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 / 2)

他心疼心涩。

叶梓亮总是强忍慾望,直到憋不住,一个冲动奔进贺钧棠怀里寻求温暧,然后……他心痛不舍。他抱紧她,让她窝着,让她汲取温暖,让她在自己的气息中安心。

她说:「棠棠,我爱你。」

这句话一天要说很多遍,她知道现在不讲,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讲,她下定决心要把未来几十年份的「我爱你」全部说完。看着她的纠结,他满腹哀愁却只能亲着她、哄着她,告诉她我也爱你,这份爱永远不会丢。

每天回到家,她只想坐在他膝上,只想听他的心跳声,只想圈住他的腰,把两个人变成连体人,她的要求很任性,但他无法、也不想拒绝。

常常,他在做菜时,她就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化身成无尾熊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常常,他工作时,她握住他的手、靠着他的肩,她看不懂电脑萤幕上的数字却假装看得津津有味。

她会突如其来发问:「以后,我们还见面吗?」

他回望她,眼底充满哀怜,回答,「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然后她扑进他怀里,又把他锁住了,因为她知道恋人和好朋友的差别。

她老爱亲他的眉、亲他的眼、亲他的脸颊、亲他的唇,在他还是自己的情人时,她要享尽所有情人的权利。

她说:「以后你娶一个不讨厌我的女生,好吗?」

他回答:「好,人选由你决定。」他给她身为朋友亲人,最大的权利。

她笑了、也哭了,她这才晓得光是帮前男友决定人选,也会让人心痛得想跳楼。

那天晚上,她跑进他房间、钻进他的被窝,身体与他相贴合,她红着脸在他耳边说:「我们做爱,好不好?」

苦笑,他想做,但是他不能。

他给了她一个热烈的法式亲吻,然后在她耳边说很多话,有甜言蜜语,有故事,而那些故事多数和他有关,他的童年、他的成长、他的创业。

他说:「我以为爱情和友情差不多,来来去去、一段接过一段,我从不认为关去爱情有什么了不起,因为生命很长,总会有新的感情到来。但是……亮亮,我难受了,因为我知道生命很长,却再不会有一个新的女人、一段新的感情可以像你这般,把我的生命填满。」

最后,他把她抱回她的房间里,他说:「永远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知道吗?」

那刻,叶梓亮想扯开喉咙大声喊,「我后悔了,我不想分手,我想要自私自利,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但,她无法……短短的时间,她养出很多坏习惯,她习惯把自己埋在棉被里,像毛毛虫似地蜷成一团,在棉被里偷偷哭泣。

贺钧棠知道的,因为隔天她的眼睛会红肿,再多的眼影也遮盖不住。

她养成发呆的坏习惯,只要贺钧棠背过她,她就开始幻想他们不可能实现的婚姻生活。她养成喝糖水的坏习惯,因为总是觉得唇舌间很苦;她养成疯狂大叫的坏习惯,因为闷得紧了,需要吼一吼……

但无论养出多少坏习惯,无论她怎样对贺钧棠痴缠,光阴总是照着自己的速率不断向前推。

他们还是离开家了,他们上飞机了,他们来到Chemainus的庄园。

以庄园的规模来讲,这里不算大却相当漂亮,里头种了很多苹果树、西洋梨,而矮墙上爬满桑椹。屋檐下挂着一盆盆开满各色小花的盆栽,这是叶梓亮梦想中的童话小屋。

贺钧棠没有送她进去,只在门前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说:「你是精神科医生,你很清楚要说服一心求死的男人有多辛苦,如果太累了、承受不住了,记得给我打一个电话。」他会给她精神支持,会想尽办法帮她长过,因为褪去情人光环,他依旧是她最好的朋友。

叶梓亮点点头,她在笑,却笑得让他心酸。「我会做得很好。」

「我相信。」她就像一盏明灯能带给身边的人光亮,她在,一定能点燃阿灿对生命的希望。「去吧!」

她又点点头,又笑了,可是他不知道她惶恐无措,她的心在流泪,点点的咸水淹没她的知觉。

朝小木屋走去,叶梓亮很清楚,即使这个方向不是她的预期目标,即使她不愿意错过另一条道路上的好风景,但,她必须前往。

抬头挺胸,深吸几口气,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雄纠纠、气昂昂。

望着她的背影,数着她的步伐,贺钧棠握紧拳头,这一刻他再清楚不过,他失去她了,寒意瞬地从胸口往四肢百骸钻去,刺骨的冷、刺骨的痛不断向他侵袭。

在他的生命中失去过很多东西,失去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但这次的失去让他痛不欲生。他想冲上前,把她抱进怀里、把她抢回来。但……

怎么可以?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如果亮亮留下,如果阿灿死去,这件事将会成为他们之间的裂痕,而这道裂痕会一天天扩大,大到足以吞噬他们。他们无法带着浓浓的罪恶感笑着、幸福着,罪恶感将会逐步谋杀他们的爱情,他们会遗憾、埋怨,他们不会原谅自己,最终,依旧得走上同样的路。

