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2)

第九卷 神龙见首 第一章 往事如烟

莫无忧从未想到自己竟会在阴沟里面翻船,他原本是打算跟踪到隐蔽的地方,出手救下两个被自己陷害的少年的,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中途转入一个废园,当时听他们的语气,似乎是想在途中杀了两个少年,免得带回去麻烦,毕竟他们也知道多半不是这两个少年出言讽刺。而他原本不会上当的,可是听到一个少年的高声惨叫之时,他的脑海里面立刻浮现出了那个清秀少年澄澈的双眼,竟然脑子一热就不顾一切地跳了进去。结果里面竟是布好的陷阱,五六个一流高手坐镇,十几个二流高手四散包围,在五六个春水堂一流高手的围攻下,他引以为豪的轻功再也施展不开,莫无忧差点想要痛骂自己一顿,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想做好人,才会让自己这名闻天下的妙手神偷落到如今的地步。

废园大概有数亩大小,园中荒烟蔓草,断瓦残垣,却有无数的野菊花,在经霜浴雪之后仍然抱残守缺,在枝头凋零,而在园中特意整理出来的一块空地前,则有一个摇摇欲坠的亭子,残破的台阶已经被荒草淹没。此刻在亭中负手观战的是一个风姿秀丽的少女,青罗衫,红绫带,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目光流转柔情如水。

而在亭子左侧的草丛里面,杨宁神色冷漠地倚在乱石之上,身上完好无损,除了沾染了些泥土之外再无伤痕,而小三胸前已经全是鲜血,正昏迷不醒地仰面躺在地上,自然不会有人再注意他们,就连想要来救人的莫无忧此刻也只有独自逃生的念头,所以也没有人来给他们补上一刀。

在别人眼中仍然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的杨宁此刻却只是抱着旁观的态度看着眼前这场在他眼里算不上激烈的交战,原本他打算到了僻静地方就出手将这些敢冒犯自己的人全部杀了,然后再想法子威胁小三不敢说出去,或者干脆一开始就点了他的昏穴,不让他得知自己出手的经过。可是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主动将自己两人带到这个荒僻的废园,而且这里竟然已经设下了埋伏,而且他也察觉了有人正在追踪自己一行人,所以才忍住没有出手。到了废园之后,那个主事的女子只看了他和小三一眼,就随手一飞刀射中了小三的大腿,小三的惨叫声引来了那个罪魁祸首的老者,然后就开始了眼前的围攻,而自己两人却被所有人漠视淡忘了。到这时,杨宁已经从那些人偶然叫骂威胁的话语中得知,他们根本就是在这里设下埋伏,存心诱惑类似老者这样对春水堂此次赤壁会盟不满的人物进入圈套,自己两人却是遭到了池鱼之殃。这些人也真是小心谨慎,在围墙外面还有人在监视。

看着莫无忧已经渐渐支撑不住,身上受了好几处轻伤,杨宁终於不耐烦起来,正想起身出手,解决这场无趣的闹剧,突然,他发觉昏迷了许久的小三竟然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小三的眼神涣散无光,似乎半天才看清了杨宁的容貌,然后,这个原本机灵活泼的少年漏出艰难的微笑,张开嘴低声说道:「许公子,你没事就好,不用担心,小三来救你。」

杨宁只觉脑子里面轰然一声,差点是瞠目结舌,他愣愣地看着小三艰难地蜷缩起身子,将插在腿上的飞刀拔了下来,然后撕下衣襟将血流已经止住的大腿包紮好,喘了半天之后,爬过来抱着杨宁的身子,艰难地跪起身子,弯着腰拖着杨宁向亭子后面一寸一寸地移动,尽量不发出声音,刚向前爬了几步,地上的泥土都已经溅上了滴滴鲜血。杨宁听到小三在自己耳边安慰道:「幸好我的穴道不知怎么被冲开了,许公子别害怕,他们忙着交手,不会发现我们的。」

杨宁直到这时才完全清醒过来,脑子里面千丝万绪,竟然只有眼前这个受了重伤的顽皮少年。他原本是冷漠非常的性子,对於其他人的生死本就不放在心上,再加上因为记恨小三的作为,所以在酒楼上没有出手相救,甚至就连刚才那女主事用飞刀射伤小三,他也没有拦阻,只是事后点了小三几处穴道,让他不至於流血而死,解开了他的禁制也就算了。想不到这个少年一旦清醒过来,居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救护自己,没有顾及自己比他年长高大,竟然不顾一切地向要带着他逃走。不知不觉间,杨宁的双目已经多了温暖和敬意,这是第一次,他对一个身份低微,武功寻常的人起了敬意,不再是视若无物,不再是杀戮由心。

