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2 / 2)

卿怜爱奴 寄秋 50501 字 2个月前

“不成耶!我还没捞回本呢!”两万两买个死掉的胖丫环,怎么算都划不来。

柳膺月很想开口为雪无心求情,可是瞧见恶魔女手中甩抛的七巧玲珑玉盒,话到舌尖就缩回去,左顾右盼当天下太平。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不当英雄无所谓,美人留给旁人救,自在逍遥。

恩天随担心季小奴会追问“那件事”,揽着她的腰轻轻站起,手始终未曾离开腰际。

“你要的药材刚运到,要不要去点收一下?短缺的部份我叫人补上。”她果然分了心。

“好呀!好呀!我可爱的娘亲正等着呢!”

二话不说,性急的季小奴捺不住,脚步飞快地往前冲,气结的雪无心连忙出声。

“恩公,你不会真要我打扫议事厅吧!”她保留最后一丝希翼。

回头一望,恩天随步伐不曾停顿。

“你的主人是小奴不是我。”他的意思已点明。

“可是恩公……”

“我不是你的恩公,你赎身的银两不是出自我手,认清楚你的报恩对象。”

末了,他顿了一下,露出罕见的笑意。

“记得墙角的老鼠洞补好,我不想看到一只老鼠再出现。”他在隐讽某人是老鼠,无孔不入、无孔不钻。

他前脚一离开,柳膺月自觉无趣地随后离去。

菊儿犹豫着跟是不跟,最后决定跟着小姐屁股后去,毕竟她不笨,留着帮人打扫吗?

还是跟着自个主子较安稳。

“好自为之。”江上寅冷冷的丢下一句话。

偌大的议事厅只剩下懊悔不已的雪无心。

既然无心,何必多心,落得伤心一场,她十分后悔冲动的举动,惹到不该惹的人。

“洗吧!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挽起袖子,她没空自怜。

☆        ☆        ☆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恩天随就是那个恩天随?”

平空冒出一句无厘头的问话,任天行根本不知由哪里接口,纳闷地瞧着满头大汗的王二。

这些天他到江西府台作客,刚踏入府中就听到衙役提及此事,他稍微梳洗一番,才想找个女人温存一下,王二就莫名其妙的打断他的好事,坏了他的兴头。

“说清楚。”

王二喘了,抚着仍疼得要命的背。“妹婿,当年那个孽种不是被我一刀砍死了,怎么又活过来了?”

“你是说……追云山庄的恩天随?”他不太在决地撩撩鬓发。

“不就是他嘛!你想他会不会认出我?”那一双鹰眼真骇人,他连作梦都怕。

“怎么会?”他冷笑了几声。“当年我们全乔装成落难剑客,他哪认得出。”

王云娘都认不出杀害她全家的凶手,竟是自己的胞兄以及昔日情人,何况是个弱冠少年;他太有自信了,所以才允许女儿继续在恩家走动。

有权自然要有钱,只要女儿当上恩家主母,何愁钱财不落袋。

“可是他的眼神相当深沉,似乎在怀疑什么。”作贼的总是先心虚。

“是吗?”任天行沉吟片刻。“不如你到城外避一阵子,过个一年半载再回城。”

“什么话,扬州城是我的地盘,凭啥叫我避他。”他可不是缩头乌龟。

城外的美女哪有扬州城多,说穿了,他离不开那群美人儿。

“他现在可是独霸一方的商业霸主,武功深不可测,你以为斗得过他吗?”任天行怕被牵连。

如今他官运亨通,坐享安逸日子,犯不着为了十几年前的一件血案寝食难安,早早打发王二离开才是上策。

“民不与官争,难道你还怕了他不成。”

王二没什么大脑,只好女色而已。

从小在家中备受冷落,他的个性变得偏激而一日不可没女人,常常趁夜摸进父亲妾室的房中,强行奸淫。

妾室们畏于他的淫威不敢言,一再受制于人,直到王云娘的母亲被强暴后,抑郁不欢而上吊自杀,此事才被暴怒的父亲知情。

虽然王父重重的鞭打他一顿,但始终是谪长子,看在元配妻子苦苦哀求的份上,还是心软放他一马。

谁知他色心未改,将欲望转至家中奴婢身上,甚至连异母妹子都想垂涎,逼得王父下了个决定,将王云娘嫁给恩尚书为妾,断了他的妄念。

“大舅子,人要未雨绸缪,官字再大还是不与钱争,你要想仔细。”

“钱钱钱,你满口的铜臭味,这些年油水捞得还少吗?光是恩家那笔银子……”

任天行立刻捂住他的嘴巴,瞧瞧四下无人才松手。“口风闭紧点,那些钱你没分到吗?”

恩家算是小有资产,当年回乡省亲带了一大笔银两上路,他们在杀人之后才发现这个意外之财,高兴的与之平分。

知府这个官就是用分来的银两所捐的官。

“紧张个什么劲,整个扬州城就数你的官最大,没人动得了你。”害他也跟着紧张兮兮。

原本很笃定的心,被他一搅和变得浮动。任天行有些不安心,“不成,得先想个对策来应急。”

“有什么好想的,随便给他安个罪名关进牢,反正你是知府。”

“你以为知府好当啊?以他的身份不惊动上头才有鬼。”真是没脑筋!任天行恶瞪他。

王二搔搔脑门,突然想出一计。“咱们买杀手除掉他。”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任天行一想到追云山庄庞大的财产就心痒痒,心中暗忖,该怎么夺取那笔产业。

“先等等,说不定他根本就没认出你,咱们捕风捉影,庸人自扰罢了,我想办法试他一试。”

“什么办法?”

老奸巨猾的任天行诡谲一笑。

第六章

一大清早,任娉婷上气不接下气,匆匆忙忙地跑到佛堂,神色仓皇而怆然,潸然欲滴的眼眶有几丝血红,好不凄美。

做完早课,恩夫人在餐桌上用膳,简单的两、三道清粥酱菜,配着豆腐乳,她吃得很愉快。

清淡小菜自有古朴风味,她怡然自得。

“怎么了,娉婷,瞧你累得一头汗。”放下碗,她关心地抬头一问。

任娉婷拧着手绢,一脸哀怨。“姨娘,表哥他……表哥……呢!他……”

“你这孩子今儿个怎么回事,说起话来吞吞吐吐,不像平日的你。”

恩夫人吩咐丫环把早膳撤了,温柔地拉起任娉婷的手轻拍,眼中有着包容的鼓励,安抚她躁动的心。

活了一大把岁数,还会不懂女孩家的心事,八成天随又给她脸色看了。

人生在世,图得不过是晚年儿孙绕膝,怎她那顽石儿子老是不开窍,活生生的大美人送到眼前还嫌弃,三不五时惹人生气。

为了恩家香火着想,她不能再放任他无欲无求。

“表哥他带了个小乞丐入庄。”

小乞丐?!老夫人眉头一皱,这不是儿子的作风。

“你也真是的,这么点小事值得你大惊小怪,我当是天下红雨了!”

“她是女人。”

“女人!”恩夫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你是说他带名女乞丐进庄。”

“是呀!姨娘。听说她长得很漂亮,一脸狐媚相。”她担心被比下去而刻意毁谤。

未见其女,先闻其名。

本来女子应该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她一向谨遵闺训,若非必要,绝不跨出影香居半步,乖巧温驯的房内焚香弹琴,煮菊烹茶,刺绣鸳鸯。

昨日正恰绣线用罄,丫环出庄为她买新线,一回来就脸色微快,十分不快地将庄内流言一一告知,她还笑丫环流言不可置信。

谁知在花园赏花时巧遇膺月表哥,闲聊之下才惊心,原来流言未必无稽,当真有此事。

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着实放不下心,索性来找疼爱她的姨娘作主,好安安心。

“娉婷,亏你是才女,听说哪有准,天随的个性你还不明白,他不是随便之人。”儿子的性情她清楚。

“姨娘,这回你可说错了,连二表哥都一脸不可思议地道天随表哥栽了,他会言谎戏我吗?”

这……倒是。“乞丐不都是一身污秽,天随的眼界那么高,应该看不上眼才是。”

眼前落落大方的千金女都没意思,一个小叫化子能有多大的能耐迷住他。恩夫人压根不信流言。

“这不是看上不上眼的关系,就怕她使阴耍诈迷惑表哥,乞儿狡诡,不得不防。”

嗯──说得有理,不过娉婷也太激动了,美丽的脸庞竟也出现妒恨,不似平常知书达理的谦和态度,变得有些尖锐。

女人的天敌──嫉妒。

“你多虑了,眼见为凭,为人处事归忌在人背后论长短,先入为主的观念最要不得。”

羽扇盈盈抖颤,任娉婷眼睑低垂。“姨娘教训的是,娉婷不懂事。”

以退为进,一副楚楚可怜的柔弱相,的确勾起恩夫人的不舍,便开起玩笑打趣着说道:“放心,正室的位子一定非你莫属,小乞丐是什么身份,哪能和你比,顶多给个妾室坐坐。”

“姨娘──我……我不要……”她不要和人共夫。“你把她赶出去好不好?”

