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宁这才想起还有主人的存在,勉强将目光移到了伊不平身上,只见这个用了诡计胜了自己一阵的汉子满面堆笑地望着自己,可是那双鹰目却是凌厉非常,显然对於这个问题,他并不是随便问问而已。
杨宁眉头一皱,他并不善於和人交谈,但却能感觉出来,伊不平语气虽然软弱,但是内中却隐隐有质问之意,是绝不能敷衍的,他性子本就孤傲,怎能容忍伊不平的质问,脸色一沉,已经眸冷如冰,还未等他翻脸,耳中又传来褚老大粗豪的声音道:「贼厮鸟,你没死啊,什么时候和伊老大穿上一条裤子了。」
杨宁哪里听过这样的俚语,也不觉得气恼,只觉得一头雾水,闻声望去,只见褚老大拎着那柄重剑大大咧咧走了过来。褚老大方才冲锋陷阵在前,虽然仗着大须弥金刚力没有受到重伤,但是一身衣衫都已经破碎不堪,更是被鲜血浸透殆尽,这时候已经换了一件随便找来的布衫,只是那件布衫明显尺寸较小,几乎是紧绷在他身上,越发衬托出他的粗莽彪悍,他步伐极大,每一步都在刚刚清洗过的甲板上留下一个血色的足印,令人触目惊心。
而文缙儒则是紧紧跟在褚老大身后,神色凝重非常,听到褚老大口无遮拦,更是愁眉苦脸。比起仍然沉浸在大胜之后的喜悦的褚老大,文缙儒想的更多些。如今骷髅会实力损失惨重,精锐只剩下十之二三,再加上得罪了春水堂,以后想要在江水之上立足,已经使艰难非常了,但是这一点还好办些,毕竟越国公势力虽然庞大,却是外强中干,多有枯枝,虽然不能力敌,但是想要保住性命还是有希望的。但是他们还得罪了燕山卫,虽然幽冀鞭长莫及,但是从京飞羽的背叛看来,显然幽冀已经将手伸到了江水之上,有京飞羽这地头蛇相助,再加上燕山卫派出的高手,只怕没过几日自己和老大的首级已经送到信都了,对於文缙儒来说,幽冀那种真正的强龙才是最大的威胁。为了将来的打算,他才撺掇褚老大来和伊不平见面,毕竟锦帆会看起来明显是事先有了提防,以伊不平的精明,想必会有后路吧,到了这种时候,文缙儒也顾不得可能会被锦帆会吞并的危险了,主动前来问策,而且伊不平声名在外,这一点应该不用过分忧虑。不过上船之后,一眼看到杨宁,他心中更是安定了很多,虽然并不知道杨宁的底细,但是杨宁武道宗嫡传的身份,和那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都令他隐隐看到一线生机。
褚老大却不知道文缙儒的苦恼,几步奔到杨宁身边,哈哈大笑着张开双臂向他抱去,杨宁不由瞪大了眼睛,他还从未遇到这样鲁莽的人,又未觉出恶意,一个失神,已经被褚老大抓着双肩,耳边更是响起雷鸣一般的吼声道:「老子就是看着那些官老爷不顺眼,就是打不过他们,只能自己憋气,还是你这贼厮鸟厉害,把他们打的屁滚尿流,嘿,小子,你要不要入伙,最多我把老大的位子给你做。」
杨宁只觉得脑子里面轰然作响,下意识地双臂一震,震开了褚老大蒲扇大的手掌,然后毫不犹豫地一拳将他击飞出去,只听见一声惨叫,褚老大已经手舞足蹈地跌出去三丈多远,摔倒在甲板上,就连整艘战船都不禁晃动了半盏茶时间。听到褚老大的惨叫之声,杨宁脑子一清,这才想起这莽汉正是自己练功的鼎炉,怎能随随便便杀了,正在后悔之际,褚老大却已经哼哼呀呀站了起来,原来杨宁仓促出掌,再加上心无杀意,并没有用上杀招,出招之际又是不知不觉留了几分情,褚老大又是皮粗肉厚,所以只是吃了些皮肉之苦而已。
褚老大摸着后脑勺,抱怨道:「贼厮鸟,你怎么又打老子,真是不够朋友——」话未说完,已经发觉除了杨宁和青萍之外,几乎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这才不觉吞声,文缙儒早已经吓得汗流满面,连忙挡在褚老大身前,陪笑道:「子静公子,我们大当家鲁莽惯了,公子莫要见怪。」
杨宁已经冷静下来,只觉得一股笑意从心底涌出,但是他性子别扭,不肯表现出来,只是傲慢地点点头,表示不会见怪,青萍却是知道他为何出手,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杨宁脸一红,知道自己的慌乱无措都被青萍看见,不好意思面对青萍,便有些赌气地向伊不平问道:「你觉得京飞羽武功如何?」
伊不平自然了解杨宁转移视线的用意,但是这是他急於知道的关节,方才杨宁神色一冷,他已经觉得无望,不管是因为什么缘故,既然杨宁现在愿意回答,他也就紧紧把握机会,连忙答道:「据伊某所知,京飞羽虽然足智多谋,但是武功不过寻常,比起天羽盟的三当家滚江龙隋祥还要差上些许。」
杨宁淡淡道:「你们都走眼了,京飞羽武功比你还要高明些,只不过他擅长隐匿自己的修为,所以你们都看不出来,可是却瞒不过我的,他的内功心法和本宗颇有渊源,应该是本宗的旁系弟子,所以我知道他一定和西门凛认识。师冥那边还有援军是庵主离去之后传音告诉我的,我想京飞羽和西门凛既然是同党,那么援军里面自然有很多人听命於西门凛,所以我才传音告诉青萍。」
青萍听到此处只觉得嘴角抽动,一双明眸瞪得溜圆,半晌才道:「子静,你就是看出了京飞羽的武功路数,就断定他一定是西门凛的同党么?」
