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蓝天宇点头道。

就在这时，远处缓缓出现人影。

是以龙树为首的，离开石林城的两百多人队伍，正朝这里走来，既是顺路，也是来祭拜一二。

“蓝兄，我们该如何？退到一旁让他们祭拜？”金胤问道。

“嗯，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处，尤其是在这个关头选择离开石林城的人。

一两个还好，这么多人组队而行，就有点掩人耳目的味道了。”蓝天宇若有所指地说道。

然后看眼刘艺，让刘艺上前交涉。

刘艺轻点头，走到入口处等待，蓝天宇三人随后走出。

这一百多米长的道路是那一百多人的死命之地，相当於是变相的墓地。

他们的亲属前来祭拜，若是蓝天宇四人还在里面，有点不妥。

龙树虽然年岁已高，但身体却是健康，耳不聋眼不花，远远地就看见蓝天宇一行在入口处等待。

见这到来的指挥使站在入口处等待，他神情微动，却是没有太大变化。

他身后的人也看见了。

走到近前，龙树行礼道：“老朽见过监察使，见过刘城主。”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行礼，他们脸上带着些许尊敬。

蓝天宇身负使命而来，亲自前往勘察现场有没有不妥之处，在远远瞧见他们到来时，就主动离开这块让一百多人丢了性命的地方。

这虽然只是蓝天宇随手而为，却是给了这一百多人足够的尊重，也给了他们的亲属足够的尊重。

这两百多人中，虽然大部分都是不识文化的粗人，但也知道恩仇往来之意。

蓝天宇给他们尊敬，他们自然也要还之於蓝天宇。

“大家先请，我们待会儿再继续勘察。”蓝天宇说道。

闻言，龙树急忙拜谢：“多谢监察使体谅。”

他的儿子在幼时患天花死了，妻子也因这事郁郁而终，他没有再续弦，而是紧守亡妻灵位，将岳父家的后辈视为己出，心血倾注在他们身上。

而这死的一百人中，就有着他视为己出的岳父一脉的后辈，也有他看着长大的侄子。

三四天前见到时，还是生龙活虎的，现在却是天人永隔。

想到这里，他悲从心来，神情黯然地看着这条一百多米长的道路，身形佝偻些许。

这一条开凿多年，无数人平安走过的道路，却成了这一百多人的黄泉路。

见龙树神情黯然。刘艺搬来一块石头放在龙树身旁，拉着龙树坐在旁侧开导。

他虽然刚才对龙树有着些许不喜，不喜龙树逼宫。

但现在的龙树，就是一个孤寡老人，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家。

龙树身后这两百多人再次‘故地重游’这在梦里见过多次的场景，已是悲上心头，再加上龙树那丧失后辈悲痛的神情，那无声的悲痛，在无形中感染到他们。

他们顾不得许多，纷纷取出准备好的香烛纸钱在入口旁侧或者入内祭奠，心头祈祷他们的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这次离开石林城的家中亲友以及子嗣能安然活下来。

蓝天宇扫视一眼众人祭奠之状。

没有妇人以布遮面嚎啕哭诉，都是跪在香烛前双眼通红一言不发，神情悲伤，直愣愣地盯着白烛。

有些个小孩虽然不懂来这里祭奠的意义，但见父母叔伯神情悲伤，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香烛纸钱之气，他们似乎也是有所感应，神情肃穆地看着眼前正在燃烧的香烛，以及这条一百米长的道路。