恩夫人的脸一敛,严肃地握住任娉婷的手。“要有容人之量,天随请她来作客必有他的道理,不可造次。”

身为女人,恩夫人了解将丈夫一分为二的痛苦,早些年她也受过,在挣扎、愤恨中熬过来。

身为母亲,她乐见儿子拥有多妻多妾,好为恩家开枝散叶,传衍香火,即使吃斋念佛仍改不了人自私的本性,因为她是一位传统制度下的母亲。

而且一向不近女色的儿子肯自动接近女人,她高兴都来不及,岂有赶人之理。

“万一表哥喜欢她更胜于我,人家的终身不就……顿失倚靠。”任娉婷一脸戚戚然。

“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大可宽心。”

“那姨娘百年之后呢?”一惊觉失言,她连忙补救。“姨娘福寿齐天,佛祖护佑,必能长命百岁。”

恩夫人面露微笑,并未显露出不悦。

“兜着心是很难受,不如唤天随来问一下,免得在这里猜心,浑身不舒畅。”

谈到感情事,再沉着冷静的温婉女子亦忧虑,她不怪娉婷心急之下的无心语。

“这样好吗?如果表哥不愿意别人过问他的私事。”她不想在他心上留下坏印象。

妒妇教人恼,古今皆然。

“我可不是别人,走,咱们去问个明白。”

鲜少出佛堂的恩夫人为了儿女情事,不得不暂且搁下佛祖入红尘,当起一名有所求的母亲。

午阳烈烈,和风徐徐,人间又多添一件烦恼事。

☆        ☆        ☆

水波荡漾,金光在池面上跳动,游鱼惊泅,荷花吓得粉脸憔悴,三、两叶离茎的残破荷片,只见荷花池中站着小心翼翼的菊儿,和开怀大笑的季小奴。

“小奴,别调皮了,你看衣服全湿透了。”无奈的恩天随带着宠溺的口吻唤着。

“哪有,你胡说八道,罩子放亮点看仔细,只湿一点点。”她撩高儒裙,露出藕白足踝。

涉水佳人,玉足轻沾,撩人风情煞是如画,惹得恩天随如痴如醉,一脸陶陶然。

小心石滑──

一旁的雪无心很不是滋味,同样是美人却有不一样的待遇,对于他的那份爱恋被刁钻的主子一磨,早已消失殆尽。

只是她输得很不甘心,非要问上一问,她到底输在哪里。

“庄主,你为何要她不要我,论起姿色和出身,我并不比主人差。”

恩天随没有看她,眼神注视着在池里戏水的俏身影,嘴角流露出满足的笑意,悠然地回答,“你看她像不像无忧无虑的水中仙子,感情没有定论,我就爱她的俏皮和无赖。”

话是这么轻柔而深情,雪无心看傻了,原来他并非无心木石,而是将心专注在一个人身上,因此显得无情。

她羡慕主人的好运,遇着这位深情男子。

“你不觉得她太野太不驯,没半点女孩家的娇态?”她不了解这样的女子为何值得他倾心。

“小奴就是小奴,无人可替代。”

一言以蔽之。

当你钟情于一人时,眼中除了美好的一切,再也容不上许多,即便是缺点,亦能毫无介蒂的包容,这就是爱。

雪无心大底知晓自己输在何处,本想进一步探知他的心可否再容一人,冷不防一道水波迎面而来。

“没心肝的,你想忘恩负义吗?少觊觎我的‘私人财产’,他是我的。”

季小奴自信满满闪着莹亮眸光,几滴水珠憩息在她微乱的发梢,开怀的笑容令人眩目,两手鞠满池水,作势要泼雪无心。

“哎呀!主人,你就行行好,饶了我这回。”她真被整怕了。

东躲西藏的雪无心仍逃不过厄运,硬是被拉下池子戏水,遭季小奴和菊儿两面夹攻,尖叫声和嘻闹声不绝于耳,惹得恩天随笑不阖口。

他的优闲令人眼红,没安好心眼的季小奴假意在滑石上跌倒,趁他心急不察前来扶她一把之际,顺手一拉,水波四溅。

这下子,他不湿也难。

“小奴──你喔!”他好笑地抹去脸颊水渍,捏捏她翘挺的鼻尖。

季小奴皱皱鼻子,开心地抱着他的腰。“哈,你的衣服全湿透了。”

“是呀!不知道是谁的杰作,还在那沾沾自喜。”他佯装生气,可惜眼底的笑意泄了底。

“有吗?有吗?是谁,快出来自首。”她故意左寻右瞄,认真的表情倒像一回事。

她不懂情、不识爱,只知道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很快乐,可以自由自在地开怀恣笑。

她不懂何谓嫉妒,就是不喜欢有女人靠他太近,她的心会很不舒服,很闷,想拿刀砍人。

殊不知,一颗心早在多年前就已失落,青梅注定绕竹马,缘份天已定。

恩天随笑着固定她摇摆的头,轻轻的在额上复上一吻。“不就是你嘛!”

“我?”她还故作无知的指指自己。“不会吧!你一定看错了。”

“没错,就是你。”爱玩,他陪她一起装蒜。“我有证据。”他指着池中呆立的两人。

无端飞来是非,雪无心和菊儿怔愣片刻,一边是衣食父母,一边是虎视眈眈的小魔女,两边都得罪不起,只好假笑带过。

但是季小奴可不许她们逃脱,一双美目似笑非笑地直瞅着她们奸笑,雪无心急中生智了泼自己一身水。

“对不起,庄主、主人,是奴婢的错。”

菊儿见状,也跟着弄湿自己,连连道歉,大呼主子们英明,好置身事外。

于是──

一场不可避免的混水战由此展开。

当恩夫人被一阵笑声吸引,将视线投注在荷花池中,晃动的人影是如此清晰,尤其是其中那对腻在一起的俪人,老年下垂的眼皮中有一丝困惑。

一度她怀疑自己年纪大了,所以眼花看错,但是一定神,确实非错觉。

“你们知不知羞,光天化日之下行低鄙之事。”

惊讶的恩夫人侧头,瞧任娉婷一反温雅的态度,口气十分轻蔑地疾言厉色,仿佛她是一家之主,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她再看看那对蓦然回头的水中儿女。

一瞬间──

相拥的身影美如图画中的仙境,怜泼洒洒的阳光圈住他们,教人移不开视线,教人移不开视线,沉醉在虹霓的反影中。

“娘,你怎么出了佛堂?”

失神的恩夫人猛一抬头,才发现一身湿的儿子已来到跟前,她反射性地拨弄他黏贴在颊上的湿发,慈爱地掏出手绢拭抹直滴的池水。

“这么大的孩子还玩水,叫外人看了笑话。”

她这句话本是无意,但听在任娉婷耳中却成了讽语,因为这里除了她以外就是自己,其余四人皆弄得一身湿,很清楚看得出分野。

“外人”两字刺得她心痛,表哥漠视的表情压得她气闷,莫名女子的嫣笑如璨更觉碍目。

“姨娘,他们的行为真是伤风败俗,你不能任由他们败坏追云山庄的名声。”不要脸的女人还贴那么近。

湿淋淋的衣裙紧贴凹凸有致的曲线,勾划出性感迷人的媚态,一举手一投足都有让任娉婷为之一恨,娇妩慵懒的美丽妖娆。

“娉婷,不要胡……”她才一开口就被打断。

“闭嘴,你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你来评断‘我的’山庄。”恩天随厉光一封,口气冰冷。

冷到骨子里的严厉口吻令任娉婷一寒,刷白了脸色躲到恩夫人背后,小手紧紧捉着她的腰带。

“追云山庄恩天随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多加一件茶余饭后的话题好下酒,你说对不对,欠债的?”

“小奴──”

欠债的有两名,雪无心是静观其变不出声,另一名则压沉嗓音警告着。

“好啦!好啦!天随就天随,大男人小气巴啦的,一点小事计较……”

“嗯──”恩天随出声制止。

真是忘恩负义。“良药苦口,实话逆耳,如果骗自己可以快乐些,你就当自己是人人景仰的大善人好了。”

从哇哇坠地起,季小奴就找不到“怕”字的解释。

被数落了一大串,恩天随面不改色的拉近她。“娘,她姓季,名小奴,职业乞丐,你唤她小奴即可。”

“什么职业乞丐?应该说天生叫化子命。”季小奴纠正他的说词。

职业乞丐太死板,好像专门向人伸手似的,而天生叫化子可不同呢!那表示到哪都吃得开,人源广,她当然要为自己“正名”。

“安静,小奴。娘,她比较孩子气,童言童语,活泼了些。”他用柔得足以捏出水的目光凝视季小奴。

“看得出来。”

的确看得五味杂陈,恩夫人此刻的心态很矛盾,她可以感觉出儿子是真心喜欢这娃儿,可是以一位母亲的眼光来说是难以接受。

娃儿美在天真无邪,看似心无城府,但闪烁的眼中有超乎常人的慧黠、聪颖。

言词虽粗鄙却字字见血,恍若无意又暗藏讥诮,丝毫不见赫色,视礼法于无物,实在不适合入主恩家。

再说恩家世代书香传家,十分重视门风,以她乞儿的身份为妾都嫌高攀,所以她还是中意娉婷的大家风范。

“童言童语看得出来?”季小奴是何等聪明,知道恩夫人不赞同的语声。“原来恩夫人是神仙呀!神眼一扫识尴与陋。”

哼!全是一些短视之辈。

恩夫人脸色一沉。“乞儿巧舌,当真无法可管。”指桑骂槐,讥我自奉为神明。

“乞儿巧舌,上不逆天,下不扰民,何法来束之。”管?来生为牛羊再说。

人非牲畜,何需管之,自省也。

“你……你……口利舌锋,难怪能哄得天随让你进庄。”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本来对她还有一点好感,忤上的刁钻言词却令恩夫人锁紧眉头,不齿口锋尖利的她。

“少污蔑我的人格,是他……不要拉我,就算她是你娘也不能颠倒是非,胡乱编排旁人,什么狗屁诰命夫人……”

挣扎着要人还她一个公道的季小奴,拼命抓捶梏桎她腰际的大掌,抓得他血痕倏倏。

恩天随身上有一股男人与生俱来的欲望。

当她在挣扎时,难免有肢体碰触,而她没自觉自己几乎透明的衣衫是如此服贴,简直在考验男人的定力,他的下腹在她俏臀不断摩抆下燃起火,眼见就要失控。

“起风了,娘!请恕孩儿告退一下,小奴的湿衣不换易得伤风。”他的脸上有一抹红潮。

恩夫人忍着怒气不发作。“等一下,你眼中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娘存在?”竟然纵容这娃儿对她无礼。

恩夫人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不悦的表情完全显露在脸上,对季小奴的印象更加恶劣,根本无法容她留在恩家。

“娘,等会儿孩儿会来赔罪。”

不多说,他横抱起犹在气头上的季小奴,施展草上飞的绝顶轻功,凌空而去。

身为侍女的雪无心和菊儿懂得看风向,不顾一身湿洒洒的狼狈样,微微向恩夫人福了福,不敢多做停留,转身追随主人。

尤其是雪无心更能体会恩夫人身侧女子的妒恨,曾身处勾心斗角的青楼中,女人间的较劲她再了解不过了。

嫉妒中的女人最危险,明哲保身才是聪明人。

不过,她相信以主人的本事,表小姐的胜算是零,这是她的亲身之“痛”呀!

