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魂飞魄散
“你说了这么多,”我低低道,“是想说因为月家世代以血脉牵系化劫,所以凡界变弱,不敌妖魔,所以我们月家亏欠了天下,今日一切咎由自取?”
“亏欠天下?”他大笑出声,“月姑娘,这天下,我沈锺鸣欠的不比你们月家少,我没资格指责你们。”
我抬头看他。
他敛笑,神色变得认真:“天地之灵,旧时今日两不相同,这未尝不是好事。千年之前,玄士巫师在凡界所占比重极其可怕。上古之邦,有迹可循的胥国和白国皆是神力大於王权,那时弱肉强食,民不聊生,人命贱如草芥。每日祭神所屠杀的奴隶数以万计,人人皆奉神权至上,种田劳耕者寥寥无几。每逢数十载便要爆发一次饥荒,城郭皆空,千里赤地,万里饿殍,百姓人肉相食,白骨蔽野,中原大土堪比修罗坟场。当年我问你师公,问他是否遗憾自己生不逢时,倘若他活在那时,凭他的聪慧,百岁修得仙身绝不是难事,他却说有何遗憾,这才是天道该有的秩序。”
我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心口有股情绪在激烈的碰撞着。
他仰起头,闭上眼睛,缓缓道:“登高一呼,万民皆伏脚下,生杀予夺,为所欲为。这种滋味会令任何一个人着魔,就因为如此,那时羽化登仙者反而比如今还少。修得一身高超术法便可酒池肉林,美女入怀,谁还要做那一身清规,道貌岸然的神仙?可平民,他们茹毛饮血,饮露餐霜,朝不保夕,与畜生何异?”
我手指发颤,说道:“老先生……”
“所以,月姑娘,”他睁开眼睛看我,“你月家何来亏欠天下之说啊,反而如今这盛世清明,求贤用士的建制天下,该好好感谢你月家先祖,谢谢你月家才对。”
鼻尖一酸,我的热泪夺眶而出,热血在心里充溢,滚动向四肢百骸。
“这千百多年,多少人费尽心机想找到你们。”他悲悯道,“万珠界想引化劫去撞破万珠托元阵,十巫想除掉化劫以重建神权,那顾茂行,他却想毁掉凡界之屏,以满其肆虐人间,践踏苍生的嗜血野心。更不提还有其他千方百计,各怀目的的鬼魅妖邪。月家,天下谁不恨月家?月家实乃千古之大恨啊!”
我垂下头,伸手掩唇,眼泪掉的汹涌。
我不知道先祖豢养化劫究竟是为了一己之私,还是为了这天下苍生,人间大道。
可我现在知道的是,我爹娘,我姑姑,他们不愿放弃这只化劫,并不是如云英城外那夜奴所说,是要它重现人间,祸乱苍生。
否则,化劫不会一直瞒着世人,安然藏在东海数千年,它定早早便现於人世。
我月家先人,她们世世代代承受着初杏山涧的阴森诡谲,只身忍受那骇人死寂的鸩骨修罗场,那些腥臭的血汤,腐烂的白骨,她们十四五岁之龄,究竟如何面对的?
还有这千百多年,她们夹缝求生,不见天日,受尽了苦难与屈辱。
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月家终难逃亡族之灾。
我抆掉眼泪,哽咽说道:“老先生,我不懂,不是说善恶皆有报吗,为什么我爹爹娘亲姑姑皆死无全屍?”
“善恶?”他笑了,“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你师公第一个便不信这话吧。上古时期,神魔大战,六界动荡,太古上神几乎全亡,连他们都不得善终,为何还要信因果呢。你再看老夫,老夫上辈子造了那么多杀孽,此生却得到了无上荣光,我落葬那日,皇帝亲自赶来御笔题词,多少人哭着在送我呢。”
语气带着不掩的自嘲。
“既然你能排算我的命盘。”我说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将我接走,反而引我去漠北?或者在我学有所成之时,你让沈云蓁来望云崖找我,我就不必下山去找我的爹娘,浪费那么多的时间。”
“浪费?”他笑着摇头,“月姑娘,你回首看看,十六岁之前的你和十六岁之后的你有何改变?这短短数年,你独立坚强,自主沉毅,成长的比谁都快。人需历世之艰,方有立世之魄,这些无论是我还是你的师公师尊,都教不会你的。”
“那我今后何去何从?”
他仍摇头:“老夫其实堪不透,你的命盘古今罕见,我至今无法完全排出,对你所知的一二,也只是因为蓁儿与你的牵系。”说着,他又一笑,“月姑娘,你生灵太强,我曾妄图强改过你的命格,却比蓁儿的还要难上万倍,令我生生丢掉了五年的阳寿。所以我只能引导你,将你师父也骗去漠北。只是漠北那么大,你们能遇上,终究是你们的缘。不,或许应该这么说,我的存在也是你们的缘。”
我沉默下来,半响,我说道:“顾茂行对付沈云蓁,便是因为沈云蓁身体里有半颗凌霄珠?”
“是,”沈锺鸣点头,“他一直想找到我,就是为了龙目和凌霄珠,他想要破开凡界之屏,引魔灵入世,搅乱这世道。”
他话音落下,室内的光线蓦然一黯。
我一顿,同他一并朝案上的中天露盏望去,有圈圈涟漪自上面泛开,如似波纹。
沈锺鸣面色微变,掐了掐手指,淡淡道:“他找来了。”
我一凛:“谁?”
“顾茂行。”
“他如何寻来的,怎么那么快?”
“快?”沈锺鸣笑着摇头,“是慢,太慢太慢了,”他将印纽扔来给我,“你看仔细,千万记住,这枚印纽或许能帮上你大忙。”
语罢,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下意识回身去看他。
“别管我,”他未回头,说道,“你且看你的,记住上面的图案,一定要找到它,我死后才想起它对你有用,可惜我糊涂了,不知道放在了何处。”
“这有何用?”我问道。
“他都来了,我不能说,否则会被听去,”他笑笑,“你且看吧,找到了你便知道了。”
我无端变得紧张,努力镇静,细细摩挲这枚印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