所以,这是最好的选择。

再见了,他的亮亮,他曾经拥有的亮亮……

客厅没有人,叶梓亮一间房、一间房找,走到最后那间时,终於看见熟悉了十几年的背影,他坐在电动轮椅上,对着后院的窗口。

后院也种了树,树下有几只拣食球果的小松鼠,它们的脸颊鼓鼓的,还不停地啃咬着,贪心的可爱模样很疗愈。

叶梓亮抚着胸口,深吸几口气后向前走,她走到轮椅后面站定,再吸两口气,才把双手放在侯一灿肩膀上,这一放,眼睛发涨,他瘦得肩膀只剩下磕人的骨头。

「你说话不算话。」叶梓亮指控。

突如其来的声音和掌温让侯一灿身子一震,他不敢回头,深怕这是幻觉。

「你说要送我松鼠,可是没送。」她很蠢,找不到合适的话题,竟丢出没头没尾的一句,可,她不管。

呼……缓缓吐气,侯一灿垂下头、明白了,这不是幻觉。

是,他曾经想过从加拿大带两只回去给她,但海关不会让他过,他想在台湾买,可是她连斗鱼都能养死,把生活过得这么粗糙的女生不适合养宠物。

侯一灿不开口,她闷了,好不容易找出来的话题他都能掐死,叶梓亮用力站到他面前,像泼妇骂街似地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开骂。

「你说话不算话,你说到哪里都要告诉我,不再偷偷溜走,你没做到。」

「你说话不算话,你说不会再无故失踪,可是你让我找不到。」

「你说话不算话,你说每次旅行都要给我带礼物,但是这次……你根本不打算带礼物给我了……」

明明骂人的是她,可是她骂着骂着,眼眶泛红。

他怎么可以这样,她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她跟他分享最多的心事,她以为他们的友谊会天长地久,可是他根本就不看重朋友。

看她哭得这么惨,侯一灿摇头苦叹,都是这样的,她一闹、一耍赖,他就拿她没辄。

「对不起。」

他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冰冰凉凉的,让她的心再度抽痛。

「不原谅你。」她任性地别过脸。

「我要怎么做,你才不生气?」他耐心问。

「自己想。」她双手横胸,抬高下巴。

「要不要吃牛排?」他试着投其所好。

「不要!我搭十六个小时的飞机,光为了吃你一顿牛排?我有这么饿?」

侯一灿灿失笑,她是真的很饿啊,每次钧棠做的菜都让她吃得像饿死鬼投胎。

「要不要看看我的小庄园?」

「不要。」

「为什么不要,我的庄园很漂亮。」

「我穿高跟鞋。」

他们同时朝她的脚看去,那是贺钧棠送的鞋子。

叶梓亮说要美美的走到侯一灿面前,贺钧棠点点头,然后给她买衣服、挑鞋子、化美妆,还让造型师给她弄一个优雅的发型。

贺钧棠看着完妆后的叶梓亮,脸上带着骄傲的说她漂亮得像白雪公主。

然后,叶梓亮发现自己真笨!

因为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自己不是爱漂亮,不是喜欢当白雪公主,而是乐意看着他为自己而忙碌,乐意他为自己的成果欣赏赞叹,她真正喜欢的是……他的快乐满足。看着鞋子,想起贺钧棠,她既幸福又心酸,这是无法形容的味道。

侯一灿把她的表情全看在眼底,笨蛋!既然舍不得,又何必逼迫自己。

他说:「那就不要走路,坐上来。」他拍拍自己的大腿。

叶梓亮犹豫三秒钟,坐上去了,靠在他胸口,她闭着眼睛不断告诉自己,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侯一灿启动开关,轮椅换过方向,带着两个人走向户外。

加拿大的天空很蓝、空气很清新,侧坐在侯一灿的腿上,叶梓亮看着远方天空,笑了。

「我终於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旅行。」

「说说看?」

「因为不一样的天空会让人心情开阔,再大的伤心都会远离。」

「你伤心了?」

「对。」

「为什么?」

「因为阿灿是个世纪大骗子,因为阿灿看不起我,因为阿灿以为我知道他生病了就会逃得不见影踪,因为阿灿认定了,我只可以受宠却不能宠人,认定我是肤浅自私的女生,只想获得不愿付出。」

所以……通通知道了?钧棠和盘托出了?

最终,钧棠还是选择退让,选择把亮亮送回他身边?