☆        ☆        ☆

“忘恩负义、忘恩负义,你是强盗,你是土匪,你是混蛋涂盐加泥,你是猪狗羊鼠,你是……早知道就不救你,让你死在荒野生蛆长虫……”

屏风后,季小奴气呼呼的边换衣服边骂人,而且不许被骂的人离开,恩天随一身的湿衣服还是雪无心好心,从隔壁房取来他的衣服替换上。

两个丫环分别为主子备妥衣物后,就回各自的房里换衣。

“你死人呀!我骂了上百句,你不会回一句,这样我很没有面子哪!像个疯子似的。”

季小奴挪挪紫玉佩腰,埋怨地从屏风走出来,看到恩天随四平八稳地坐在茶几边饮春茶,不免有气地往他小腿胫一踹。

“过份啦!人家在生气,你好歹帮腔两句。”她娇憨地嘟着嘴有点撒娇意味。

瞧见她老是系不紧佩带,恩天随莞尔地走到她面前,熟悉地调整好紫玉位置,如同昔日在火蝶谷一般。

“何必在乎娘说什么,我行我素惯了的你还会介意吗?”爱闹的脾气依旧。

春风不解意,桃花笑绿柳。

“唉,不好玩,老是瞒不过你。”很自然的,她就把头倚点在他胸口。

恩天随借势拥她入怀。“老人家的观念是守旧些,相信假以时日她会喜欢你的真性子。”

原本该将实情一五一十的告知母亲,但因私心作祟,想和她多享点属于两人的自在生活,诱导出她对自己的感情,因此才闹出这场风波。

待在追云山庄这段日子,她的感情渐渐被激发,开始识得情滋味,占有欲和醋劲着实不小,光看被她磨去锐角的雪无心便知一、二。

他知道她爱上他,只可惜本人还处于虚无飘渺间,完全懵懂无知,快乐地优游庄内。

这样也好,不知是一种幸福,有他爱着她足矣!

“喜欢!”季小奴迷惑的偏着头。“喜欢是什么感觉?”

恩天随好笑地吻了她一下,轻搂着她摇晃。

“喜欢就是你和某人在一起会很快乐、很开心,想常常和他在一起。”

她一副了解地猛点头。“我喜欢你。”他的胸膛抱起来好舒服好温暖。

原来这就是喜欢。

“不对。”

“嗄?”季小奴愣住。

“你对我的感觉是比喜欢还要喜欢。”终于要引导她走到最后一步。

她困恼地皱皱鼻子。“嗄──好复杂,听起来比默书还艰涩难懂。”

在一个时辰默十本经书很简单,要她用心去思考什么叫喜欢却很为难,因为肉眼无视的东西最难捉摸。

自由惯了的人,不爱思考。

“我问你喜不喜欢你爹娘?”他用最浅显的方式解释。

通常越聪明的人对感情越冲钝,大概他们自然而然得知情爱是麻烦事,所以在自己未察觉前就先自我封闭的缘故吧!

他的小奴就是这种懒人。

“谁不喜欢自个的爹娘,我还喜欢哥哥嫂嫂们呢!”他问得好驴哦!

“师父和师姑呢!”他故意问道。

她脸上立即出现厌恶的表情。“老魔头和毒姑姑最讨厌了,一天到晚逼人家学他们的绝世武功。”

老魔头指的是求败剑魔独孤轻狂,他的独孤九式独霸天下,至今仍无人能敌,所以他一直希望武学奇葩季小奴能练就一身好绝学来打败他。

毒姑姑乃化冰毒仙千丈雪,擅长使毒和易容,玉女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一直想找个传人来继承衣钵,可惜季小奴对剑术没兴趣,只学会……不,应该说背会了所有毒经。

至于易容她学了一半就束之高阁,理由是──她又不是没脸见人。

总之懒人借口一大堆,一说起玩可跑得比任何人都勤快。

“其实你心里是喜欢他们,不然你大可一走了之,何必老待在火蝶谷陪他们呢?”

季小奴眼睛一亮。“对耶!你说得好有道理!那你为什么说我不喜欢你,而是比喜欢更喜欢呢?”

“嗯!那是──爱。”

他说那个字时,眼神倏然变得柔和,专注地盯着季小奴发亮的小俏脸。

“爱?”好深奥的字。

“对,爱。我爱你,而你爱我。”这句我爱你搁在心中许久,今日终于说出口。

她甜甜的一笑,主动的捧起他的脸烙下火热的吻。“我喜欢你爱我,可是我不知道是否爱你。”

结束长长一吻,恩天随有些意犹未尽的舔舔唇瓣,将她紧紧的搂在怀中,生怕一松手她会像只鸟儿从掌心飞走无踪。

收网的时刻到了。

“你是爱我的,想想雪无心一靠我太近,你是不是会不高兴,想赶人,最好没有女人靠近我?”

季小奴头一回认真的思考,原来那种闷闷的不舒服感是爱呀!像她这么聪明的人怎会想不到呢!

一开了窍,她满心欢喜地抱着他又亲又啄,然后毫不扭怩的对着他说──

“我爱你。”

为了这一句话,十四年的等候有了代价。

“我也爱你。”

长久压抑的情感找到宣泄的开口,爆发出来的猛烈炽情狂袭初尝情味的小佳人,两唇相濡,舌齿以沫,交缠出深情。

恩天随放肆地吸吮她口中的甜蜜,先前平复的欲火在下腹燃烧,这次,他不认为自己克制得住。

于是──

他抱起季小奴走向床边,两人同往床上一滚,他温柔却有些急躁地解开她的胸衣,呼吸变得沉重。

“小奴,叫我的名字。”

“天……天随……可是……我好……好热……”明明少了件衣服,为何全身燥热无比。

“乖,小奴,马上就会……很舒服。”

凭着本能,急喘的恩天随一一卸下两人的衣物,手掉在女性私密处摸索挑逗,黏湿的汁液不断溢出。

“我……我好想,好想要……”扭动着身体,季小奴捉住他的手往私处深穴探去。

她不知身体在呐喊什么,只知当他的食指填满幽谷时好满足……好快乐,不由得拱起身迎合。

声声的娇吟低喃,让恩天随再也忍受不住地分开她粉嫩的大腿,轻呢爱语,一个挺腰──

“呜──好疼。”

他停住不动,饱含欲望的脸布满汗水。“一下子就不疼了,相信我。”

她点点头,手自然往他小腹一搁,禁不起一丝丝撩拨的恩天随猛烈地冲刺,不断在她体内抽动,美妙的韵律随之震动。

云雨过后,恩天随正想说两句爱语,冷不防菊儿推门闯入──

“庄主、小姐,老夫人要……啊──你们……”

第七章

佛堂里清香不断,长长短短的铜炉中,观音依旧敛眉浅笑,渡化一干的众生,解红尘之苦。

恩夫人在祖宗牌位前上香,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请祖先开示,只是香火绕人心乱,半途抽手终止询问。

心不诚、意不正,她有愧在心,所以不敢问。

“姨娘,眼见为凭了吧!表哥为了维护她连你都顶撞,这名妖女不能留在庄里。”

任娉婷为了发泄怒气,口口声声唤情敌妖女,在老人家身边嚼耳根,挑起恩夫人和季小奴的嫌隙,借以除去障碍。

她不原谅季小奴的介入,气愤恩天随的漠然和忽视,她一直以为只要用心等候,表哥冲早会发现她的好,继而深情以待。

结果,他的深情以待给了个来路不明的小乞丐,痴心等候反成泡影,任娉婷绝不甘心将心爱的男人拱手让人。

“你是有教养的名门闺秀,别叫人家妖女,传出去会坏了你的闺誉。”恩夫人心烦的说道。

娃儿是不顺她的意,可还不到罪大恶极的地步,用不着贬低自己的修养和娃儿一般计较。

“人家都爬到你的头顶上撒泼。姨娘,有些事是不能容忍的,表哥糊涂,你老人家可要精明点。”

精明?她那模样倒是十足精明相。“等我问过天随再下定论也不冲。”

气归气,娃儿有些话倒值得深思,她是不是有先入为主的错误观念,才会一味怪罪娃儿。

其实现在仔细想一想,娃儿应不是一般平庸的乞儿,谈吐间流露出富贵人家才有的骄纵气质,而且眼神清澈明亮,不是看透世情的乞儿能拥有,反而像隐世者的眼。

说来好笑,娃儿娃儿的念着,她的名字是……小奴吧!

“姨娘,你怎么跟着糊涂,表哥被狐狸精迷住,心当然偏向她,说出来的话有失公准。”

人不负我各自安,人若负我……天地不容。

“娉婷,姨娘知道你心里难受,好歹你也叫我一声姨娘,我不会委屈了你。”唉!手心手背都是肉。

任娉婷眼眶一红。“姨娘,我是真心喜欢表哥,为何他对我总是不屑一顾?”

“这……”恩夫人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以前还可以说他个性孤僻,天性冷漠,可今天晌午那一幕,那些说词变得矫情、不实。

原来,他还是有温度、懂得笑,只是对象是旁人罢了。

“恩家是官宦之后,姨娘若让她和表哥在一起,岂不是有辱祖先声名。”她接着挑拨。

“还有,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出身,说不定觊觎恩家的财产,当年姨父不就因身怀巨款而惨遭盗贼杀害。”

她的危言耸听像一泓平静的湖水中突然起了涟漪,一圈圈向岸边扩散。

“会吗?小奴看起来不像凶恶之徒。”

小奴?!“越是凶狠之徒,表面越是和善,也许她是先来探路,查看恩家有多少财产,好一举兼得。”

恩夫人眼神古怪的瞧瞧疼宠多年的任娉婷,她似乎太笃定入主恩家,还未定名份就把自己当恩家人,这种心态是她养成?

