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素华只觉得全身彷佛都在融化一般,樱咛一声,一张美艳的脸庞已经通红,媚眼如丝,情焰如火,完全忘记了根本没有听到碗筷杯盘落地的声响。师冥伸手轻抚着乌亮柔软的青丝,目光落到出手抢救了托盘的居重身上,露出古怪的笑意。
居重不由苦笑摇头,无声地翕动嘴唇道:「侯爷,此地是属下长辈静修之处,还请侯爷谨慎。」
师冥精通唇典,读懂之后忍不住一瞪眼睛,眼中满是愠怒,居重只得轻手轻脚地将托盘放到桌上,自己悄然退了出去。直到他走了出去将门合上,师冥才摇头轻笑,暗道,他将我当成什么人了,本侯岂是那样急色的人,更何况内伤未癒,我若不想武功大损,怎会在这个时候作些风流勾当。不过他心中刚生出此念,手臂却感觉到秋素华娇躯的轻颤,两人身躯紧紧贴在一起,他甚至能够感觉到秋素华的体温在渐渐升高,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师冥心道,这柳下惠可是不怎么好当啊。
走到院子里面,居重才烦恼起来,看来今夜自己是没有法子进房休息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对面那两间云房除非是自己活腻了,还是不用妄想进去休息的好,可是总不能在院子里面站一夜吧,想了想,目光落到佛堂之上,暗道,就在那里面将就一晚吧。
岂料他刚刚移动步子,耳边就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道:「重儿过来。」
居重心中先是一颤,继而狂喜,他原本以为今日无色庵主不会召见,所以才没有胆子去惊扰,如今听到熟悉的语声传唤,连忙转身走向对面的云房,在门前整理了一下衣裳,这才叩门而入。
这间云房和让给秋素华使用的那一间不同,除了桌椅床榻之外再无别物,整间云房非常空洞素净,除了壁上一管竹箫之外,就连一幅白描观音画像都没有,每次走进这里,居重都觉得自己彷佛能够看到这里的主人寂寞孤独的心灵,这空荡荡的云房,彷佛昭示着主人沉寂如同古井之水的内心也似。
此刻无色庵主并未就寝,端坐在桌前,正执笔急书,虽然看不到内容,但是只见她握笔的姿势,便觉得她手下必然是落笔如云烟。此刻无色庵主已经摘下了圆帽,露出一头已呈深灰色的秀发,披落双肩,她原本是个带发修行的女尼,但是只看她如同山川起伏的清丽轮廓,便令人觉得这空洞的云房彷佛变成了世外仙境一般。
居重走进云房,只是匆匆望了那女尼一眼,便不敢多看,俯身拜倒道:「弟子冒昧前来,请师太恕罪。」
无色庵主也不言语,只是继续写字,居重也不敢抬头偷看,只是听着纸张偶然移动的轻响,苦苦思索着如何求得宽恕,不知跪了多久,膝盖已经又酸又麻,耳边才传来淡漠的声音道:「起来吧,过来看看贫尼这幅字写得可好?」
居重连忙站起身来,移步上前,只见那粗木方桌上面却放着品质极佳的纸墨,雪白的宣纸上面尽是行云流水一般的字迹,只是自己却是一个都不认得,但是放眼看去,却只觉得那一个个古怪的字轻重缓急无不适当,竟如流水一般直入心底,看着看着,便觉今日惨败的屈辱感觉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无踪。居重只觉心中波平如镜,忍不住恳请道:「弟子虽然不认得上面的字,但是看了之后却觉得心神一畅,求师太将这幅字赐给弟子吧。」
无色庵主淡淡一笑,眼中掠过一缕惆怅,道:「也好,这幅字就给了你,贫尼明日就要离开此地,想必今后也没有什么机会见面了,这幅字就当作一个纪念,重儿以后也不用到这里来了。」
居重听得心中巨震,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双膝一软,竟是跪倒在地,苦苦恳求道:「师父,弟子知道不该带外人到这里来,实在是因为我们骤遇强敌,侯爷力竭昏迷,弟子心中十分不安,想到师父武功绝世,这才前来托庇,若是师父生气,不论如何惩罚弟子都好,千万不要这般决绝,再也不给弟子赎罪的机会。」慌乱之下,他已是违背了无色庵主昔日的严令,重新称呼起师父来,无色庵主闻言不禁心中一痛,淡漠疏离的神色已是剧变,目光流转,想起往昔之事,竟是有些不舍,哪里还能出言呵斥。
居重双目含泪,他在江水之上成名,素有心狠手辣之称,后来被师冥招揽,在春水堂中位高权重,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可是若非无色庵主传授的武功,他只怕早已沉骨江中了,哪里还有今日的地位权势,故而他是绝不愿无色庵主就这样离去的,只是无论他如何苦思冥想,竟是一个挽留的法子也想不出来,泪水蒙蒙之间,竟是忍不住想起从前往事来。
他原本不过是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孤儿,亲戚虽然并没有对他酷待,可是也没有多少温情,他自七八岁起就经常出去游荡,只要不惹了麻烦回去,便无人关心在意,久而久之,他也将心门闭锁起来,小小年纪便玩世不恭,成了同村父老眼中的不肖子弟。但是这等浑浑噩噩的生活在他十岁的时候便彻底结束。
那是建平元年,大陈皇朝刚刚建立,正是百废俱兴的时候,对於一个孩子来说日益降低的租税,和渐渐安定的生活并没有带给他过多的感触,只不过长辈对他的管束越发松懈,也无需为了时时饥饿的肠胃发愁,有了许多自由,他便可以整天出去玩耍.
