是吴衡和宁素道是何等样人,什么事情能够长期瞒过他们的耳目。
平烟和颜紫霜的见面,她在岳阳城中买了锦衣银冠,这样的事情都不曾瞒过宁素道的探子的耳目,虽然没有本事跟踪平烟,但是洞庭湖之中有哪些藏身之处,宁素道纵然不全知道,也知道十之六七,更何况平烟的选择余地其实并不大。事实上,早在三日前,滇王麾下的秘谍已经发觉了平烟隐身在噬人礁,只不过他们根本不敢接近方圆十里之内,就连昨日杨宁突然离去,他们也不敢随意跟踪,否则明舒廉之事早已被他们知晓了,也不会现在还没有露出形迹。
吴衡跟据属下得来的蛛丝马迹,就断定将有一场决战,若非如此,一向有武痴之名的平烟不会如此费心,根据他的判断,甚至猜出了决斗的时间,所以早早赶来观战。为了避免被交战双方发觉,吴衡只带了宁素道一人,虽然隔着十里湖面,可是凭着他的目力,仍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倒是宁素道,武功远远不如,只能看见两个虚幻的影子往来纵横飞舞罢了。
宁素道看的瞠目结舌,不由愕然道:「这两人轻功未免太高明了,在湖面上战了这么长时间,竟然如履平地。」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便是吴衡也未必可以做到。
吴衡双目一刻也不离开那双人影,淡淡道:「若论轻功,只有翠湖的『凌波渡虚』和武道宗的『千里一线』可以做到,而且这两人交手之时,都会互相借力,获得换气调息的时间,所以才能内力生生不息,始终不曾落水,这也是他们两派交手成了习惯,这才有这样的默契,若是他们其中一人和其他门派的高手在水上决战,决计不可能这么长时间还往来自如。怪不得平烟要救那少年子静,原来子静竟然是武道宗传人,武道宗传人已经七十年没有现身江湖了,此子一出,只怕天下就要血流成河,若是别人可能会期盼他死了,可是对於平烟来说,能与武道宗嫡传一战,其他的都不会在她考虑之内了。这也是天意,这两派传人相生相克,才让天下不会因此动荡不安,如今看来,我们若想为难子静,只怕第一个和我们作对的就是平烟了。」
宁素道感慨地道:「是啊,如今想想听涛阁的惨况,果然是武道宗弟子的风格,不过想来平仙子应该不会过分相助子静,毕竟两派是敌非友,而且平仙子上面还有岳宗主在,想来今日一战,说不定两人就是生死立判,那子静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平仙子乃是翠湖这一代第一高手,想来应该是胜算较大,只是可惜了子静这样的人才,少年夭折,当真天妒英才。」
吴衡微笑摇头道:「素道太看轻武道宗传人了,这一战或者会分出胜负,可是想要分出生死就没有那么容易了,除非是他们两人都准备不死无休,才有可能一生一死,而且就是分出了生死,那战胜的人也会是惨胜之局,他们两人都还年轻,只怕不会这么快就想分出胜负生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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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吴衡的判断,宁素道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宛若凌空飞舞的青白两色身影之上,虽然没有狂风暴雨一般的凌厉攻势,可是就是以宁素道的武功修为,也能够感觉到刺骨的寒意,平烟的身姿明明是如同雁翔长空一般的浑若天成,可是从她手中溢出的璀璨星雨却令人有着如幻如梦的感觉,宁素道自恃若是和她交手,只怕早已经淹没在那无比美丽的幻梦之中,而那白色身影虽然是赤手空拳,可是洗练的招式之中却是带着惨烈无比的气息,纵然看不清他武技的脉络,宁素道也能够感觉到生死之间挣扎的气息,可是即使是这样狠毒的武技,却仍然有着令人窒息的风采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