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二章 任重道远千里访明师
从五台山西麓通往五台县的大道上,一个身穿土布灰衣,脚踏多耳麻靴,脸色褐黄,垂眉吊眼,丑怪无比的,十五六岁的乡村少年,正背着一个小布包,踽踽独行。
这位踽踽独行的少年,似乎是第一次出门远行,一边行路一面四顾张望,满脸凄苦之色。每至行人稀少之处就以衣袖不住低头抆拭眼睛,好像被初秋的漫天风沙吹迷了眼,又似在以衣袖堵塞如江河倒泻的夺眶热泪。
这时时光已在午后,离五台县城也只不过还剩下五六里路光景,少年身后忽然赶上一个蓬发披肩,满脸横肉,健步如飞的苦行头陀。
这个头陀身上除了一钵一杖外,别无长物。钵夹在腋下,有如小缸。杖提在手里,有小树躯干那般粗细。
头陀边跑边唱,状甚得意。由於这条路上行人稀少,头陀这种与佛门弟子不甚协调的行为也没有人去加以注意。粗听上去,他唱的似乎是佛门八戒戒律,细听却又不是。
他唱的是:牛马猪狗羊,我不杀他,谁杀?早死早升天,我心是佛心。——善哉,罗汉之中本有操刀人。
偷土豪,盗劣绅,金银本是身外物,何妨暂借我和尚,充做沽酒钱?他日身死,我和尚为你免费念上三卷倒头经。——抵清!
邪说淫行我无分,佛门弟子不作兴。偶尔为之,那也是,阿弥陀佛,出於无心。
高广大床,佛家弟子不能睡,石床竹枕可又冰煞人,顶好啊!顶好是怀抱女观音,同详上乘法,同参观喜禅。
华蔓璎珞,歌舞妓乐,不该有,不敢有,纵有,纵有啊,也得背着众生行。——六根清净。
头陀就这样重复颠倒,胡言乱语地边唱边行,眨眼已经造及走在前面的丑怪少年。少年闻声后顾,略一掠视之下,立即转回脸来,眼中露出一种惊骇与忿怒交织的光芒,脚下虽然立显些微踉跄,却仍以相同速度向前走去。
头陀高大的身躯带起一阵轻微的呼啸风劲,从少年身旁摩肩而过。
也许是由於路静人稀的缘故,头陀在走过了少年之后,竟回眼朝少年望了一下。这头陀好锐利的一双眼神!仅在匆匆一瞥之下,已经看出这位乡巴佬味十足的少年,虽然容貌丑怪,骨格却极清秀,不禁皱眉自语道:“如此上好骨根骨却配着这么副皮囊,真乃可惜。”
头陀一边自语一边仍往前走,走没几步,忽然停步下来,等丑少年走近,突然粗声问道:“小檀越何事伤心?”
丑少年惊愕地立定脚步,结结巴巴地答道:“没有啊,禅师。”
头陀粗声地又道:“那你为何而哭?”
丑少年吊眉一蹙,眼球略转,立即露出一副愁苦的神态镇定地回道:“禅师有所不知,小的家住五台山后,今年雨水不足,秋收欠佳。我老子年老体弱,眼看一家五六口,无法生活,兄妹中以我最长,由我妈在张大伯处张罗了三两银子,叫我进城做点零食买卖,看能不能多少捞点赚头,寄回来贴补贴补。小的因为是第一次离家,心里难过,忍不住流了几滴眼泪,尚望禅师不要见笑才好。”
头陀颤动满脸横肉,点点头道:“唔,原来是这样的!洒家心想,小檀越要是无家可归,倒不如跟洒家一道,云游四海,也强似单身独行。洒家是酒肉穿肠,佛在我心的带发修行荤腥不忌,只要跟了我,要吃多好就有多好的吃!何况洒家还会几手佛法,你只要学会酒家一半,便包你天下去得,小檀越,你要考虑一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