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双水城已与之前大不相同,不过主街畏君街依然还在,却是换了名字,叫做长治街,其意是要大安长享安泰、治统千秋。
李潇湘在城中寻了多时,终於打听到畏君街所在。沿着大街朝前走,不远处,出现一道路口,路口的一角,建有一家酒楼。
李潇湘仔细看去,见酒楼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忘乡楼。心中顿时一喜,对朱婶说道:“娘,就是那家,走,我们去歇歇脚。”
朱婶看向酒楼,不住的叹道:“这酒楼装饰如此华美,怕是花了不少银子吧?”
李潇湘只顾朝前走着,却不搭话。
随后一行人来到酒楼外,刚要跨门而入,就见一人从门里倏地窜出,大声喝道:“唉,哪来的穷鬼,也敢往这里进,没看到牌匾上写的什么吗?”
李潇湘自觉好笑,心想:‘十年了,这里的规矩还是没变。’随即说道:“看到了,写的忘乡楼,这又如何?”
店小二双手叉腰,没好气的道:“看到了还往里进,懂不懂规矩啊!快走、快走,老子懒得撵你们!”
李潇湘气不打一处来,忍着性子道:“我知晓这里的规矩,不就是想要银子吗,给你便是!”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小锭碎银,扔给了店小二。
店小二用手掂了掂,随即冷哼一声,却将银子扔还了回去,不屑的道:“就这点银子也想往里进,打发谁呢!快滚、快滚,别耽误老子干活!”
这时,酒楼内又走来一人,此人长得尖嘴猴腮、又瘦又矮,却穿得一身华贵,神色颇为傲慢。见门外有人吵嚷,便干咳一声,不耐烦的问道:“狗宝儿,干嘛呢,没听见有人叫小二吗?”
原来这店小二名叫狗宝儿,乃是一道小菜的名字,听起来着实有趣。
只见他一脸谄媚的转过身去,陪笑道:“掌柜的,这有几个穷鬼,非要往咱店里进,撵也撵不走,您看看该怎么办吧!”
掌柜的推开狗宝儿,上下打量着李潇湘和他身后几人,嗤笑道:“这帮人是逃难过来的,随便赏几个钱,打发走便是,免得沾了一身晦气!”
李潇湘眉头微皱,随即向前一跨,欲要与此人理论一番。
那掌柜的以为他要打人,吓得向后一躲,指着李潇湘喊道:“光天化日的,你要作甚?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得罪我,我就让你在这城中永无宁日!”
朱婶急忙上前拦住李潇湘,对那掌柜的赔笑道:“大人您息怒,我这孩儿不懂事,您别跟他计较,我们走便是,我们走便是!”说完给李潇湘使了个眼色。
李潇湘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走开。
其实他并未如何生气,但见那掌柜的如此蛮横无理,顿时怒火中烧,好在他是修道之人,以御气压住了心中怒火。但仍是狠狠瞥了一眼那个掌柜的,却为之一怔,发觉此人甚是面熟,刚要念出他的名字,就听那掌柜的又破口骂道:“你他娘的穷鬼,还敢这样瞪老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此言一出,李潇湘终是忍无可忍,怒目横眉,掌中握拳,眼见就要出手教训此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知打哪钻出一人,对那掌柜的大声喝道:“九寸,休得无礼!”
掌柜的见到此人,忽然一愣,顿时冷静下来,朝那人冷冷问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将李潇湘推向一旁,先是小声说道:“我知你是谁!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眼下暂且忍一忍,
万不可与此人闹僵。之后我再与你详说!” 李潇湘心头一紧,随即看向此人。见此人一身乞丐打扮,灰头土脸,辨不清模样如何。但听其所言,像是认识李家,也就没再动手,将拳头缓缓松开。
那人淡淡一笑,之后对那掌柜的说道:“这几位是我熟人,不懂这里的规矩。你让我将他们带走,我保证绝不再打扰你了。”
掌柜的一声冷哼,转身说道:“这可是你说的,还不快滚!”说完又对着店小二喝道:“狗宝儿,有功夫在这看热闹,却不进去招呼客人,是想挨打吗!”
店小二吓得急忙跑进屋去。而那人则悄悄瞥了一眼头顶的牌匾,随后便领着李潇湘几人离开了酒楼。
在城中转悠了有一会儿,几人最终来到一处破败的庭院前。那人走到院门口,回身对李潇湘说道:“进来吧,此处是李家最后一座宅院了!”
李潇湘大惊,心中正自疑惑此事,没想到他居然先开了口。便急忙追上前去,问道:“这是何意?”
那人朝着院内边走边道:“你进城也有段时间了,可曾见到李家之前的高墙?”
李潇湘默然无语,心想:‘此事确实如他所说,半句不假。刚进城时我便发现了,只不过那时心存侥幸,不敢承认罢了。没想到果真如此,看来当年那场大火着实不小,竟将李家烧得只剩下一处宅院。不过烧了就烧了吧,李家亡了,再留着府院也是无用,我自己也住不过来。能有眼前这一处留作念想,倒也不错。’李潇湘这般想着,心中也就渐渐释然了,对於此人的戒心也是放下了不少。
一旁那人见李潇湘半天不语,便没有再问,径直走进了内堂。
李潇湘则留在原地,望着残破不堪的庭院,兀自怅怀,隐隐留下了泪水。
朱婶上前安慰道:“儿啊,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再如何伤心也是於事无补。还是顺其自然,早些想开的好!”