反观言词犀利的小奴就少了层算计,嘴巴上坏了些,见解倒是十分透彻。

“不会吧!天随的功夫相当精湛,应该没人敢打追云山庄的主意。”她相信儿子的能力。

短短四年间建立威名远播的追云山庄,实力不容轻觑。

“俗语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姨娘,我看……”

“我看要先防小人饶舌。”冷冽气流一起。

“表……表哥。”

一见到面如寒霜的恩天随,刚才说得天花乱坠的舌头突然打结,任娉婷怏生生地唤了一声表哥,活像只碰到猫儿的小耗子,整个人缩成一团直打颤。

她没料到表哥会听到那席谛毁狐狸精的话,当场被逮个正着的困窘,教人既惊且恼,努力保持温婉形象随之破裂。

气极怨极,总比不上他眼底的鄙夷之色。

“原来所谓的名门闺秀不过尔尔,表妹的关切之心倒教我感动。”道貌岸然的女人。

“表哥,我……我是怕你……识人不……清。”她努力为自己辩解。

“是吗?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娇女交友可广,难道追云山庄的基业是你帮我打下的。”井底蛙。

恩天随容她在庄内走动,主要原因是平素忙于商务,无暇顾及娘亲的饮食起居,有个娘亲喜欢的表妹来作陪也好。

这几年来,她的心意昭如明月,不断拉拢娘亲与她同声同气,甚至常以未来主母自居,他一概无稽视之。

并非默认,而是不屑。

“我……”任娉婷咬着下唇,不敢直视他讥诮的目光。“人家……都是为了恩家着想。”

“哼!你忘了自己姓啥名啥,需要我提醒你吗?恩家还轮不到一个姓任的外人当家。”

任娉婷冷抽了一口气,被他绝然的拒绝感到羞愤,几时她曾受过这种气,扬州城的公子哥儿哪个不是等着她青睐,这等荣幸他却视如敝帚。

心里虽气愤难堪,心中痴恋未曾减少,两眼一红,成串的泪珠由失色的脸庞滑落,她伏在恩夫人肩头低泣。

“天随,口气不要太严厉,看你把她惹哭了。”恩夫人轻拍任娉婷的背安慰。

“敢在背后毁人名誉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哭泣是一种逃避行径。”好个双面人。

说时咄咄逼人,句句枉扣罪名,此时却以眼泪洗面。妄想博取同情,比青楼女子还低贱。

“你说那么重的话,是姑娘家有哪个不吓哭。”恩夫人责备着。

恩天随脸微微一柔。“小奴从未落过泪,她是我所见过最坚强的姑娘。”

提起小奴,恩夫人才瞧见他手上的捉痕。“矣!那么野性难驯的娃儿,实在不适合你。”

做母亲的总是希望儿子娶房贤淑妻子,顾家侍夫育子无微不至,而不是一天到晚劳心劳力,收拾小妻子闯下的祸事。

“娘,孩儿甘之如饴。”一句话道出无限深情。

他脸上洋溢出浓郁的深情,引发任娉婷的醋意,那份不甘顿成戾气,羞怯的柔弱的泪眼中找不到一丝湿。

“她不过是个小乞丐,你的甘之如饴早晚成为扬州城的笑柄。”她凭什么拥有他的眷恋?

恩天随狠狠瞪了她一眼。“乞丐又如何,胜过蝎毒女子百倍、万倍好。”

“你骂我蛇蝎女人?”美丽的脸孔出现错愕的恨意。“姨娘──”

这两个孩子真是的……“天随,你少说一句,娉婷的说词并未夸浮,一个小乞儿?这……”

“娘,小奴不是普通乞儿,她是……”他原本想道出她真实身份,却被一阵气急女声阻扰。

他盯瞄一视,嘴角轻勾。“很不幸,她刚好是乞丐头儿的干女儿,手中握有号令天下乞丐的令牌,你爹掌管的兵马还没一城乞丐多。”

“你……胡说。”乞丐哪有什么令牌。

“你就算再无知,也应该知晓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身为丐帮的少帮主,她的江湖地位不逊于我。”

讶然的任娉婷表情木然。

她没想到乞丐有帮派,而且声势惊人,号称天下第一帮,明摆着她的声势有多薄弱。

恩夫人不解的问道:“你一向不插手江湖事,怎会认识娃儿……小奴。”

江湖是非多,妇道人家的她也知晓这道理。

沉稳的恩天随神色一恍,似乎瞧见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蛋在眼前晃动,带着童音的不悦语气问他死了没。

过往的记忆令他忍俊不已,娓娓道来……

“娘,当年我受创过深,生命垂危,幸赖小奴和师父以交易方式救我一命,并以她过人天赋为我解说招式及口诀,我才能习得一身好武艺。若非有她,孩儿早就魂飞离恨天,更不可能有今日成就,她是孩儿再世的恩人。”

而他在商场的那一套,完全是偷师季家九名钱精,才能在扬州城立足,继而向外扩展,成为仅次于来钱世家的豪商富贾。

听到儿子真诚的坦白,恩夫人蒙了双眼,拾起素色手绢拭去眼角泪光。

“可怜的孩子,你一直将心事紧藏着,绝口不提当年事,原来是担心我无法承受。”真是苦了他。

自从他忽然生还而归,母子俩从未坐下来谈谈心,而她在惊喜下也不忍问他十年来的生活点滴,一迳地潜入佛学中寻求心灵安慰。

“所以,娘。没有小奴就没有今日的恩天随,希望你不要歧视小奴的出身。”

说到底,他还是顺了季小奴的心意,没有说出她那令人咋舌的家世。

“我知道了,我没有瞧不起她乞儿的身份,只是她太活泼了,怕待不住咱们沉闷庄院。”

言下之意,大有接纳之心,脸色不豫的任娉婷一听非常恐慌,手足无措地想捉住一份保证。

“姨娘,你想让她以什么身份待下来,你答应过正室的位置是我的,我不许表哥纳妾。”

“嘎?我……”恩夫人左右为难,媒人都找齐了,只剩下上门提亲一事。

恩天随冷笑地打破她的痴想。“我恩天随今生今世只娶一人为妻,而那人不是你。”

“什么?”任娉婷倏而转向一脸为难的恩夫人投诉。“姨娘,表哥不守承诺,毁婚背约。”

不待恩夫人开口,冷酷的恩天随剑眉一竖。“自取羞辱。”

“你……你别太过份了。”停歇的春雨再次泄洪。

“这一生我只对小奴允诺终身,至于你,早觅良婿,勿再纠缠。”他用冷峻的口吻说道。

伤人语,字字如刀。

任娉婷花容失色,带雨梨花泣不成声,抖动的肩膀楚楚可怜,四年的一厢情愿化成春泥,为人作嫁徒留心碎。

“我……我不要……呜……我只要……你……只要……你……”

恩夫人忍不住揽着她的肩。“天随,娉婷是个好姑娘,一片痴心对你,何不同娶双妻。”

“娘,我不想享齐人之福,你和二娘的殷鉴我看在眼里,你也不想再误第二个王云娘吧!”

这番话适时地堵住恩夫人的口,当年既苦和痛,今日的悔与悟,的确是血泪交织的借镜。

“娉婷,姨娘对不起你,若有好的姻缘,你别错过了。”她只能为一己之私道歉。

哭到心肝俱裂的任娉婷禁不起连番打击,深沉的爱转成深沉的恨,她泪流满面地大吼,狠狠地瞪视恩家母子。

“我恨你们,我恨──”

凌厉的一吼,她转身狂奔而去。

“娉婷,娉婷──”恩夫人不放心地朝她身后直唤。

恩天随及时阻止娘亲。“让她去吧!等她心情平复些再说。”

“可是……唉!都怪我自作主张,想媳妇想疯了,才会拖累娉婷。”枉她念佛吃斋却想不澈。

“娘,你不要沮丧,小奴的行为虽然乖张,但你只要和她相处一段时日就会发现,她是刀子口豆腐心,话不中听但绝对中肯。”

一讲到和季小奴有关的话题,他的眉宇间染上一层幸福光彩,眼神温柔似水,整个人洋溢着满满的浓情。

不知欢爱过后,她的身子可好?

☆        ☆        ☆

染血的被褥是如此惊心,凌乱的床舖满是欢爱过后的痕迹,满室尽是男女体味的残韵,教人看了也羞。

惜白如雪的赤裸玉体浸泡在冒着热气的木桶里,理当羞怯的人儿头枕在木桶凹陷处,神情畅意擒着笑,轻弹水面上淡雅的白玉兰。

“小姐,你被庄主给欺负了去,怎么还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好像没事似的。”

“不然要怎样,第一次没经验,你告诉我该怎么做,下次的表现一定符合你的要求。”做那档事挺有趣。

听听,多可耻的说词。

菊儿无奈地看向正在整理床舖的雪无心,两人眼神在空中交会,互见彼此眼中的无力感。

“主人,你太不自爱了,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糊里糊涂就……就……”雪无心羞于启齿。

“失身是吧!”季小奴脚自在地打量着水花。“好奇怪,你不是青楼出身,对这两个字应该不陌生。”

主人真是口无遮拦。“在青楼的姐妹对这种事司空见惯,可我是清白,你不要带坏我。”

“我带坏你?”季小奴故作讶异地掩口轻呼。“这种事不用人带,自然就会变坏。”她有那么清纯吗?

青楼中的女子,或多或少在接客前,老鸨会传授些私房绝技来讨好恩客,她才不信雪无心真的单纯如白纸,至少在耳听目染之下,懂得闺房之事。

雪无心微愠的说道:“你真的很坏耶!就算我听多了男女之事,你总要顾忌着菊儿,她还小。”

“我不小了,人家十五及芊了。”脸红耳赤,菊儿不服气的抗议。

两人同把目光移向她,一是好笑,一是微责。

“你看吧!人家菊儿都比你开通,就你在那儿假道学。”有点无味。

“主人,菊儿不懂事,你就别瞎起闹,女子婚前失贞难以见容乡里,你想过其中的严重性吗?”

虽然她刁蛮无理,爱惹是生非,但在相处数日后,雪无心可悲的发现一件事,她真的很喜欢这位老耍着人玩的主人。

沦落红尘非她所愿,如今得以重获新生活,虽名为婢奴,除了先前主人故意地捉弄外,她的日子不输一位小姐般畅意。

季小奴无所谓地吹着水花。“虚名本是空,抬头见青天,何需挂念无尘事,别担心了。”

“庄主允婚了吗?他有没有决定日期迎你入门,名份呢?还有……”她真的很忧虑。

“通!无心变有心呐!”季小奴转了个身趴在木桶边取笑。“原来你喜欢我呀!”