钧棠……侯一灿眉心紧蹙,心头埋怨,他可不可以别这么伟大?可不可以别这么神圣?可不可以别老是让自己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摇头,他缓声说:「你弄错了,阿灿就是知道你不但不逃,还会自投罗网,才选择骗你;就是知道你一天到晚想要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才选择骗你;就是知道你是最善良美好的女孩,所以才不愿意你伤心……对不起,欺骗你,是阿灿所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

「我不认同。」

「你很固执。」

「对,我就是固执,我固执地喜欢阿灿,固执地想跟阿灿一辈子,所以……你看医生吧,你吃药吧,快点好起来吧。」一口气,叶梓亮把憋在心里多日的话吐出来。

侯一灿望着怀里的叶梓亮,她紧咬下唇,表情像在宣誓似地。苦笑,他再清楚不过亮亮正在逼迫自己跟阿灿一辈子。是真的固执呢,分明伤心,不愿意离开钧棠,却偏偏要……  唉,他能说什么呢?他又不是不认识,这就是亮亮啊!

他不愿意接下她的话,反问:「你怎么来的?是钧棠送你?」

咬唇,叶梓亮说谎。「不是,我自己来的。」

胡扯,第一次到加拿大,她能自己搭飞机、搭船、乘车,一路顺风顺水到达Chemainus?这话说给谁听,谁都不相信。

就算她有本事……钧棠怕也不能放心吧!连一趟日本行都能折腾的贺钧棠,定是把她平平安安地送到庄园外头,定是亲眼看着她走进屋里才舍得转头离开的吧。

唉,他从没有这么后悔过,后悔当年和小霸王的那一场架。

他打坏了自己的人生,也把钧棠的罪恶感打得又深又浓,钧棠始终认为自己是始作俑者,因此一味地对自己好,一味地小把所有好东西全捧到他面前求他笑纳。

现在连亮亮……也为他双手奉上?摊到这样一个兄长,他该怎么说才好?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亮亮和钧棠这两个不懂得自私的笨蛋了。

「我是身体生病,不是脑子生病,我会相信你的话?说吧!钧棠在哪里?贺妈妈家里?还是在Chemainus?」

她打死不谈贺钧棠,因为……害怕。害怕定力不足,害怕自己反悔,害怕帮不了阿灿,反倒害了阿灿。

所以她刻意忽略后面那句,只挑前面的回答。「不管是身体生病,还是脑子生病,都要去看医生。阿灿,我陪你一起,好吗?」

他不接她的话。「喜欢我的轮椅吗?」

「不喜欢!」她气他转开话题。

「这么豪华的轮椅谁不爱?」

「再豪华,它会变成游轮吗?有什么好爱的。」她更喜欢他站起来。

他明知道她的意思,却刻意错解。「嫌弃它的速度?好!让你看看厉害的!」

话说完,他控制按钮,瞬地轮椅狂飙起来,叶梓亮尖叫一声,把头埋进侯一灿怀里,她的尖叫让侯一灿呵呵大笑,胸膛一震一震地动个不停,他的笑声在风里徜徉惬意,听得叶梓亮也弯起眉毛。

侯一灿规避着叶梓亮的问话,绝口不提病况,而叶梓亮也闪躲贺钧棠的话题,爱滋病和贺钧棠是两人心中的痛。

接下来三天,他们每天都很疯,生病中的侯一灿突然变得精力充沛。

他带叶梓亮玩遍维多利亚岛,在Chemainus壁画小镇,侯一灿和她坐着马车看遍每一幅画作,他们还跑去北京女孩开的面包店里,买一大袋超甜的面包。

他们在布查特花园里,看到只有教科书上才有的蜂鸟,他们去邓肯,在每一个图腾柱下拍照,他们在Goldstream Provincial Park看见鞋鱼宝宝,在哥伦比亚议会大夏附近排很长的队伍买一大盘的炸鱼片,吃得嘴角流油。

侯一灿绝口不提禁忌话题,他只想打屁说笑,只想留下最美丽的回忆。

第四天,他们一整天都待在庄园里,叶梓亮爬到苹果树上,拔着尚未成熟的苹果,咬一口,涩到让人皱眉头。

侯一灿坐在轮椅里,仰头朝着树上问话,「亮亮,你是真心的吗?真想和我过一辈子?」

这句话像一根针,在猝不及防间插入她胸口,痛得她呼吸一滞。

片刻,她缓过气,暗骂自己,早已经做好的决定怎么还可以心痛犹豫?她再吸一口气,大声朝树下喊,「是真的,我要和你过一辈子。」

只是短短的停顿,侯一灿已经明白她的心,可怜的亮亮,真是委屈她了。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侯一灿又问。

这次她不再犹豫,大声说:「嫁啊,为什么不嫁,但是婚礼后你必须就医。」

幸好她坐在树上,否则阿灿会看见她眼睛泛红,眼泪顺势淌下。

望着叶梓亮的坚持,侯一灿苦笑回答,「好,婚礼结束后,我去看医生。」

这天晚上,侯一灿关起房门打了一个电话,这通电话时间很长,因为对话的那个人不好蒙骗,更难说服。

这天晩上,侯一灿躺在床上,虚弱的他却没有疲倦的感觉。

恍然间,那个老人又来到他床边,问:「决定好了吗?」

侯一灿问:「我还有多久时间?」

老人回答,「五天。」

五天……够了,侯一灿松一口气,沉沉地坠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