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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杰银盔银甲,远看仍是一副英挺青年的模样。他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不羁笑意,从容走到城门前道:“菱妹,好久不见。”
“谁是你的菱妹?”风夜菱怒目圆睁,瞪着他道:“有种就上来和姑奶奶过两招!”
“可惜呀。”张仲杰仿佛没听到风夜菱的回答,自顾自摇头失笑道:“你现在这么刚烈,一派宁死不屈的架势,你的好夫君又在哪呢?”
“关你屁事!”风夜菱一边怒叱,手上却毫不松懈,菱歌戟扫中一名南军战士的小腿,把那人扫得腿骨断裂,惨叫着倒地。
张仲杰仍是从容不迫的模样,悠然道:“咱们在这打得要死要活,你家夫君说不定却在暖帐里和别的女人缠绵呢,菱妹,我真替你惋惜。”
“你说花语夕吗?”风夜菱再扫开面前一人,轻描淡写地道,“这事我知道,还是我让他去的。毕竟有白瓢花大窑姐儿的机会,不错过也算会勤俭持家了。”
张仲杰愕然道:“你难道不吃醋?”
“只要我夫君高兴,他杀人放火我都不拦着。”风夜菱冷笑道,“倒是你张公子,听说你也在追求花窑姐儿,还闹得军中无人不知。然而她为何宁可不要名分地侍候我家夫君,也不愿嫁你作正房夫人?其中缘故,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她一番话正刺中张仲杰的要害,反倒让张仲杰尴尬地涨红了脸,一时哑口无言。
南军中很多将士都知道张仲杰和花语夕的事,他们听了风夜菱的话,甚至还有人忍不住想笑。
风月明见是机会,挺剑便上,双方再次战至一处。
只风夜菱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
她嘴上虽然说得磊落,其实更多还是为能在气势上压倒张仲杰,但真细想张仲杰的话,仍不免暗暗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
夫君,你此刻到底在哪啊?
她终究再非以前那个喜欢矫情的大小姐,当燎原十三式的绝技再次使出,她很快也就忘了这件小事,全心投入到眼前的激战当中。
菱歌战戟上下翻飞,破空之声呼呼作响,一开始好多南军见风夜菱是女子,都把她这边当作主攻的方向,直到一批又一批的南军战士倒在菱歌戟下,才醒悟这位侯府大小姐并不好惹。
由於风夜菱吸引了敌人大部分的注意力,云河一侧反倒压力一轻。张仲杰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形势,立时双手箕张,鹰爪般扑向云河。
云河只觉几根气丝如蛇一般缠住自己的四肢,然后就见张仲杰冲天而起,手掌直往他的头顶按来,想要闪避却动弹不得。
幸好风月明及时赶到,以长剑斩断气丝,使云河得以安全撤下。
张仲杰不屑地道:“螳臂也能挡车?”索性舍了云河,双手不断在拳、掌、爪、指间切换,狂风暴雨般攻向风月明。
风月明本是一代天骄,奈何张仲杰有四象无极功为助,功力更压过风月明一筹,很快把风月明打得疲於应付。
他纵然剑法精妙,却也只余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风夜菱看得心中着急,主动踏前一步,使一招“千里同风”,菱歌戟划出一道闪亮的半圆,把周遭的六名南军战士全数扫倒,腾出一大片身前的空间。
她这样做是为从侧面攻击张仲杰,和风月明形成两面包夹,不料她刚一出手,忽觉被一样重物勾住她的戟头。
定睛一看,竟是一把生了锈的长柄镰刀。
镰刀被一个身着怪装者拿在手里,此人一身紫黑色的华服长袍,头上还带了顶古代帝王戴的玉冕,
把一张阴恻恻的脸藏在玉冕垂下的骨质挂饰之后,不但和周围的长枪队战士显得格格不入,简直活似从帝陵里还魂爬出来的秦始皇。风夜菱只看得背脊一阵发凉,喝道:“你是何人?”
