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2)

第三卷 龙落浅滩 第三章 烹茶论旧

杨宁的失神,并未瞒过吴衡的眼睛,只是在他眼中,杨宁近乡情怯的反应却成了惶惑,这反而让吴衡心意发生了变化,原本他觉得这自称许子静的少年过分冷血无情,甚至对自己的生死都漠不关心,此刻见他露出软弱神态,方觉得他毕竟是个十七几岁的少年,心中生出不忍之情,原本准备冷眼旁观的想法不由有些许动摇。

杨宁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一个神态无意中改变了很多事情,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道:「若非王爷相救,只怕我已经死在湖心了,今日王爷将我交给罗承玉,对前辈来说,这是应有之义,在下也无法责怪,此去幽冀,不论是生是死,都和王爷无关,若是我能生还,也不会因为今日之事怀恨王爷,只是临去之前,在下很想领教一下王爷的风雪刀法。」

吴衡闻言微微一怔,良久才道:「莫非尊师就是西门烈西门断水么?」

杨宁微微一怔,他的恩师复姓西门,名烈,自断水,但是这名姓几乎无人知晓,忍不住惊讶地问道:「师尊行走天下一向是隐姓埋名的,想不到王爷竟会知道他老人家的名姓?」

吴衡眼中尽是欣然之色,道:「本王也想不到昔日道左相逢的良朋竟然竟是令师,更是想不到西门先生竟是武道宗传人,难怪令师胸藏锦绣,包罗万象,不知道西门先生可是武道宗宗主?」

杨宁摇头道:「师尊虽然是上代宗主嫡传,但是却非宗主身份。」

吴衡若有所思地道:「这便合理了,西门先生雅致高洁,性情恬淡,但是出手却是凌厉狠毒,我心中常觉矛盾非常,如今想来,却是因为修练的武功和性情不甚相合,倒是子静你孤傲刚烈,意与心合,才是可以承继武道宗道统的传人,若是本王所料不差,西门先生虽然不是宗主,却有传承之责,待子静你历练出来,只怕就会继任宗主之位了。」

杨宁眼中闪过厉色,他自从恢复记忆以来,每每回想往事,记得在被娘亲逐走之前,师尊曾经用了七日时间,督促他记下了许多深奥难解的武功心法,虽然因为两年的懵懂,他已经忘记了大半,可是灵智恢复之后,却发觉这些心法几乎是字字珠玑,他也是聪明之人,联想到从前师尊偶然流露的心意,自己若能武道大成,果然就会承继宗主之位,只是这些事情乃是师门隐秘,却被吴衡说出,让杨宁纵然是在这般窘境之下,也不由生出一丝杀机。

吴衡虽然看在眼中,却是笑道:「当年本王和西门先生相识之时,正是连受重挫,几乎心灰意冷之时,便索性闭关练刀,风雪刀法刚刚有了雏形,承蒙令师不吝教益,才能终至大成,为了不忘令师恩德,这套刀法的名字改称『烈雪刀法』,除了令师之外,再无一人知道『风雪刀法』这个名字,所以本王才会知道令师便是昔日的西门先生。」

杨宁这才恍然,为何吴衡一听到风雪刀法四字就知道自己是师尊的弟子,他虽然从隐帝学武,但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是颇为冷淡,隐帝除了传授武艺,讲解心法之外几乎从不涉及他事,风雪刀法也是隐帝在评述天下刀法的时候提及的,所以杨宁根本不知道隐帝和吴衡的这段交情。今日听到吴衡提起,杨宁心中顿时生出渴念,很想知道师尊的过往。他少时的记忆当中,娘亲和师尊是印象最深的人,可是火凤郡主平素待他冷漠如霜,隐帝虽然和颜悦色,但是也是淡漠疏离,即使如此,杨宁对他们仍然心存敬慕,渴盼知道他们的一切,今日有机会得知师尊往事,他自然不愿错过。

吴衡能够感受到杨宁沉默中的渴求,略一沉吟,道:「今日难得遇见故人之后,子静可会烹茶么?」

杨宁早已望见西窗下面木榻之上的茶具,他虽然出身富贵,可是曾经为了博得娘亲欢颜,跟着宫人学过厨艺,烹茶虽然不甚精通,也略知一二,离宫之后,又遇见双绝姐妹,清绝先生喜爱饮茶,所以青萍和绿绮在烹茶一道上造诣极深,青萍闲来无事,便教杨宁烹茶,杨宁当时虽然失去了记忆,却并非疯癫,所以记得很是清楚,听出吴衡有意和他长谈,他心中欢喜,不由露出纯真的笑容,连连点头。