雪无心脸一红,没好气地掏了一掌水往她头上淋去。“鬼才喜欢你。”

她故意左看右看,上瞄下瞧,一下子喟叹,一下子惋惜,捉弄似地大大摇个头。

“可惜呀!这么美的鬼,真应了红颜薄命,沧桑一世间,唉!怎么不好好活着做人。”

菊儿噗吓一声,被小姐的怪腔怪样给逗笑了。

“你……哼!我不告诉你,你根本不值得同情,哪天东窗事发被路人丢石头,我会拉着菊儿躲远些,好替你收尸。”

雪无心又气又恼的口不择言,说着违心之论。

“天生乞丐耶!被人丢石子是常事,倒是你肯替我收尸,叫我着实感动,来,香一个。”

雪无心苦笑地躲开她的“香吻”。“你没救了,我要再管你死活,下辈子罚我投胎当头猪。”

主人太聪明伶俐,相对的底下人得跟着变聪明些,如果无法变聪明,至少要装笨一点,像菊儿。

而她则是装不了笨又不够聪明,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冲早气死自己还得自掏腰包买副棺材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嗯!你开悟了,猪的工作是吃和睡,悟者有福。”季小奴一副老和尚讲道的模样,摸摸光滑的下颚。

“我悟……我干啥,竟然和你辩些莫须有,我快要变得和你一样疯颠。”雪无心捂着额头呻吟。

“疯颠日太平,无忧把曲歌,天上人间去,快乐我神仙。”季小奴吟唱着乞儿调。

人称扬州花魁的雪无心听了她的吟唱,不由得震憾,音色之柔美宛若天籁,连她都心醉不已,再加上出色的容貌,简直是天生娇女。

她,绝不是个乞儿。

“无心,你干么直盯着我瞧,害我乱不好意思的。”季小奴故作花痴似的摇手痴笑。“你不会爱上我了吧!”

这次,雪无心未受影响。“你,到底是谁?”

“我?”季小奴笑得好开怀,“姓季名小奴,请多多指教。”

“还在耍宝,你不能有正经的时候吗?”她怎会对这样的主子有好感?她大概染上疯病。

季小奴立刻严肃的板起脸,搁在桶沿的玉足缩回桶底成跪姿,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非常虔诚地泡在花池中,形成可笑又滑稽的画面。

“烤问吧!”

菊儿和雪无心相视一笑,徒呼负负。

有这样的主人,日子铁定过得多采多姿,永远大起大落,让人哭笑都为难,恨不得转身背对她,当作不认识的路人。

“主人,水温变低了,起身着衣吧!”雪无心决定心以不变应万变。

季小奴微愣了一下,瞥向反常的人儿。“你……你吃错药了吧!”怎么那么平静,不好玩。

“少罗唆,快起来,要是受了风寒,我和菊儿无法向庄主交代,你别给我们找麻烦。”

哇!口气真像可爱的美丽娘亲。

没有推托,季小奴这朵水芙蓉跨出木桶,任由菊儿和雪无心为她拭湿发,套上水蓝色衣衫,绑好同色系的腰束,缩起简单发型。

直到一切穿戴完毕,她才惊觉不对劲,主子干么乖巧的听从丫环指示。诡魅的笑容浮上她无邪玉颜,笑得令人发毛。

“主人,你又想干什么?”雪无心不自觉得往后退了三步。

季小奴邪恶地挑挑眉。“听说有些千金小姐出阁前,老一辈的嬷嬷会偷塞几本‘做人’经典。”

“做人”蓦然雪无心脸红似桃。“要死了,你指的不会是……”昏了会不会比较像个正常人?

“春宫图。”

菊儿顿时张大口,一副痴呆相。“春……春宫图?”

“你们那是什么表情,我是出自一片好心,为了你们将来的幸福着想耶!”一个凌步,她抵向雪无心。“你应该知道哪儿有吧!”

她绝对打死不从。“我不知道,问我没用。”

平素胆大妄为已经叫人吃不消,现在连淫乱不堪的春宫书籍也不放过,要是真替她弄了来,十八层地狱会首开先例开第十九层,下辈子连投胎当猪的机会都渺茫。

以庄主宠主人的程度,论罪当斩她是逃不过,雪无心不当傻子,替主子背黑锅。

“你总该看过吧!”季小奴不死心的追问。

“没有。”雪无心绝然的回答。

“怎么会没有?不要骗我。”她露出“你以前待在青楼没教吗”的怀疑表情。

雪无心被她逼急,干脆脸色很臭的回答,“随便拉开一扇门就是一幕活色生香,你认为我需要吗?”

上妓院寻欢不就为那档事,门前笑脸迎人,门后翻云复雨,靠的是女人的天赋──身体,哪用得着什么春宫图,岂不是折磨自己。

何况她在青楼卖笑时,嬷嬷惜才,从来不会给她看那些下流的春宫图,以维持她妩媚中不失纯净的妍美来吸引宾客上门。

“说得也对。”季小奴赞同的点点头。

就在雪无心松一口气,以为她放弃这个话题,语不惊人的季小奴又冒出令人头疼的话语。

“你打算找什么样的夫婿,我帮你,当然我那一个除外。”她是很有良心的主子,懂得为下人们设想。

“主人,你一定要整到我没脸见人才甘心吗?”奇怪,明明正讲着她和庄主之间发生的那件事,怎会转到自个身上?

季小奴两腿发疼,走姿怪异地往凳子一坐。“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当丫环。”

“我已被你买断,少再算计我。”真是怕足了她。

“菊儿还不,过个两年再替她找个好婆家,而你本身条件不错,怎么看都像个大家闺秀,不好好找个对象太对不起自己。”

雪无心一脸猜测。“你在耍我还是说实话。”

“你认为我有耐心玩你一辈子吗?等你找到好对象,我准备让天随认你当义妹,以恩家大小姐身份出阁。”

当初,她只是觉得雪无心棱角太锋,又刚好对她的“私人财产”有兴趣,一时心情不悦才替她赎下身,好让她有较劲的机会。

相处一段时间后,两人发展出似仆似友的迷离情感,再加上雪无心已对恩天随死心,原本的戒心不存在,自然交心起来。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季小奴毫无私心,真诚地希望她觅门好良缘。

毕竟她不是真要雪无心来当丫环,只是人生的一段插曲而已。

雪无心有些感动,嘴上仍不留情。“我看你是怕庄主移情别恋爱上我,才会想办法剔除我了。”

“是啦!是啦!要是这么说你会比较甘心,我当一次坏人又何妨,反正我最擅长使坏。”

菊儿、雪无心、季小奴,三人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        ☆

“爹──”

任娉婷哭着跑进知府衙门。

“怎么了,女儿,是谁欺负你,快告诉爹,爹一定替你教训他。”任天行心疼的直哄着。

“我恨他,我恨他,我不甘心。”哭花的妆令她失去平日的美丽。

“说清楚,爹才好替你作主。”他一面猜想是谁给了她气受,谁敢动知府大人的女儿。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任娉婷抽抽搭搭的说道:“是追云山庄的……恩天随,他要娶……别人不……不要我。”

任天行目光一利,煮熟的鸭子就要从手中飞掉。

蓦然,一个歹毒的诡计产生──

“娉婷呀!你想不想挽回他的心,我有一个方法……”

于是,停顿的转轮继续前进。

第八章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一大清早刚睁开眼,一股不祥的感觉笼罩着一脸惺松的季小奴,她的预感一向很准,从未出岔。

“主人,你今天睡过头,是不是庄主昨夜又来‘打扰’你休息?”雪无心不赞同他们太过频繁的温存。

自从那日被她和菊儿撞见两人在床上起,霸道冷僻的恩天随加上无法无天的季小奴,就像鱼与水一般,日里常黏在一起,老是在她们面前做一些令人脸红的亲昵动作。

夜里趁她们回房后,小俩口几乎夜夜在床上缠绵,有时她们去得早,还会碰上因过度贪欢而赖在床上的庄主。

她一再警告他们不可造次,可是这两人一向不听人劝,依旧故我的沉溺在“游戏”中──主人新的消遣。

“无心,你比我娘还多事,天随子时来,丑寅交接走,这样的交代你满意吗?”

好烦哦!当初替她赎身一事根本是错误决定,平白找了个娘来管,而且管得比可爱的娘亲还多。

什么未拜堂前不能敦伦,那是夫妻才能行使的周公之礼,一大堆狗屁倒灶的道德。怪了,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在一起?又没碍着谁。

人家老魔头和毒姑姑不也如此过了十数年,怎不见有人去指责他们败德,欺善怕恶。

只是,她好像是属于恶人那群。

“不是我爱管你,恩家还有老夫人在,多少给她点面子,以后才不会有婆媳不睦的争端。”

“这你大可放宽心,那一方面天随早搞定了,她对我可贴心得很,常要我到佛堂陪她演释佛理呢!”

她独特的见解深获恩夫人喜爱,大叹后生可畏,颇有相见恨晚的遗憾,常念着儿子没早带她回庄。

雪无心抚着额,头又开始发疼。“好吧!此事先搁着,庄主日期挑了没?”

“什么日期?”打着哈欠,季小奴懒倦地伸伸腰。

“什么日期!”雪无心陡地拉高音。“当然是拜堂成亲的良辰吉日,别告诉我你们还没有找人排日子。”

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季小奴抹去眼角打哈欠挤出的泪,一副茫茫然的模样。

“好,我不告诉你。”他们是还没找人去挑选良辰吉日,他们好忙哦!忙得没有时间处理这些小事。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雪无心不断重复这两个动作缓和怒气,和主人硬碰硬是不成,她是吃软不吃硬。

“行,挑日子的事由我接手,宾客名单我会找二庄主对,宴席桌数我会拜托江管事安排,你们只要配合一件事。”

“什么事?”

顿了一下,她用请求口吻说道:“不要让我找不到新人。”

“噢!”想得真周到,她确有此意。

“不要敷衍,我要听到肯定的答复。”不看紧点,就怕她出乱子。

有个不安份的主人,是她一生中最可怕的恶梦。

“我尽量啦!”

