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从天明一直打到天黑,直到蓝祖望的五万前军潮水般撤回己阵,蓝桥才终於长长地松了口气。
敌人遗下三十多辆战车和冲车,要么是被摧毁,要么起火焚烧,其中超过半数都是在寨墙内而非墙外,这一战的惨烈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山城内外尚有二十多处火头未熄,浓烟直冲天际,将夜空的繁星掩盖住,使这个夜晚昏暗无光。
花语夕忙得团团转,不断检查新增的伤员,为他们做出简单而有效的初步处理,云河则率领着工事兵在四处灭火,尽力修补寨墙。
此刻不但寨门被破开,寨墙也被敌人的冲车撞得千疮百孔,六座箭塔塌毁四座,若非白雪音使出浑身解数,在箭塔间不断飞跃,以剑气抵挡敌方投石车投出的巨石,剩下的两座箭塔也早毁於一旦。
墙内墙外,满地都是碎木残石、烧黑的焦炭以及不知属於谁的碎甲甚至残肢,提醒众人方才一战的惨状。
五万官军伤亡超过九千,是蓝桥一方伤亡者的三倍。然而再多算上三千的伤亡,蓝桥这支原本三万人的奇袭队的有效战力已只剩下不足四成。
蓝桥满身浴血,站在一座尚还完好的箭塔上,仿佛做着一场噩梦突然醒来,知道等自己再闭上眼,下一场噩梦又将接踵而来,至死方休。
过去的一战中,他们的寨门再次失守,寨墙也被捣毁多处,蓝祖望的大军全面冲进弦月湾的腹地。
蓝桥率领着手下战士且战且退,一退再退,最后凭借北端的关楼抵死相抗,苦战至积屍成山血流成河,才终於勉强将蓝祖望逼退。
这还是建立在蓝祖望不愿付出太多伤亡代价的基础上。
见到敌人撤退,力竭透支的战士们纷纷抛下武器,破损的甲胄也无力再脱,就那么倚在墙上、石头上,又或相互倚靠着,闭眼就睡。
在食物断绝的情况下,除了睡觉,他们也再没有其他可恢复体力的办法。
然而徐辉祖却好像并不想给他们休息的机会。
战鼓再响,徐辉祖留下蓝祖望的部队在营中休息,亲率四万生力军出阵。
蓝桥一看,这四万人全是徐辉祖嫡系的“应天新军”,知道他是要发动总攻了。
最后的功劳,当然是要让他的新军去领。现在徐辉祖亲自上阵,还带了养精蓄锐已久的新军出马,骑兵、枪盾兵、弓兵、战车、火铳手一样不少,这是志在必得了。
“应天新军”和“魏国公徐”的旗帜高高竖起,徐辉祖最精锐的四万主力,开始向前推进。刚才曾对箭塔造成巨大破坏的投石车也一并前移,显然徐辉祖再不满足於只是“攻进寨墙”的战果,而是要将他们彻底歼灭,把一切扫平。
反观己方寨中,战士们歪的歪倒的倒,这一战不用打也知是什么结果。
白雪音轻声道:“现在该怎么办?”
蓝桥看着敌方阵中的投石车道:“上一次,我们据守关楼,方才挫退了蓝祖望,这次徐辉祖命那些投石车一并推进,就是要将关楼摧毁。”
“还有火器吗?”蓝桥转头看向花语夕,虽明知希望渺茫,还是期待她能带来什么奇迹。
花语夕惨然一笑:“早用光哩!除此之外,我们的箭矢和毒液也全用光了。”
唐梨、华锋、张道闲、燕霸天等群英卫成员齐道:“没有火器,咱们就凭一身功夫杀进敌阵去,怎也拆掉他们的投石车。”
“没有用的。”蓝桥摇头道,“敌人也有赤鬼团这样的武功高手,投石车好几十辆,这样冒险的行动实与送死无异。”
凌羽飞问云河:“弦月峡那边有机会吗?”
云河苦笑道:“都被敌人用土石封死哩,
现在我们是被人按死在这只破碗里了。”蓝桥沉声道:“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主动出击,仍是用正合奇胜的方式,用一支队伍在正面顶住,另一支队伍从侧面发动奇袭,只要能毁掉那批投石车,敌人将战力大减,而我们仍可凭借坚固的关楼做最后的抵抗。”
风夜菱低声道:“以往我们正合奇胜,依靠的是骑兵的速度和冲击力,现在战马都已下锅煮了,哪里还做得到呢?”
花语夕也道:“战士们为应付刚才蓝祖望潮水般的冲击战,早已疲不能兴。”
她说着把目光扫向弦月湾内倒了一地的军士,苦涩地一笑道:“现在这种状态,也不可能顶住徐辉祖的正面冲击。”
蓝桥心中暗叹,知道自己终於计穷力竭,而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他和白雪音等个人的武功很难有大的作为。
“师妹,我拜托你一件事。”蓝桥沉默良久,吁出一口气道。
白雪音淡淡道:“要是想劝我自己逃走,夫君还请莫要再说。”
“不,我想请你护着菱儿和小花突围,徐辉祖的目标是我,她们……唉……”
“我们不走!”蓝桥话未说完,风夜菱和花语夕便斩钉截铁地齐声道,“夫君若牺牲在此,我们绝不独活。”
徐辉祖的大军推进至弦月湾残破寨墙的一百五十步前,由於猜到对方箭矢耗尽,他将队伍肆无忌惮地开到近处,这样守城方没有箭矢射出,他却可以命他的弓箭手射箭进寨墙内。
“咚!咚!咚!”
黑云压城,战鼓震响,仿佛催命的丧锺。
敌人燃起数以万计的火把,将寨墙外的原野照得一片血红。浓烟反射火光,使天空也染成血红色。
压倒性的兵力、装备、士气和状态,让除蓝桥等几个首脑人物外的守军心胆俱丧,暗呼末日来临。
忽听身后一声异响,蓝桥回头看去,见就孟希良、杜世奇和云河一起在空地上跪下,前者双眼含泪地道:“请大帅和夫人们,还有凌大侠立即突围远走,这处由末将们应付,大帅来日再为我们报此深仇!”
云河伏地道:“大小姐,请保重贵体,先离险地。”
他这么一说,其他战士们也在他们身后跪满一地,齐声道:“请大帅和夫人们、凌大侠突围。”
凌羽飞微微一笑:“既承你们叫我一声大侠,那本大侠这就告诉你们,大侠是绝不会舍弃自己的兄弟朋友偷生的。”
蓝桥则看向风花雪三女,其实身为武者,在战场上轰轰烈烈的牺牲,他不是没有这样的觉悟。他唯一割舍不下的,就是她们这三个好女子。
三女手牵着手,同样神色激昂地道:“一起活,一起死。”
蓝桥仰天长笑,一个翻腾跃下箭塔,身形笔挺地落到众将士的身前,双手朝他们虚抬了抬,大声道:“大伙快起来!现在我不知该如何才能表达内心的激动,但说出来你们或许不信,我还有打赢这场仗的把握,虽然不足一成,但那代表我们还有希望。”
杜世奇喉头哽咽地道:“还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