“鄙人秦政。”那人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太监般让人听了极不舒服,“张大帅座下四象使之一,‘幽冥’是也。”
风夜菱曾听蓝桥讲过张仲杰和他的四象使,包括他在京城遇到过的另一位四象使范青藤,没想到自己在这也遇上一位。
“管你是幽冥还是幽暗,先吃我一戟。”她一招玉龙升天,戟头猛地向上窜起,疾挑秦政下颌,却不料秦政袍袖不动,如离地悬浮般上身僵直地向后飞退,同时长柄镰刀挟着疾风,扫向风夜菱的双脚。
风夜菱一惊,忙跳开一步闪过镰刀,待想再找秦政,早已被又涌上来的南军战士包围。
张仲杰哈哈大笑:“谁有本事抓住这坏脾气的小姑娘,我就把她赏给谁。”
琅琊军战士见他们的大小姐被敌人围住,马上发起一波冲杀,试图把包围圈冲开一个缺口。
但修炼了四象无极功的长枪队战士个个身强体壮,每出一枪还都含着真力气劲,能勉强守住城门已是不易,遑论冲到口外救回风夜菱。
“不要管我!”风夜菱大声喝止试图拚命为她解围的琅琊军战士,同时暗悔自己过於冒进,心道现在落入这些战力远超常人的南军战士的包围,再想脱身简直千难万难,为免力竭之后遭擒受辱,她必须找机会自尽了断。
风月明和她在人缝之中对望一眼,瞬间明白了妹妹的心意,忙道:“再等一下,我们希望就快来了,你看山下那边,那是什么……”
他怕风夜菱自尽,本是随意地指向山下,结果却真的见到一支队伍黑云似的压来,雷鸣般的马蹄声从山下的缓坡响彻云霄。
“是燕王的援军到了!”风月明声音嘶哑,面颊因过分激动而涨红。
山城上下一片欢腾,琅琊军的战士们看到希望,更是人人奋勇,试图把风夜菱从长枪队的围困中抢救出来。
锣声响起,原来是盛庸命张仲杰暂停攻城,急召他的队伍退回本阵。
“算你们走运。”张仲杰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极不情愿地命令士卒稳步后撤。
风夜菱喜极而泣,和风月明紧紧相抱,夏霜也兴奋并担心地跑过来,拉着风夜菱的手一个劲地摇晃。
“看,姑爷在那呢!他没有对不起小姐!”夏霜遥指着朱棣帅旗下如小黑点一般的蓝桥说道,似乎早忘了当年蓝桥初至侯府时,还是被她刁难得最多。
“就你眼尖,是不是想着随我陪嫁了他,以后也有机会侍候他呢?”风夜菱笑着掐了掐夏霜的脸蛋,只把后者臊得连忙溜走,躲入人群再不敢出来。
朱棣的十三万大军如涨潮般漫上山城北侧的缓坡,和盛庸陈在东侧缓坡上的五路大军相隔两箭之地对峙,双方箭在弦上,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燕军多是骑兵,彼此间距较大,其排阵所占的空间甚至比盛庸的二十二万大军更广,气势也并不弱於对方。
盛庸目光深邃地打量着朱棣的阵型,虽竭力保持从容自若的神态,其实却是有苦自己知。
他固然在兵力的数量上多於对手,但仍有三条劣势,任何一条都可能让他兵败如山倒。
早先有探子快马来报,说朱棣绕过马谷山,偷袭济阳大营。当时他心中震惊,表面却不动声色,让探子回去再探再报。
他为保持军队士气,并未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任何人,只一味发动对山城的猛攻,企图在朱棣援军赶到之前攻陷山城。
然而面对琅琊军及风家兄妹的顽强抵抗,眼看张仲杰的长枪队就要破进城门,朱棣的大军却似有熟人带领般比他想象得更快一刻抵达。
如今济阳大营沦陷,粮草辎重被烧,山城又久攻不下,将士急躁不堪。
拖是不能拖的,因为大军失了后援,拖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被动。
也不能退,此刻他兵力占优,平白无故退兵不但会给朱棣铁骑以衔尾追杀的机会,更让自己在军中丧失威信。
排除掉拖和退,剩下的选择就只有战。
战的话,己方眼下劳师无功,士气弱於燕军,要想在决战时占据优势,必须先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盛庸微微一笑,已想到压制对方气势最有效的办法。
那就是发起单挑。
若论单打独斗,在冷晗受伤的情况下,他自信燕军阵中无人是他对手,即使朱棣拒绝他的单挑请求,也会因被战士认为是怯战,而致士气受挫。
“盛庸在此,谁敢和我单打独斗?”他想到这里,忽然打马排众而出,手持长枪遥指王旗下的朱棣,“或者想当缩头乌龟也可以。”
南军将士哄然大笑。
朱棣战刀出鞘,拍马就想上前,却被蓝枫劝住:“我知道大王武艺超群,不惧那盛庸,只是刀剑无眼,大王万金之躯,不好轻易涉险。”
蓝桥也道:“没了盛庸,南军自可另择将帅,若大王有个三长两短,奈百姓何?”