吴衡失笑摇头,转身上了木榻,拿起装茶的锡罐道:「这里是宁郡守家中珍藏多年的普洱茶,希望你烹茶的本事不会浪费了这绝品好茶。」

杨宁接过锡罐,打开之后细细的看了茶膏成色,又放到鼻端嗅了一嗅,露出欣喜的神色,道:「青萍姐姐常说陈年的普洱茶是很难得的,她那里最好的也只是存了三十年,可惜前次都沉到湖底了,这罐定是女儿茶,恐怕已经秘藏了百年以上。」

吴衡闻言笑道:「你倒是识货,这是宁郡守家中秘藏的名茶,普洱茶乃是武侯遗种,色泽乌润或褐红,滋味醇厚回甘,香气馥郁,饮后令人回味无穷,双绝已经随燕王世子北上,既然青萍小姐也是烹茶好手,本王就忍痛割爱,送你一两,请你带给青萍小姐,也算是本王的一番心意。」

杨宁面上一红,低声称谢,取水净手之后,从几案上取了玉刀切了少许茶膏,又取了碾罗器细细碾磨,手法从容细致,面上神情专注,不多时茶沫已经碾好,然后点燃红泥茶灶,从木榻一角放置的的水罐中选了一罐将水倒入茶釜之中,将茶釜放到火上,静待水沸。

吴衡淡淡瞥了一眼,笑道:「二十四年前,本王和西门先生烹茶论武,尊师特意取了玉龙山上终年不会消融的冰雪为烹茶之水,今日贤侄也选了冬日密藏的雪水,看来果然是一脉相承。」

杨宁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喃喃道:「夜扫寒英煮绿尘(注1)……」只是念了一句便住口不言。昔年在洛阳栖凤宫中,他若能得到侍奉火凤郡主两人品茗的机会,总是珍惜无比,自然将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其时宫中品茗喜用天下名泉,常用驿马千里迢迢地送到洛阳,唯有火凤郡主爱用无根之水,尤其是隆冬之际,定要用雪水烹茶,杨宁记忆极深,方才便下意识地选了刚从地底取出的雪水烹茶。

吴衡自不会错过这一细节,心灵的一丝最细小的缝隙,都可能影响武道上面的进境,若是敌对,那一线破绽,很可能就是生死分际,虽然此刻他对这少年已经生出亲切之感,但是身为武者的习惯,仍然让他没有错过杨宁流露的这一丝软弱,神色上却不曾流露出一丝破绽,侧耳听着水响,他淡淡道:

「本王刚到而立之年,便已经手握大权,平定南疆,不论是权势声名,都已经极为显赫,可是本王最得意的却是我这一身艺业,本王十二岁学刀,十八岁刀法初成,凭着一柄长刀往来商道之上,纵横捭阖,无人敢攘锋芒。后来本王为解民之倒悬,在南疆起义军抗暴,冲锋陷阵,马前无三合之将,也凭得是手中长刀。本王能以寒微之身平定南疆,多仗这身武艺,所以一向十分自负,自认刀法天下无双。可是世人称我『天南刀尊』,却誉杨远为『刀王』,其中含义自然是说本王只能在南疆称雄,本王当时雄心万丈,自然不肯心服,很想和杨远一较高下。可是本王裂土南疆,杨远身在三秦,自然无缘相见,本王也只能扼腕不已。

或许是天遂人愿,那时天下大势已经渐渐明晰,关中杨氏和幽冀许氏,兵精甲锐,冠绝天下,幽冀暂且不说,关中杨威有并吞天下之心,可却在争夺并州的时候输给了幽冀,虽然得到了上党之地,可是北方四郡和晋阳却都被燕王所据,既然不能尽得并州,便生出侵夺益州之心。益州李子善素来懦弱,世人多半以为他能够占据益州肥沃之地,是仗着他宗室的身份,不过益州沃土千里,人口百万,杨威也担心不能一举攻下,便有意和本王结盟,欲和本王平分益州。当时本王刚在南疆站稳了脚跟,还无心取岷蜀,虽然良机难得,但是计较一下厉害得失,战与不战都在两可之间。於是本王就对使者说,若是刀王杨远肯屈尊到南宁一趟,此事才有商量的余地。

杨远那时虽然还没有宗师之名,可是已经是天下有数的高手,能与贺楼启一战,虽败尤荣,更何况他败而不馁,刀法越发精进,名动天下,本王虽然自负刀法出众,也知道名声还差得很远,本来未必有资格向他挑战。可是这权势地位,当真是重要得很,杨远既然是杨氏子弟,也不能摆脱家族的约束,所以他亲来南宁,和本王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