李潇湘拭干泪水,淡淡笑道:“娘,我无事,莫要担心。”
身后,周自文小心翼翼的从门外探进身子,四处张望着,怯生生的问道:“先生,我能进来吗,这里不会有鬼吧?”
而他身后,已经变回人形的李宗,则一把将他抱进了院内,说道:“自文莫怕,这里虽然破败了些,但肯定无鬼,进去就是。”
二人来到李潇湘身边,李潇湘又简单安慰了几句,随后便领着几人走进了内堂。
而那人刚好从内堂走出,手中却多了一大包油纸,看着李潇湘,伸手说道:“你们先拿这些充饥,不够我再去买。”
李潇湘双手接过,低头一看,里面放着的乃是几个酥饼,连忙欠身道:“多谢,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盯着李潇湘,反问道:“方才酒楼那掌柜的,你可识得?”
李潇湘一怔,随手将酥饼交给朱婶,犹豫片刻后,说道:“可是当年店中的小二,九寸?”
那人笑道:“不错,正是他!怎样,是否觉得不可思议?短短十年,城中早已物是人非,连我这个原先的掌柜,如今也落得这般下场!呵呵,说来真是惭愧,我也到要看人脸色行事的地步了。”
李潇湘大吃一惊,指着那人问道:“莫非您就是谷帛鑫,忘乡楼的谷掌柜?”
那人无奈而笑,说道:“是我,没有想到吧?”
李潇湘连连摇头道:“确实没有想到,不过您又是如何认出我的?”
谷帛鑫道:“这还用认,当年十少爷没少带你来酒楼吃饭,那时我便识得你了。再加上李管家常与我提起你,我对你的印象就更深了。方才在街上无意中看到你,我一眼便认了出来,一直跟在你们的身后,想要寻个机会,带你来此。却没想到被九寸这小子给‘捷足先登’了!不过我虽然知道你是李家的人,但於你的名字我却有些记不得了。”
李潇湘随即说道:“晚辈李潇湘,族俞若水。”
那人听后一怔,高声说道:“原来你就是李潇湘啊!”
李潇湘一阵迷茫,问道:“有何不妥吗?”
谷帛鑫摇头道:“没什么,我应该猜到才是。”
“为何如此说?”李潇湘问道。
谷帛鑫随即看了看院外,又瞧了瞧院中,低声对李潇湘几人说道:“此处说话不便,几位随我来。”
之后领着众人来到后堂,在地上简单摸索了一番。大约确认后,便扣住其中一块青砖的两角,用力一提,一条密道顿时出现在几人面前。
而李潇湘对此却颇有印象,急忙朝谷帛鑫问道:“此处可是我太公居住的苍泠院?”
谷帛鑫赞许道:“看来你还记得,不错,这里正是李太公居住之所。来吧,我们进去再说。”说完,来到一旁的草堆中,翻出早已藏好的梯子与油灯。先是取出火石,抆亮了灯芯,随后便领着几人下到了酒窖内。
李潇湘则留到最后,确认周围无虞,才一跃而下,而那块青砖则被他随手一挥,轻声落下,刚好将酒窖的出口盖住,可以说是严丝合缝,毫无破绽可言。
这是李潇湘第一次下到酒窖内,而迎面飘来的酒香,则让他想起了当年十少爷拿酒换清水白翁教他功夫的事,不禁笑出了声。
李宗问道:“少爷,何事发笑?”
李潇湘摇头道:“无事,不过是想起了十少爷,可惜他已经不再了,不然定会与我一道,为李家报仇的。”
“报仇?”听到李潇湘说出此话后,谷帛鑫惊讶的问道:“你打算为李家报仇?”
李潇湘斩钉截铁的道:“不错,我确实要为李家报仇!”
谷帛鑫激动的笑道:“甚好,甚好!我此番正要与你说这事!”
酒窖内灯火摇曳,忽明忽暗,只能简单照亮几人的身影。烛台下则散落着歪七扭八的空酒坛,看样子谷帛鑫没少偷喝李家的藏酒。不过如今李家亡了,这酒也就不再属於何人所有,偷喝几坛确是不打紧的。
李潇湘坐在搬来的木箱上,望着一旁若隐若现的铁牢,心想:‘那里应该就是父亲当年被关押之处,母亲便是在这与他私定终身的。没想到我这个做儿子的,今日竟能亲眼见到,也不知他二人当时都说了什么。’
李潇湘暗自笑了笑,之后朝谷帛鑫问道:“谷掌柜,不知您方才所言,到底是何意?”
谷帛鑫先是打开一坛酒,边喝边问道:“我喝了你李家这么些酒,你不会介意吧?”
李潇湘冲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谷帛鑫随后说道:“唉,这事还得从李家亡了那日说起。记得当时李家族试还未结束,城中便燃起了大火,火势从四面八方而来,极为凶猛。风长老见事情不妙,便立即派人回府。谁知百姓这时也乱了起来,阻挡了李家御师撤回。也就是这一时耽搁,给了千真派可乘之机。他们趁场中乱作一团,李家人不好出手之际,将在场的所有人尽数杀害,无论男女老幼。那场面可真是惨不忍睹,我至今都难以忘却!”
谷帛鑫又饮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当时我算是死里逃生,跑回了忘乡楼,本想着立刻收拾行装,先逃出城去再说。谁知酒楼里突然闯进一伙千真派御师,着实让我吃了一惊,以为此番必死无疑。可送酒的马夫却将我救了下来,你知此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