“什么尽量,请你改成一定好吗?不要让我剃头担子一头热。”她觉得自己像个奶娘,成天管个奶娃儿。

“好好!你怎么说怎么是,我一定乖乖配合。”另一个他可不保证。

雪无心当她同意了,开始催促她下床梳洗、着衣,以前完全不拿手的工作,现在驾轻就熟如老手。

“小姐,你又起晚了。”

端着热腾腾的鲜鱼粥,菊儿说着和雪无心相似的问语,她不在乎小姐和庄主昨晚做了什么,只求小姐能喝光鲜鱼粥,这是庄主给她的使命。

食人月俸,做好份内事,其余事不归她管,反正有人代劳,她乐得无事一身轻。

“磋!我才被无心训了一顿,你别来参一脚。”这些丫环全被她宠上了天。

菊儿取笑地说道:“我没那么无聊,你是主子,我是下人,哪敢造次。”

“听到没,人要懂得认份,不要爬到主子头上。”她用眼角斜睨着雪无心。

那厢有人反唇相讥。

“高处不胜寒,做主子若有个分寸,下人自然守规矩,不会傻得爬到主子头上冻个半死。”

“你听听,她在嫌弃我耶!也不想想是谁花了两万两银子为她赎身,现在过河要拆桥,真是没良心呀!”季小奴唱作俱佳。

雪无心面不改色。“换个新词,我的耳朵早长茧了。”老是这一套。

这招用在庄主身上直试直灵,不是因她索恩取回报,而是他爱她,所以百般纵容无怨尤。

“喔!想听新词呀!”奸诡之人闪着迷人光芒。“膺月那小子最近好像迷上哪家的姑娘,老是跟前跟后……”

“停,我认输了,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最难消受英雄情。

不是她不喜欢柳二庄主,而是她总是挑错对象爱,先是恩天随,后有江上寅,偏他们钟情的对象是同一人。

全庄只有她看出端倪,因为她的视线总是锁着他,而他的视线永远投注在庄主怀中的佳人,可悲的是,有人在背后追随着她的身影。

想爱不能爱,被爱不能受,注定在情海中浮沉。

“你们不要练口舌了,小姐,你快趁热喝粥吧!这鱼可是刚从湖里捞起,新鲜的很。”

抢了个空档,菊儿赶紧发言,免得又被两人忽视。

“鱼有没有刺,太腥我可不吃。”刚起床,没什么胃口,季小奴挑剔地用汤匙翻搅。

“小姐尽管放心,鱼刺奴婢已清干净,绝对没有腥味。”

“嗯!”

季小奴应付性的嚼了两口嫌麻烦,直接用倒的,囤圃吞枣似地解决一大碗鲜鱼汤。

“对了,庄主要我在小姐用完膳时告诉你一件事。”她是照吩咐,不是故作神秘。

季小奴没什么精神的回了一句,“有屁快放。”

尽管随侍的两人都微皱眉心,但没人愿意自讨苦吃去纠正她的不雅言词。

“有客求见。”

客人!她的?怪哉。“谁?”

“奴婢不识。”

“长相。”

“没见过。”

“口音。”

“没听过。”

“那你总知道他们的名讳吧!”可别来个令人抓狂的答案。

“好像是求什么魔,化什么仙。”

不会吧!天熬口。“求败剑魔?化冰毒仙?”

“大概是吧!”她想。

“噢!天要毁我。”

果然预感成真,她真想死了算了,他们可真奸,找到追云山庄。

看来,硬着头皮接招吧!

风萧萧兮!雨萧萧,策马金弩关山外,归来云环已成霜。

“你们查得如何?”

追云山庄三位主柱聚于一堂,商讨一件长达十四年未破的血案,由略带沉痛的神情来看,似乎有点眉目,只是事实总是令人难堪。

江上寅负责至当年血案发生地点进行调查,并设法调阅县府案宗,找出不少疑点。

而一直盯着王二的柳膺月,挖出不少悬宕多年的冤案,若这情形,王二这些年在知府的掩护下,干下的伤天害理之事不在少数。

光是强抢民女为妾就高达十来名,其中有不从而自镒和遭凌虐至死,家人畏于权势而不敢声张,暗中噎下这口怨气。

“我查过县府旧日卷宗,发现上面记载的盗匪人数与庄主所言不符,若照庄主记忆中数量,我想他们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有预谋的杀戮。”

“何以见得。”

“除去家眷、仆从不说,尚书大人返乡省亲有五名侍卫随行,身手应该不错,不可能轻易受制于人。”

恩天随思忖片刻,有些模糊印象。“侍卫神色有些不对,好像全使不上劲。”

以他现在的武功修为看当年歹徒的刀法,不过尔尔,绝伤不了大内出身的高手,可是一行十五口,除了他以外全部罹难。“

难道另有玄机?

“庄主,江湖上有一种使人全身乏力的药,你不知听过没?”

“你说……软筋散?”这么说就合理了。

待过化冰毒仙千丈雪身边,对毒的认识不陌生。

“据你们启程前一夜投宿的客栈掌柜忆起,同行的落难剑客曾鬼鬼祟祟在厨房逗留,可能在饮食中下毒。”

“还有查出什么?”

江上寅十分惭愧的敛眉。“四名凶徒除了两名当场毙命外,另两人潜逃无踪。”

“不用自责,事经十余年,能查到这些已属难得。膺月,你那方面呢?”他本就不敢寄望太多。

“这阵子王二很少外出,好像在怕什么似的,里里外外聘了不少护卫守着,大概上回撞见了你,心里有鬼。”

怕归怕,花天酒地照旧,天天左拥右抱,醉在温柔乡里。

“平常他都和哪些人来往?”

“当然是酒肉朋友,不过,有一件事我总是想不透。”他至今仍困惑不已。

“说来听听。”

柳膺月考虑要用何种方式解释才不伤人,好歹是自家姻亲,照理不该有涉及才是。

“听说那日被大哥教训后,王二立刻前往府卫探访知府大人,但因知府适时外出,他连着几日上门求见。”

江上寅冷嗤一声。“八成去告状。”

“情况不若你言,王二若上门告状应是怒气冲冲才对,可是那几日他是躲躲藏藏摸进去,一副见不得人似的。”

“噢!”恩天随凝神聚思。

“后来见着了知府后,大门不出深居内院,从此不见外人,我想是不是大人说了什么,他才暂时收敛行为。”

“我看他是怕了追云山庄。”

尚未说完的柳膺月接着发言。“有知府衙门当靠山,他何必怕,而且要见知府大人何需遮遮掩掩呢!其中大有文章。”

经他一介析,恩天随和江上寅陷入深思中,看来内情颇不简单,此事若涉及朝廷命官,处理起来相当枣手。

再加上两家的关系,一个不小心弄拧了,场面会变得很难看,上回任娉婷一事已令恩夫人愧疚不已,若有误解,恐难善了。

“对了,我还查出一件事,当年任知府并不富有,一夕之间致富才买个官做做,而那笔天外飞财来路不明。”

难道他是……蓦然一阵细微声在屋梁响起,非绝顶高手是听不出,恩天随骤然出声。

“何方高人,请现身。”

柳膺月和江上寅还摸不着头绪,两道争吵声伴着翩然而至的身影出现,他们为之愕然。

“都是你啦!轻功不行还硬要跟人家上屋顶,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跟屁虫。”

“小雪儿,你此言差矣!自己内息粗浅露了馅,怎能怪在我头上。”

“不要叫我小雪儿,你这个死不要脸的讨债鬼。”

虽然两人脸上都易了容,贴上几可乱真的人皮面具,恍若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叟、老妪,但是争论不休的口音未压沉,活像一对欢喜冤家。

再怎么冲钝,恩天随也不会忘了这两个声音,恭敬地从上位站起,连忙走向前。

“师父、师姑,天随不知两位老人家远道而来,失礼之处请多见谅。”

“什么老人家,你的嘴怎么还是那么笨。”

两人异口同声话一出,相互一视。

陡地──

“你怎么知道是我们?”

这一对冤家又因为一字不差的言词怒目一瞪。

“你不要学我说话。”

“你才不要学我说话呢!老不修。”

“你……你老花痴。”

千丈雪气得掏出掺毒银针。“你敢叫我老花痴,太久没扎两针了是不是?”

眼看着双方要大打出手,笃重师道的恩天随赶紧居中斡旋,介入两者之间,以免二老又伤了和气。

以前在火蝶谷时,他们三天两头就打一回,越打感情越好,后来次数太频繁,惹恼了脾气暴躁的季小奴,一发狠在茶水中下药,两人整整三个月内力全失,虚弱得连下床上厕都很困难。

之后,他们学乖了,以冷战代替武斗,才避免惨遭“毒”手。

“师父、师姑,小奴会不高兴。”

一句小奴不高兴,千丈雪高举欲射的银针收了回来,剑尖微露的独孤轻狂顺势放下剑,表情十分惊惧的四下扫瞄。

“我就说有这个傻小子的地方,一定有咱们可爱的小奴。”独孤轻狂讪讪然的腼着笑。

“小奴和她可爱的娘亲一样无情,有了男人就抛弃劳苦功高的我们,想想咱们还真不值。”千丈雪小心提防。

两人戒慎的表情令人好笑,恩天随适见季小奴的贴身丫环路过,匆匆交代了几句话就返回两位长辈身边,以防他们再度厮杀。

“师父、师姑,请上座。”

随手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一对英雄美人之侠侣风姿令人称奇,男的挺拔刚狂,女的妩媚多娇,丝毫看不出一丝上了年纪的老态。

柳膺月和江上寅看傻了,心中暗忖着:庄主的师父怎么这么年轻,和他们相差不远嘛!

殊不知年近半百的江湖侠侣驻颜有术,外表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出头,用来骗骗筏生小辈。

“我说愣小子,小奴呢?”要不是为了心肝小奴,他才懒得出火蝶谷。

恩天随抱拳躬身。“小奴大概还没起床,我已唤下人去请她了。”

“呵!呵!没醒就继续睡,不急,不急。”千丈雪连忙打哈哈,小奴没睡醒,火气可旺着呢!

江湖人见人畏的两大邪怪,可谓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偏偏奇怪得很,一见到秋玉蝶和季小奴这两个武功不强的母女,立刻气短如鼠,大气就得悠着。

天生万物相生相克,而她们母女天生来克万物。

“师父,师姑,有件事我得禀告两位老……呃!可……长辈。”本来他想学小奴唤可爱两字,可是太肉麻他开不了口。

“你还是不长进,温温吞吞,有屁快放。”

看来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颇大,柳膺月和江上寅有种季小奴亲临现场的错觉,只是这豪迈不羁的调调是谁传给谁,她或他?

“我打算娶小奴为妻。”

两人傲慢地看着他。“娶小奴?”