正在这时,原本将他们掳来的那个戚老而目光一闪,无意中看到了小三移动的身形,一声冷笑,他厉声道:「好大的狗胆,这个时候还敢妄想逃生。」说罢疾步上前挥刀向两个少年砍了下去,这两个被掳来的少年不过是他们想要引来正主的诱饵,所以他也不需请示主事的乔姑娘,就出手杀人了。

刀光一闪,戚老二高大的身躯突然停滞了一下,然后突然抛下了钢刀,反手抓向自己的咽喉,一张面孔变得铁青,五官突出,面容变得狰狞无比,口中发出嗬嗬的嚎叫声,踉跄后退了几步,一跤跌到在地上,翻滚了几下,终於死去,只是这个时候,他的舌头已经伸了出来,显然是窒息而死的模样。

这个惊变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自顾不暇的莫无忧,都将目光移到了这个方向,只见原本倒在地上的那个清秀少年正缓缓站起,手中抱着浑身是血的小厮,神情冷峻非常,他冷冷环视众人,凡是接触到他那若有实质的目光的人,都觉得从心底生出彻骨的寒意。那少年缓缓走向那青衣少女站立的凉亭,点尘不惊,但是每迈出一步,都令人觉得心头一颤。

主事的乔姑娘若有所思地望着杨宁,冷冷道:「原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好手,想不到本姑娘居然吊到了大鱼,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与我春水堂为难,莫非不怕千刀万剐么?」

杨宁冷冷看了她,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身形已经到了亭中,那乔姑娘只觉眼前一花,心知不好,反手格去,却只觉胸前剧痛,还未明白过来,就已经被一掌震飞,滚落地上,这时候,其他人早就顾不得莫无忧,只是分出几个人围住莫无忧,剩下的人列阵成半圆形围住凉亭,更有几人上前搀扶那青衣姑娘。那女子挣扎起身,伸手推开身边的属下,厉声道:「你是什么人?」话未说完,鲜血已经从嘴角淌落。

杨宁也不理会她的叫骂,将小三轻轻放到亭子里面的长凳上,低头看向小三震惊的双目,淡淡道:「你们不是在酒楼里面骂我是魔头凶徒么?怎么此刻却还不知道我是何人?」

耳边传来兵器坠落的声音,几个春水堂的属下恐惧地掉落了手中的兵刃,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瞠目结舌,惊骇欲绝,那乔姑娘一张俏脸已经变得雪白,就连莫无忧也差点把眼睛瞪成了铜铃大小。而小三的身躯也开始颤抖起来,望着杨宁的眼神变得异常古怪。

杨宁低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中包含着杀机,没有一丝欢意,他好整以暇地低头对小三说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想杀你,否则看着你被砍掉脑袋不好么?」

小三这时候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磕磕巴巴地道:「你,你,就是魔帝,那个杀人如麻的恶魔?那,那许姑娘她,她是谁?」

杨宁温和地道:「自然是我的义姐,血手狂蛟尹大将军的女儿,洞庭双绝之一的剑绝青萍了。我在这世上没有多少真正的亲人,只有两个姐姐,才是我生死与共的亲人,若有人冒犯她们,我就要让那人屍骨无存。」

小三听到此处更加惧怕,可是杨宁这番话却并非是对着他说的,目光在那几个在酒楼上大放厥词的大汉身上一一掠过,仰首淡淡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辱骂在下也就罢了,还敢辱骂青萍,我今日若是不杀你们,真是对不起自己。」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经化成轻烟,在众人眼前一闪而没,惨叫声此起彼伏,不过是弹指之间,已经有两人跌落在地,除了咽喉上一点红痕,并没有其他的伤痕。

那乔姑娘反应极是敏捷,高声喝道:「大家快逃。」然后腰间红绫已经化成云霞,向杨宁淡淡隐没的身影缠去,所有春水堂的属下都在一愣之下四散逃去,却有几个高手向杨宁扑去,并非有取胜的希望,而是他们身份不同,如果舍弃主事而逃,就是侥幸活明也会遭到严惩,反而不如舍命一搏,求得一线生机。