杨宁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看着青萍那明显有些扭曲的表情,不由小心翼翼地道:「是啊,有什么不对么?」
青萍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伊不平和文缙儒,发觉这两人的表情都有点诡异,只有褚老大懵懵懂懂,还没有发觉其中的问题,沉思了片刻,青萍委婉地道:「这个,子静,你有没有想过虽然京飞羽和武道宗也有些渊源,但是未必就和西门凛一定有关系,这个虽然可以作为佐证,但是最好不要那么笃定,这次运气比较好,被你蒙对了,如果下次你再这样的话,要是出了纰漏,很可能会万劫不复的。」
杨宁茫然地道:「是这样的么,不过应该没错啊,京飞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又知道了西门凛也是出身武道宗,即使他原本不知道,也应该改弦易辙,即使不便如此,也应该明哲保身,可是他反而和我们为难,这是不可能的,他是旁系弟子,不论武功修炼的多高,遇到本宗嫡系传人,都不免受制,我若向他出手,不过三招两式就可以解决他,就是西门凛,想必也不会太费力,所以我才想着他一定和西门凛有密约在先,否则怎敢如此大胆呢?」
青萍听到此处才觉得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那么是我误会你了,你这番想法也是颇有道理的,虽然有些牵强,不过下次还是不要这么骤下决断的好。」
伊不平和文缙儒也是心有戚戚焉,尤其是伊不平万幸之余暗下决心,以后一定不能随便轻信於人,即使是二小姐青萍也不能例外,如果再有这样啼笑皆非的事情发生,只怕他就没有这个运气了。
青萍自然看得出两人的心思,她原本也有这样的想法,可是此刻反而生出逆反心理来,心道,子静虽然鲁莽了些,但是他真的做出什么判断来,却几乎没有太离谱的,这一次不也是这样么,虽然理由不那么充分,可是并没有猜错啊,想到此处,她语气一变,又道:「不过子静你还真是厉害呢,想必西门凛也没有想到你就凭着这些蛛丝马迹就猜出了他的伏兵,要不然我们这一次真是危险得很,那个刺客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不会也是根据他的武功吧?」说到最后,却带了几分玩笑,就是青萍自己也没有当真。不料杨宁却老老实实地点头道:「是啊,我看他练的内功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又看他鬼鬼祟祟地向姐姐靠近,所以就给了他一掌。」
青萍听到这里嘴角再度抽搐起来,想起当时的情景,自己正在全神贯注地指挥着水阵,却突然身后惊呼之声迭起,回头一看,才发觉杨宁浑身滴水地站在身后,而旁边倒着一个锦帆会的盟友,仆倒在地,人事不省,一搜查之下,才发觉那个青年袖子里藏着一筒银针。现在想一想,那个青年距离自己还有两三丈,旁人都没有发觉异常,之所以惊呼倒多半是因为杨宁的突然出现,如果杨宁只是凭着这样的理由就出手,想到此处,青萍不禁苦笑道:「子静,如果,如果你看错了呢?」
杨宁奇怪地道:「他要杀姐姐,虽然杀气隐藏的很好,可是我是不会看错的。」不知不觉间,杨宁的语气竟然带了几分委屈,别人的态度如何杨宁虽然从来不会注意,但是青萍却是不同,她的一言一行,每一个神态举止他都关注非常,青萍的质疑让他心中竟然生出一阵酸楚来,若非他性子坚忍,只怕已经要落下泪来。
青萍芳心一颤,杨宁的语气在别人听来还是那样淡漠,可是在她听来却是昭然若揭,抬眼望向杨宁的眸子,只见这情同姐弟的少年一双凤目依旧清冷幽深,目光却是黯淡非常,眉宇间气度虽然桀骜,但是却恢复了从前的萧索孤寂。青萍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杨宁的双手,杨宁双臂微微一颤,似乎想要躲避却终究忍住不动,肌肤相触的霎那,青萍已经心中一恸,杨宁的手竟然冷得如同寒冰一般,似乎没有一丝温度。紧紧握住杨宁的双手,青萍努力露出笑容道:「我知道,子静当然不会看错的,什么人想对我和姐姐不利,子静都可以立刻看出来,就像陈三和陈嫂一样,虽然他们从前很好,可是一旦他们生出了歹心,你就立刻发觉了,有你在我身边,不会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我的,对不对?」
杨宁望着那双温柔美丽的凤目,只记得连连点头,心头的那一点冰霜隔阂在秋波涟漪中化成乌有,反手握住青萍的窍手,他露出一缕笑容,彷佛是冬日里的一抹阳光,彷佛是冰雪原野上的一眼温泉,笑容令这个冰冷无情的少年多了几许温暖,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略带几分羞涩的寻常少年,而不是暴戾狠辣的未来魔帝。
见到两人脉脉相对的情景,已经解除心头疑惑的伊不平自然不想再煞风景,识趣地拉着褚老大和文缙儒到远处商量今后的行程去了。这时候,暮云已经堆积成层层叠叠的山峦,夕阳的余晖已经淡淡如烟,惟有天边的晚霞依旧艳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