“是的,请师父和师姑成全。”

其实他们成不成全尚在其次,恩天随怕他们恼怒闹场使原本已点头下嫁的小奴反悔,跟着他们一起胡闹。

在众人眼中的他是阴狠残暴,但和常年生活在火蝶谷的三位活宝一比,他就变得有些可笑且格格不入,如同狼中鹿,注定要成为他们口中食。

“你算老几,要女人到妓院找,少动小奴的脑筋。”小奴配他,糟蹋了。

“死老魔,少教坏小孩子。”千丈雪先是娇柔的说道,倏而言似冰。“给我排队投胎去,小奴不是你能沾。”

柳膺月嘀嘀咕咕。“什么小孩子,我不就还没断乳。”

薄云遮日,天眼不开,偏他的嘀咕声传进独孤轻狂的耳中,换来冷冷一瞥。

“我说那个死小孩是谁家的,快带回去吃奶,可别在人家厅堂拉屎把尿。”

他的话引来江上寅气梗难疏,想笑又不敢笑出声。

“我是柳……”柳膺月犹不知天高地厚的想开口。

恩天随适时的插话。“师父,他是我义弟柳膺月,人鲁口拙,你别见怪。”他用眼神暗示义弟别说话。

“喔!难怪了,一对笨兄拙弟,我同情你们的父母。”独孤轻狂勉为其难接受歉意。

有气难伸的柳膺月双唇紧闭,他终于知道季小奴为何难缠又古灵精怪。

物以类聚。

“师父,我和小奴是真心相爱,今生非她不娶,所以师……”

“别叫我师父,你不娶老婆干我何事,绝子绝孙是你家的事,不要拖累我们小奴。”

千丈雪在一旁直点头,表示你不要和我们抢小奴,否则要你好看。

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恩天随祭出绝招。“小奴已是我的人。”

“噢!小奴已是……咦!不对……”独孤轻狂脑子转了一圈,眼瞪大。“你动了我的小奴?”

“什么?!”千丈雪随即领悟话中含意。“你死定了,浑小子,我非杀了你。”

两道飞快的身影同时出手,却在指近他咽喉三寸处定住,表情由狰狞转为尴尬,悻悻然地将手缩回去。

“小奴──”

季小奴臭着一张脸,小脚疾步,怒气冲冲如悍雕似地冲了进来,踮起脚尖指着阴魂不散的活灵。

“谁是你的小奴,谁又想杀了谁呀!年纪一大把不知检点,简直丢尽我的脸,以后出门别说认识我。”

为老不尊,敢动我的“私人财产”,活得不耐烦。季小奴瞪得眼睛直突。

“哈!哈!我是开玩笑,笨小子是我徒弟,我哪舍得动他,小奴别生气。”

“是啦!小奴,太久没见面,我和老魔是试试他用不用功,学了十年的功夫是否疏于练习。”

喝!变脸之快当属这两人为首。

“是吗?”季小奴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两位好兴致,专程从火蝶谷赶来试人武功。”

独孤轻狂讨好地涎着笑。“几年不见,小奴出落得更加标致,我是来帮你赶蜂驱蝶,免得遭人‘轻薄’。”

说到“轻薄”,他眼含千刀地射向恩天随,意指他是不要脸的狂蜂浪蝶,妄想撷取人蝶之花。

“老魔头,谎话越讲越溜,还有……”她的眼光放在他背后那把擎天剑。“你干么把烂剑带出谷招摇。”

“我……嘿!剑在人在,恶习难改。”他忘了此剑多是非。

“少装傻,这笔帐先记着。”然后她笑着挽住千丈雪的手臂,“毒姑姑,你愈来愈漂亮了。”

“呵呵呵!小奴真有眼光,我也是这么认为,天生丽质难自弃,害我好苦恼哦!”

千丈雪抚抚自己细白如雪的美颜,犹陶醉地笑眯了眼,双脚踩在云雾里,轻飘飘地不知坠下地的痛楚。

看着季小奴甜美的笑容,她隐约听到磨牙的声音。

“你以为我在赞美你的祸水容貌呀!念了多少回,要你遮遮犯桃花的脸,你是嫌谷口的尸体没山高。”

千丈雪笑意凝结在嘴角,眼中的得意换颓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宝剑和美人,江湖人士之最爱。

为了夺取擎天剑,天下英豪几乎尽出,因此剑下多亡魂,但仍止不住野心人士的觊觎,一波接一波地涌上送死,追云山庄的擎天楼就是以此命名。

千丈雪既为毒仙,容貌出尘如天人,自然吸引为数不少的爱慕者死守谷口,而独孤轻狂的妒性大,擅入谷内者──杀,所以谷外枯骨甚多。

“哼!你们两个都跟我进来,咱们好好聊聊──”

头一扭,季小奴率先走出大厅,独孤轻狂和千丈雪像做错事的小孩头低低的,互相推拉地跟出去,不敢多言。

“大……大哥,他们真是你的师父和师姑?”这……太离谱,教人无法置信。

“如假包换。”

“庄主,他们似乎对你有诸多不满,下手毫不留情。”江上寅有些担心。

“为了小奴。”恩天随不由得一笑。

“嘎?”两人不解地微怔着。

恩天随眼神深邃的说道:“小奴是他们师妹最宠爱的独女,因为爱屋及乌和小奴奇佳的骨质,他们一直想收她为徒。可惜小奴天性反骨,坚持不习武,顶多练练基础给他们一个不烦她的假象,然后再偷偷教我,所以我并不算师父的入门弟子,只能算捡到的替用品。”

“啊──”

这才是真相呀!

原来庄主的绝世武功是小奴教的,难怪他们不平衡,将过失推给旁人。柳膺月和江上寅十分同情恩天随的处境。

无尘非俗事,却教落花水中随。

“姨娘,娉婷知错了,我不该因妒迁怒,说了许多伤人的话,您原谅我吧!”

听了父亲的话,为了挽回心爱男子的心,任娉婷厚着脸皮重回追云山庄,低声下气地认错,佯装后悔的模样跪在恩夫人面前。

她不甘心就此认输,亦不愿他的深情给了别的女子,她要他全心全意只爱她一人,不许旁人介入。

她相信父亲给的灵药,一定可以扭转局势。

至于那个低贱的狐狸精,她绝不轻饶,定要父亲安个罪名关入牢里,永生不见天日。

“别跪了,快起来,姨娘没有怪过你。”基于愧疚之心,恩夫人连忙拉起跪下的人儿。

再怎么说自己也是看着她长大,有什么不是也是自己理亏,怪她就显得量小。

“姨娘,我一直当你是亲娘般对待,你的宽宏叫我汗颜,我太冲动了。”

慈祥的恩夫人揉揉她的手心。“当不成媳妇就做女儿吧!姨娘会更加疼你。”

谁要当你女儿,我要当恩家少夫人。任娉婷压下心声,柔顺地道:“是的,姨娘。对了,姨娘,我到厨房煮两道素菜孝敬你。”

“不用了,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就好了。”

“不行啦,你若不让我烧两道菜,就是还不肯原谅我。”任娉婷一副泫泪欲滴的模样。

拗不过她的坚持,恩夫人只好由她去。

人一到厨房,任娉婷在切切炒炒中,趁煮饭的厨娘没注意,偷偷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小瓷瓶,倒入全庄共用的水缸里,很快地融化。

一待完成手中的动作,她神色不变的端起素菜走出厨房。

她走后不到一个时辰,用膳的时间尚未到,厨房的人手还没开始准备,一个打算让麻烦离身的人影窜了进来,她大大方方地撒了些粉在水里。

正当她转身要离开,变色的水面使她停了下来,好奇地研究个老半天,然后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带回七巧玲珑玉盒,旋转其中一个暗柜,倒出一粒雪白的香丸融入水中。

水面又恢复一片清澈。

最后──

她笑着离开。

第九章

风吹林叶,池上荷花点点媚,本该是个令人欢喜的美妙景色,可惜夫人欣赏,全都虚软无力,勉强支撑着。

连绝顶高手独孤轻狂和自认无所不毒的毒仙千丈雪都逃不过,频频用内力逼毒,企图化解体内毒素,只是他们没有成功,反而让毒素扩散周身。

因此,功夫最高的他们倒成最弱的一环。

一夕之间,追云山庄的人全数倒下,无一幸免,恩天随努力拖着身了将所有人聚集在大厅,以防外敌入侵。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无法治本,若是对方稍有点武学根基,恐怕无人能逃出升天。

“小奴,你还好吧!”

“除了手脚软趴趴,走三步跌两步,你看我还有哪个地方不好。”季小奴无力地半靠在他身上。

“对不起,小奴,都是我拖累你受苦。”纵使汗湿透衣衫,他仍咬破虎口硬撑。

开始他并未惊觉中人暗算,直到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惹剑魔师父生气,凝聚内力在掌心准备攻向他时,人突然一软倒地。

原先他以为是师父在耍弄他,或是小奴暗中相助,谁知稍一提重物,手脚居然有使不上力的感觉,才知中了毒。

本来他要运气逼毒,但是看到先一步这么做的师父不支倒地,这才忍住不用内力,完全以普通人的体力去搀扶中毒者。

庄内有两位擅使毒的高手,她们一眼就看出是软筋散的毒,但是她们太过高傲自信,所以身上未带解药,跟着众人一同受难。

得知是软筋散的毒,恩天随自然联想到十四年前的惨案,主使者应该是同一人,他太轻敌打草惊蛇,才会害了全庄人。尤其是他最爱的女人──小奴。

“有什么好抱歉,是你下的毒吗?就当我倒楣没给佛祖上香,天罚我遭一劫吧!”季小奴仍乐观的自我安慰。

恩天随苦涩地搂搂她的肩头,他甚至无法抱紧她。“我会保护你,除非我死。”

“呸!呸!呸!”季小奴朝地上吐了三口唾液。“你少忘恩负义,欠债没还清就想去投胎,别想让我下辈子辛苦的追着你索讨。”

“小奴,你喔!”他轻轻叹息,吻上她的唇。“叫我如何不爱你。”

“唔!因为我也爱你,商人之女最会做生意,这辈子你就先还利息。”她一个不小心颠了一下。

“小心。”

他只顾着要扶她,忘了自己体力快透支,左脚软虚,两人失衡地往后倾,恩天随怕地上石砾尖细伤了她,以身护着她背着地,形成女上男下的暧昧交叠。

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忍不住拉下她的头,吻住她嫣红的香唇,双手在她背脊游离。

“拜托,大哥,你不要以为庄里的人都中了毒就可以胆大妄为,请考虑我们这些尚能走动的人。”

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不怕羞地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苟且之事,真是死到临头不悔改,怕恩爱没人知。

“闭嘴,拉我们一把。”他没力量自行爬起来。

柳膺月讥笑地拉起他们。“有力气做那档事,没力气站起来,看来你的下半身挺活跃的。”

“少讽刺,上寅呢?”他不想浪费口舌争吵,至少保留一些体力。

“去佛堂扶义母。”

目前尚有能力救人的,就只剩下恩天随、柳膺月和江上寅三人,而千丈雪照理说应有能力自救,可是不知怎么搞的,她的情况不比独孤轻狂好。

三人缓慢地走着,沿着陡梯走向众人聚集的大厅,恩天随将季小奴轻搁在空椅上,斜看或躺或坐的仆从,心中无限欷吁。

难道天要亡追云山庄吗?不知敌人何时上门索命。

“不要担心,天还高得很,一时之间垮不下来,你可以先留遗言。”季小奴打趣着。

“如果有机会,我要你先走,不要平白牺牲无辜生命。”他语气沉重的交代着。

谁不无辜,又有谁该死?“你呢!”