红绫翻卷如龙蛇,剑影刀光向杨宁罩去,在这短短瞬间,已经又有两人死在杨宁手上。杨宁早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他方才刻意不杀那女主事,就是为了牵绊住其他人的脚步,见到一切如自己所愿,杨宁长臂夺过一柄钢刀,顺便一掌拍碎了那人的心脏,然后双手轻动,那柄钢刀已经化成了无数碎片,杨宁纵越而起,从乔姑娘的红绫上面轻轻掠过,在她香肩轻轻一点,乔姑娘一声惨叫,肩骨粉碎,娇躯软倒,杨宁却不理会那些舍命来保护乔姑娘的那些春水堂高手,连连挥手,将手中的钢刀碎片当做暗器打了出去,废园之中惨叫声此起彼伏,最远的一个已经跑到了门前,却被深入后脑的暗器夺去了生命。

小三茫然地望着莫无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莫无忧叹了口气,转头去看那一面倒的杀戮,所有的人就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就一一被那少年轻描淡写地取了性命,唯一幸存的乔姑娘却成了那些人的累赘,为了保护主事,春水堂的高手前仆后继地跃进了鬼门关,不管是舍命拦阻,还是断臂求生,都无济无事。一度他们想要通过部分人的拚死断后,护着那位貌美心毒的乔姑娘逃出去,但是却被那清秀少年轻而易举地拦住,这原本被春水堂当成设伏的陷阱的废园,成了他们挣扎求生的地狱。莫无忧不是不想趁机逃命,毕竟他也得罪了那魔帝,可是身为江湖人,他太清楚魔帝的传闻,不管是哪一位魔帝,都没有以德报怨的好脾气,如果自己留下来,说不定还有谢罪求生的机会,如果自己逃走了,纵然一时侥幸,日后也会时刻担忧魔帝的报复,所以他留了下来,设法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虽然还不知道杨宁和小三的关系,但是以他的阅历,自然发觉了此刻的杨宁,似乎对小三十分关切。

莫无忧能够想到这一点,别人自然也能想到,只是这些春水堂的密探对杨宁的了解更为深入一些,自然知道挟持人质未必是个好办法,这才没有人过来想要挟持小三,只是到了生死关头,什么希望都要试一下。乔姑娘也不管痛的直淌冷汗,在属下掩护下,逃了片刻,突然全力挥动红绫,向小三袭来,莫无忧连忙伸手阻拦,岂料乔姑娘这一次全力出手,抖开的红绫宛若云龙飞舞,转瞬将莫无忧的手臂卷住,顺势缠向小三的颈子,小三也是略通武功,竭力闪躲,但是身负重伤加上武功低微,略一移动,颈子已经被红绫牢牢缠住,而且红绫得手的瞬间已经开始收缩,感觉好像被绳索紧紧勒住脖子,小三艰难地呼吸着,感觉到缺少空气的肺部好像要爆炸一般。这时,莫无忧翻腕出手,紧绷的红绫发出裂帛之声,原来并不用兵刃的莫无忧袖中却藏有一柄可以藏於掌中的匕首。可是红绫虽然大半碎裂,其中却有一条细如发丝的闪亮银丝仍未断绝,而且因为失去了绫布的缓冲,坚韧锋利的银丝更是在莫无忧的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这还是他收手迅速的缘故,而小三的颈部却已经有血痕出现。就在这时,乔姑娘的身躯突然僵硬住了,她感觉到一只手掌轻轻捏住自己的后颈,那种冰雪一般的寒冷让她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而耳中再也没有原本连绵不绝的惨呼呻吟。

虽然感觉到死亡的逼近,但是乔姑娘仍然忍不住从心底漏出一丝欢喜,终於把握住了唯一的生机,她是不会看错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最初那魔帝任凭自己残害那个少年,可是她清楚地记得当魔帝漏出真面目的时候,对那少年却流露出难得的温情,虽然隐藏在冷漠的神情之下,可是身为素女宗的弟子,最善揣测男子心意的她来说,是绝对不会误解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拼着牺牲所有人的性命,得到了一个挟持人质的机会。她要的只是活命,相信魔帝不会为了自己这个小小的愿望而牺牲一个颇为重视的人吧。

可是她还未开口,身后却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道:「你也是素女宗的弟子,怎么武功如此差劲,红绫之中尚混有银丝,这般投机取巧,怪不得你的武功还不如秋素华的三成。」

乔姑娘心中突然雪亮,她想起来临行前秋素华的耳提面命,立刻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做法实在是自寻死路,心念一转,她玉腕轻转,那缕银丝以及红绫缠回腰上,在她动手之时,她能够感觉到制住自己后颈的那只手微微一动,但是内力方吐即收,心知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那人的心思。收回红绫之后,她也不回头,单膝跪下道:「素女宗乔韵叩见帝尊,弟子多有冒犯,望帝尊念同门之情,宽恕一二。」