见每一个人神情都真切，没有丝毫伪装之意，蓝天宇忽感胸闷，就好似有什么东西突然压在心头，心头莫名堵得慌。

他扭头眺望远方笼罩在朦胧薄雾中的翠绿河山，以此来缓解心头压抑之感。

他虽然历经万事，已是心硬如铁，但内心深处终究还是有着些许柔弱之处，见不得这般真情流露之景。

金胤好奇地看眼蓝天宇刚才看的场景，却是没有什么大的感触。

他不解地看向蓝天宇。

就在看向蓝天宇那十分平静的面容，他只觉得心神一震，心头莫名悸动。

似乎，蓝天宇那平静的面容在遮掩什么东西。

他只觉胸闷，心神瞬间变的沉重。

一瞬间，他在蓝天宇脸上读懂了一些他从思考过的东西，一股他从未产生过的情感，难以言喻，但却又真实存在。

如蓝天宇一般眺望远方，但那压抑沉重的心情却是没有丝毫好转，甚至变的更加沉重。

不知为何。

“万里河山，风景无穷，他们却再也看不到了。”蓝天宇眺望远方，神情带着些许感慨，话音中有着莫名意味。

金胤似是有所感悟，但却只抓住了分毫，就如同是差了那临门一脚，随是近在眼前，却是得门而不得入之法。

皱眉看向蓝天宇，不明白蓝天宇话中意味。

见金胤不明白，蓝天宇扭头朝他淡然一笑，不做过多解释。

蓝天宇转身看向正在谈论人生的龙树刘艺二人，枪战会意地搬来一块石头，安放在龙树另一侧。

知晓龙树悲从心来，刘艺也就可以引导话题，将话题往人生方面领去，缓缓转移话题。

龙树是儒生，胸含儒家经典，刘艺虽然是武夫出身，但也研习儒家经典，二者也算是遇到半个知己，相谈甚欢。

蓝天宇就坐在一旁，静静听着二人的谈论。

蓝天宇前世虽然风雨无数，知别人所不知，但人无完人，每一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所以也有人知他所不知。

坐下来静听一番，虽然不说对他有益，但至少对他无害。

半个时辰过去，众人取出的香烛也在逐渐燃尽。

那些人则肃穆地朝这百米长的山谷道路一鞠躬，然后站在一旁等待主心骨，龙树起身。

见其他人在陆陆续续起身，龙树也会意地起身，笑呵呵地朝蓝天宇和刘艺行礼。

“老朽这就准备离开了，多谢监察使大人不嫌弃老朽的唠叨。”

“老先生这话说的，老先生这些话可是精练之言啊。”蓝天宇笑道。

这半个时辰内龙树所说在蓝天宇看来虽然算不上精彩，但也勉强过得去。

蓝天宇经历风雨无数，所以才会觉得龙树说的人生一般般，但在刘艺看来却是大有裨益，多的不说，至少能让他在研习儒家经典上少走一段弯路。

听见蓝天宇这话，龙树没来由的觉得心头一阵舒坦，以读书人之间的礼仪向蓝天宇一礼。

然后看向刘艺，一礼拜下：“龙树此去，怕是再无回石林城之日，只望刘城主能善政於民，待老朽魂归石林时，能见到一座民心向国的城池。”

他这是肺腑之言，他是读书人，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勉，但因为看明白官途一事，所以不再参与科举，转而走向私塾，担任教书育人的夫子一职，以他自己的方式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现如今他离开故土石林城，虽然难舍，却又不得不舍，不得不离开。

现在一去，估计他也是时日无多，只能是最后交代於刘艺，让刘艺替他完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就算刘艺完不成，但在刘艺心头留个念想也好。

这是给刘艺留个念想，也是给他自己留个念想。

“龙老先生言重了，当官为民，治理好石林城是我职责所在。

若是老先生抵达后想回返石林城，只需一封书信，本官会代石林城迎接老先生回来。”刘艺说道。

龙树虽然年老，但他有着好几个学生在大鸿王朝做官，他作为状元之师，在石林城以及周边城池还是有些声望的。

有他在石林城，多的不说，至少能撑起他石林城的教育事业，能侧面体现出刘艺对教育事业的重视，为石林城以及城主刘艺赢得一些好的名誉。

听见刘艺话语中的再回石林城，龙树眼底闪过一抹黯然之色。

他这一去，生死都是个未知数，更别谈什么回归故乡的事了。

若真能回归故乡，也是他死后游魂执念所在，魂归故乡。

“借刘城主吉言。”龙树忽然释怀一笑，朝刘艺一拜到底。

他龙树活了这么多年，为稚子启蒙传道受业解惑，弟子无数，在其中还出了数个清政一方的清官。

这一点，是他此生的骄傲。他此生虽然没有涉足官场，不能治国平天下，但他的学生却是继承了他的学识和理念，清政一方，代他完成他毕生修身理念。

此生教导出这么些个学生，他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他教导了众多稚子，照顾了无数孩童，却是没能照顾好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一点，是他的遗憾，是他一生的遗憾，他活着无法完成，只有是死后去黄泉路上找着他娘俩后再悉心教导了。

想到这里，他神情更加释怀豁达，对生死的豁达看透。

生前愧疚的，死后黄泉路上再弥补，诉说自己的亏欠。

这是他唯一的遗憾，想通了，也就不再执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