时值盛夏,他经常在午后到江边玩耍,若是不愿回家,就脱衣下水抓几条肥鱼,在岸边洗剥干净烤着吃了,他虽然小小年纪,可是水性已经出类拔萃,全然不惧江心水险。偏偏有一日,烤鱼还没有下肚,他就听见远处传来一缕箫声,那箫声本是颇为清丽动人,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居重听来却是觉得凄伤悲凉,竟是想起早已亡故的父母,生出无家可归的苦楚,心绪大乱之下,也顾不得填饱肚子,就顺着箫音寻去。只是那箫声虽然清晰可闻,却是缥缈莫测,居重寻了半天才找到吹箫人,却是一个青衣女子倚在临江的巨石上弄箫。居重虽然年幼,但是饱经忧患,留心之下,便发觉那青衣女子神色凄楚,似有无限愁苦,就疑心那女子要投水自尽,当下便大呼小叫地奔了过去,想要劝解那女子不要自寻短见,结果自然是闹了一个大红脸。可是那女子也颇为欣赏他的胆量心性,反而温和地询问了他的身世来历,并没有怪责他失礼。
之后几天,居重鬼使神差一般到江边等候,总是不等日上三竿,就会看到那青衣女子盘膝坐在石上吹箫。居重喜欢听她的箫声,虽然每次都会让他心中有些难过,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梦见双亲,害得他醒来之后总是发觉泪流满面,但是他还是喜欢听她吹箫,常常借故逡巡不去。
又过了几日,居重发觉似乎总也看不到那女子进食,便将烤好的鱼和野味送给那女子,那女子先是有些怔忡,然后便笑着接受了。渐渐的,那女子每次见到他都会露出笑容,居重不知怎么,越发觉得这女子孤苦可怜,就每每在她身边呼叫玩耍,然后给她讲述些得意的事情,例如和同村伙伴打架,诸如此类的小事,那女子总是含笑听着,有的时候还会问上几句,令居重越发喜欢和她相处。日子久了,那女子面上的愁容也渐渐散去,不像初见时候那般悲苦,箫声一如既往的清丽,却是多了几分欢愉,在居重心中,更是隐隐将这个美丽的青衣姑姑当成了娘亲的化身,为了享受从未领略过的亲情,几乎搜肠刮肚地想出一些好笑的事情讲给那女子听,生怕她厌倦了,从此不再到江边来。
至今居重仍然记得忽然有一天那女子没有出现,之后自己在江边接连等了三天,却都没有看到那女子的踪影,当时心中的失落和悲苦,令他终生难忘,就在他灰心失望,想要放弃离开的时候,却看到夕阳之下那女子缓缓而来,相别不过三日,那女子却已经换上了缁衣圆帽,竟然已经不再是红尘中人,可是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却依旧和蔼,从那一日,自己便成了她的记名弟子。虽然这女子前前后后总共只教了自己两年,可是却让自己受益匪浅,今日他能够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都是多亏了无色庵主的指点。
思前想后,居重几乎痛悔不已,如果不是自己性子太野,十六七岁就忍耐不住,跑到外边去闯天下,怎会令师父恼怒,甚至不让自己再称呼她师父,眼泪汗水涔涔而下,他跪伏在地上的身躯变得越发佝偻,心中隐隐传来的痛楚让他几乎不能自已。
不知何时,无色庵主已经站起身来,一手抚着他的发髻,低声叹道:「痴儿,痴儿,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我能够有缘相会,已经是前世修来的机缘,这些年来,贫尼已经孤独惯了,若非还时常记挂着你和烟儿,我早已不见世人了,你放心吧,贫尼今次是要赴南海朝圣,此去万里路遥,道路险阻,只怕要花上几年时间,到了南海之后,贫尼或者就不会再回来了,并非是恼怒你带了外人来庵中,只不过乡关路远,你又在人海飘零,想来日后没有机会见面了,你不要胡思乱想,贫尼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居重闻言越发惊愕,他和无色庵主相识多年,早已知道她的性子,知道她生性好静,跻身尼庵与其说是潜心向佛,倒不如说是不愿沾惹红尘俗事,二十多年来,几乎没有离开无色庵百里之外,怎会想到去南海朝圣呢?
就在居重心中疑虑重重的时候,无色庵主突然眉梢微蹙,挥袖轻拂,一缕无声无息的暗劲透过紧闭的房门而出,房门纹丝不动,但是居重却知道,这暗劲足可以令门后偷听的人粉身碎骨,岂料暗劲彷佛泥牛入海一般,毫无声息,无色庵主面色一寒,举手似要出招,但是似乎想到了什么,竟是停住了攻击,冷冷道:「是何人前来惊扰贫尼清修之所?」
门外传来一个清越如同冰玉相击的声音道:「弟子颜紫霜冒昧前来拜见师伯,还请师伯不要怪罪弟子失仪之罪。」随着语声,一个青衣少女缓缓走入,裣衽为礼,居重愕然抬头望去,正望见那少女一双秋水明眸,那温柔的目光中满是悲悯慈和之意,居重不由心中巨震,竟是几乎忘记了身在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