朱棣强压着怒火道:“他这摆明了是挑衅,我若怕他,气势上就先输一筹。”
“让我来会会他。”蓝桥一笑,蓦地抽出流光剑,把剑鞘丢给蓝枫拿着,然后一踢马腹快速来到阵前,直面南军三十万大军的最高统帅,铁面将军盛庸。
“小姐快看,他们那是单挑吗?”夏霜忍不住又跑回风夜菱的身边,指着两军阵前的开阔地道,“姑爷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不会的,他新创的武功可厉害了。”风夜菱抚摸着夏霜的头发,眼也不敢眨地盯着山下即将开始单挑的二人,嘴上虽安慰着夏霜,心中却比她更加不安。
蓝桥坐在马上,虎背挺得笔直,大氅被山风吹得猎猎飞舞,英姿挺拔。
盛庸距他约五十步,正午的阳光在他的铁面具上反射出黑亮的异芒。
武将的阵前单挑与江湖对决不同,双方於万军注视之下骑马各据一方,待一通鼓响,便相向杀奔而去,在二马交错而过的瞬间对攻一招,是为一回合。
若不分胜负,二人便会被战马带得向两旁分开,然后双方分别调转马头,重新回归对峙,待第二通鼓响,再次相向攻杀。
其与江湖对决最大的差异在於,必须在二马交错的瞬间完成出招,不能行云流水地连续发动进攻。因此比起繁复精妙的剑法,简单粗暴的长兵器往往更占便宜,其不但增加了招式的攻击范围,在气势和力道上也更胜短兵刃一筹。由於交手之后二马错开,长兵器一招过后招式用老收招回气较慢的缺点也不复存在,是以世之良将多佩以大刀重戟,又或长枪长矛等长兵器。
盛庸手持长枪,目光如电地盯视着蓝桥,蓝桥拿着流光剑,却是一副洒然随意的轻松模样,仿佛参加朋友家宴时输了猜拳的酒后献艺,而非关乎几十万大军胜负的阵前对决。
“咚!咚!咚!”
第一通战鼓敲响,双方士兵一齐呐喊,几十万人的喊声响彻整片缓坡,就连在半山腰上观战的风夜菱等人也听得极是清晰。
“小姐,我怕……”夏霜紧张地捏着风夜菱的衣角,而风夜菱因为同替蓝桥担心,甚至再说不出安慰她的话。
两马开始启动。
蓝桥把流光剑抬至与肩同高,却仍一副虚不着力的样子,根本称不上是什么剑招。
盛庸的目光同样让人捉摸不定,他两手轻握住长枪的一端,枪尖微微颤动伺机待发,仿佛随时可攻向对手的任何部位。
伴随着两军将士山呼海啸般的喊声,二人的战马迅速接近,到彼此接近到不足十步的距离,盛庸狂喝一声,长枪电射而出,直搠蓝桥咽喉,试图凭借长枪接近两丈的长度,不理蓝桥的流光剑,抢先一步把他刺杀。
在后方掠阵的陈晖何福等人喝一声彩,众军士立时再度齐声高喊,声彻云霄地为主帅助威。
蓝桥仍是那副潇洒随意的样子,暗中却依风月明传授的法门,把真气注入马儿的经脉,形成“人马一体”的紧密联结。
他轻拍马背,战马倏地一改前冲之势,朝侧前方猛一转向,以一个只要是骑过马的人都绝难想象的姿势再向旁一窜,使蓝桥避过刺喉的长枪,流光剑则妙到巅毫地侧劈在枪尖尽处。
深谙武道的风月明心中叫绝,蓝桥这招最让人意外的,一是利用“人马一体”之术使战马陡然变向,使盛庸气势最盛的一招落在空处,二是准确把握到盛庸因枪劲刺空而急欲变招的心态,抓住对方气势由盛转衰的刹那,以流光剑猛击。
“当”!
盛庸上身一晃,长枪收至身后,两匹战马迅速错开,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朱棣身后的大军,连带山城上的琅琊军爆起一片欢呼,只因人人都看出刚才那一回合,是手持短兵器的蓝桥稍占上风。
此刻双方易位,蓝桥踱马在南军阵前,盛庸则在朱棣阵前回转。
张仲杰咬着牙低声道:“不如我趁机做了这小子。”
蓝西野连忙劝止:“这只会坏了战场规矩,不但激怒对方的大军,且让我军战士因羞愧而抬不起头来。”
这些话随风飘入蓝桥耳中,他的心却仍旧平静无波,仿佛不计较任何成败得失。
“咚!咚!咚!”
第二通鼓响,双方再次纵马交战。
这次盛庸吸取上一回合的教训,把长枪舞作一片枪幕,任蓝桥的战马如何变向,都跑不出他的攻击范围。
蓝桥眼见得盛庸枪影绰绰,一时竟分不出其中虚实,心中暗叹对方枪法了得,一剑斩在枪影的正中处。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