杨宁微微一愣,虽然他对乔韵即时收手并不奇怪,事实上即使乔韵当真出手,他也有把握在乔韵杀死小三之前将她制住,之所以没有立刻出手,不过是念在这女子也是魔门弟子的身份,所以不想迫她立刻走上极端,想不到这女子竟然如此干脆,就连利用人质胁迫自己这个显然有几分胜算的法子都不用,就这么干脆的认输服罪,摆出任凭自己处置的姿态,这样的冰雪聪明,让杨宁也忍不住心生好感。

当然若是换了几个时辰之前,杨宁心目中,依旧就只有单纯的黑白,不论是想要杀人还是想要救人,他根本不愿理会那人的心思,只是经过小三这件事情,他却不知不觉中有了改变,竟然对是否还要杀了乔韵生出不确定来。不过虽然心中有了犹豫,他的神情上却没有丝毫显露,也不理会跪着的乔韵,迳自越过她和忐忑不安的莫无忧,走到小三身边,探视了一下他的伤势,这才转过头去,冷冷道:「乔韵,你可还有别的属下在这里?」

乔韵微微一愣,抬起头道:「启禀帝尊,我这次所带来的属下都在这里了。」说到此处,她的神色也有些黯然,虽然她心肠极狠,可是见到这么多属下都惨死在杨宁手上,仍然忍不住心中悲凉,只是她对杨宁很是畏惧,眉梢眼角竟然不敢流漏出恨意来。

杨宁闻言微微皱眉,冷然扬声道:「有胆子在外面窥伺,为何没有胆量进来,莫非还要我出手相请么?」

听到杨宁的质问,莫无忧和乔韵都是心中一惊,两人虽然自知并非绝顶高手,但是如果外面有人窥伺,这么长时间竟然毫无所觉,那么那人的武功当真厉害,至少远在他们之上,想到这里,都觉一阵心寒,尤其是乔韵,想到若非魔帝的出现,即使自己轻易得手,可能也会被身后的黄雀暗算,更是心中暗生怒气。

这时墙外传来长叹之声道:「子静,多年不见了,还记得当年的柳爷爷么?」说音刚落,柳天雕已经出现在墙头上,双目望着杨宁,虽然强行抑制着激动的心情,但是仍然难以掩饰眼底的热切哀伤。

杨宁微微一愣,望着柳天雕的目光变得复杂无比,既有激动,也有戒备,然后他突然伸指向小三的穴道点去,直到小三闭上了满是惊慌的眼睛,才抬起头来,淡淡道:「子静都记得,柳爷爷曾经送给子静世间最好的礼物,两年前也是柳爷爷送子静离开的么,否则只怕子静已经和娘亲一样死在火里了。」

柳天雕跃下墙来,三步两步抢到子静身前,伸手就要将他抱住,子静略一犹豫,竟没有避开,任凭柳天雕将自己紧紧抱住,从前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建平十二年,洛阳栖凤宫的一角,年仅五岁的杨宁呆呆地站在高墙之内,仰首望着墙头摇曳的藤萝,想着外面的天空是什么样子,原本每日除了练功之外,他几乎没有任何自己的时间,更没有幻想外面的世界的时间,可是前些日子师父却说,他的奠基已经完成,接下来的修炼虽然辛苦,但是也要有张有弛,所以每隔十日,他都能够得到一个下午的时间,可以自由行动。只是,但难得的半日闲暇,却总是让他更加悲伤难过,虽然是栖凤宫的少主人,可是宫里面的每一个人,都不会主动和他说话,如果他有什么要求,那些人总是遵命而行,可是却绝不会和他说上半句贴心的话语,甚至他能够从那些人的眼里看到憎恨和冷漠,他知道,他们都怨恨自己,因为如果没有自己,娘亲就不会这样落落寡欢。如果自己一直练功也就罢了,至少沉醉在武学之中可以让他无暇思索自己的处境,可是惟有这半日闲暇的时间之内,他会饱尝种种寂寞孤独,却无能摆脱,只能任凭黑暗将自己吞没。在经过了无数次的失望之后,他已经放弃了和其他人交流的慾望,除非是娘亲相招,否则他就只在这栖凤宫最荒僻的角落,望着外面的一线蓝天而已。

正在杨宁百无聊赖之际,却突然觉得眼前多了一个人的影子,他原本以为是宫中的侍卫前来寻找自己,这个时候出现多半是师父或者娘亲召唤,不由心中一喜,抬起头来,却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这人大约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已经有些微霜,但是精神却是极为矍铄,正含笑看着自己,眼中尽是温暖。杨宁却是心生戒备,足下用力,迅速退了丈余距离,冷冷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擅闯栖凤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