“我死不足惜,只要你平安无事,反正我十四年前就死过一次,不在乎多死一次。”

好窝心哦!我没爱错人。“放心,玩不死人的。”

玩不死人?即使全身软得像一滩泥水,独孤轻狂的耳朵可利得很,没漏掉这一句关键。

“小……小奴,同样的手法使两次是可耻的,你……你没新招式了吗?”啐!这次她玩过火了。

等他毒一解,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季小奴眨着不解的眼皮。“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不过如果有人被同样手法耍两次,好像也挺可耻的。”

“解……解药给我。”他十分确定是她玩的把戏。

“高手也有落难的一日,你被毒傻了,要是我有解药早就自己服用,然后跳起来嘲笑你们无能,何必趴在椅子上。”

独孤轻狂怔了一下,想想她的话倒有点道理,不过怀疑心仍未消退,她太奸、太会作戏,叫人放不了心。

“师父,你错怪小奴了,是我的仇家寻上门,和小奴无关。”恩天随解释着。

“哼!你的仇家也太会挑时间,多拉几个来陪葬,连你心爱的小奴都得和你死相随。”

小奴,是的,他的爱,生平最放不下心的人,他想开口说几句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当他在痛责自己时,江上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随即推了一个女人进来。

“的确会挑时间,女人的嫉妒真是可怕,发起狠来连神佛都挡不住。”果真最毒妇人心。

“上寅──”

“庄主,我想你该亲自审问一下表小姐,为何全庄中了毒而她没事?”

“娉婷?!”恩天随质疑的眼神望了过去。

头发有些散乱的任娉婷抬头一看,满厅虚软不堪的仆从、奴婢,讶异的茫然神情布满脸上,她伸手捂住惊喘的檀口。

不应该是这样,为什么和爹说的完全不符。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失神地念着,不知为何会变成现在的情况。

“你敢说不知道,这是我在你房里搜出的瓷瓶,里面还有软筋散的余粉。”江上寅将瓷瓶往地上一扔。

不容狡辨的证据摆在眼前,众人烁烁如炬的目光直视着任娉婷,她终于受不住的掩面而泣。

“我……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叫软筋散,爹明明告诉我是鞠情花的花粉,所以我才……才……我真的不知情。”

“鞠情花?!它有什么功效?”恩天随相信她是被人骗了。

任娉婷含着泪,眼蒙蒙的说道:“鞠情花是一种……可以使心有所属的人移情别恋,并爱上睡醒时第一眼瞧见的女子。”

“磋!天底下哪有这种花,少唬人了。”柳膺月斥为无稽。

有人不这么认为。

“确实有鞠情花,它长在西域的高原一带,因十分罕见,取得不易,我和三哥去关外时曾看过一株。”

可惜一个不巧,被猫叼走了,她追了好几里,结果被猫爪扯得稀巴烂,顺风而散,季小奴气得把猫毛全剔光,然后在猫背上刺了个贼字。

“你有三哥?”

“废话,就准你有大哥,我不能有兄弟吗?乞丐也是人生父母养,以后别问这种驴话。”

恩天随无奈的拍拍季小奴。“小奴,别再说自己是乞丐。”他看向任娉婷。

“软筋散是你爹给的?”

“嗯!可是他真说是鞠情花的花粉,我爹一定是拿错了瓶子。”她天真的认为。

“我想你爹没有拿错瓶子,他是故意利用你到追云山庄下毒。”这个可能性很大。

“不可能,我爹没有理由下毒,而且他爱我,绝不会利用我下毒害人,绝不会。”

愚蠢。“你爹绝对有理由,如果他是当年血案的元凶,就不可能留我们活口。”他大略说了一些当年的事。

任娉婷听了以后跌坐在地,两眼失去焦距,她无法接受残酷的事实。

恩夫人看了不忍,在江上寅的扶持下走到她身边蹲坐着。

“娉婷、娉婷,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被利用了。”

一瞬间。

任娉婷突然像疯了似地猛然站起来,口里直念着,“我要找爹问清楚,我要找我爹问清楚……”

她的爆发力太大,没人拦得住她,就在快到门口时,她撞到一睹肉墙,抬起头,她笑了。

“爹。”

任天行根据探子回报,追云山庄上下的人全中了软筋散的毒,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全庄宛如一座死城,看不到一个正常人。

闻言,他自是喜上眉梢,找齐了人手从后院翻墙而入,以免被行人瞧见坏了事。

“哇!姓恩的油水真不少,瞧瞧这庄院多大。”王二贪婪的四下张望,心里盘算着追云山庄的财产。

“小声点,你想嚷得全街坊的人都知道呀!”任天行觉得让他参一脚是个错误。

王二发出谄媚的笑声。“别发火嘛!妹婿,我是见财生喜,难道你对即将到手的财富不兴奋?”

看着宏伟的庄院,小桥亭阁,说实在话,他真的很心动,一想到事后得毁掉它倒有些不舍,但为了毁尸灭迹,再不忍也得动手。

只要恩家的财产到手,要盖个比追云山庄还大的行馆不是难事,大丈夫何需拘泥在小事上。

“待会下手俐落些,不要拖拖拉拉,空出时间搬金挪银,不要老是想着女人。”

这话说到王二的心坎底,那日在街上碰上的美人儿,他岂有放手之理。

还有雪无心那骚蹄子,平日逗得他心痒痒,尝个两口还得花上大笔银子,好心要带她回去享福当姨奶奶,还拿乔装大家闺秀,今日非搞得她魂飘飘,后悔没答应他的求欢不可。

“钱我可以少分一点,要我放过娇滴滴的大美人不上,那可比杀了我还难受。”

“你……冲早做个风流鬼。”任天行为之气结。

王二无所谓的耸耸肩。“上次我那妹子的身子你不也有一份,何必唱高调,顶多我让你一个。”

“哼!残花败柳,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

王云娘是他一生中唯一爱过的人,也是他最恨的女人,因为她背弃两人的盟约别嫁,贪图富贵。

“好,好,不提,可里面有不少黄花闺女哦!这次我大方点让你先挑,兄弟我够义气吧!”

义气?!不过是个连亲妹都淫的畜生。“不谈女人,还是快把人解决掉,免得夜长梦多。”

“说得是。”他急于见到美人。“他们应该在大厅,咱们去瞧瞧。”

任天行带着一干手下往大厅位置走去,王二在后面东张西望,盼能瞧见个小美人先解解馋,大菜未上,来道开胃菜尝尝。

刚进门,一抹秋香色身影撞了上来,任天行以是恩家想逃走的奴婢,一手捉住她,直到那一声低唤,才知是自个女儿。

“女儿呀!你急着要去哪里?”

任娉婷高兴的捉住父亲的手。“爹,你发现拿错药,特地送解药来是不是?”

“呃!我……这人……”他语塞。

“哎哟!我天真的外甥女,你爹可不是善男信女,抛下公务送解药,替人送终还差不多。”啧!小美人一个。

送……送终?“你少胡说,我爹才不是这种人。”她向来不喜欢娘舅,老用一双色眼睨人。

“哈哈……果然无知,送个解药需要摔一群佩刀握剑的人来吗?我们还得感谢你的帮助呢!”

这时,任娉婷才惊见身后凶狠的人,一张雪白的脸顿失血色,青紫的嘴唇微微颤抖,她看向父亲回避的眼神。

“爹,他是在骗我,这不是真的对吧!”她仍抱着一丝希冀。

任天行头一偏。“来人呀!把小姐带到一边去。”

不理会哭闹不休的女儿,他直接来到恩天随面前,冷笑着,“你真狼狈。”

“拜你所赐,希望你满意。”

“唉!本来我是想收你当东床快婿,谁知你嫌弃小女,我只好登门‘道歉’了。”长得跟他老子真像,呸!

道歉?!多冠冕堂皇。“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想怎样?”

“我能怎么样,顶多替小女讨些公道,要点小代价。”他用眼神阻止王二调戏女眷。

恩天随冷静的勾起嘴角。“代价不会是追云山庄所有人的生命吧!就像你当年不留余情地痛下杀手。”

“噢!原来你晓得那事,我还当王二心虚疑神疑鬼呢!”幸好他早一步下手。

“我只是不懂,先父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人于死地,甚至无耻的淫人妻女。”

前尘往事如恶梦一场,淫秽的笑声,泛红的血迹,妹妹们临死的哀怨,一再的折磨他于黑暗中。

任天行脸色一阴。“你爹仗着官大势大抢我妻子本就该死,我一报还一报有什么不对。”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爹岂有抢人妻之理,你在为自己脱罪找借口。”

“你将成为刀下之魂,我何必找借口。云娘本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是你爹贪恋美色抢了爱慕虚荣的云娘。”

二娘?“事实并非如此,是二娘的父亲以人情为由,要我爹纳了她为妾,不是出自他所愿。”

论理说,他该站在母亲这边为她叫屈,因为父亲在结缡多年后纳妾,实在有负母亲的深情对待,而且还辛苦地忍受怀孕之苦,为他育一子两女。

但是看到备受冷落的二娘后,又同情她堪怜的处境,自己无法生育又不受丈夫宠幸,这和守活寡有何分别。

“我不信,你用不着拿话诓我。”

岳父明明说她贪慕富贵而下嫁尚书府,所以为偿女儿悔婚负心之过,将年仅十四岁的么女许配予他,因此造成她太过年轻无法承受生育之苦,产下女儿没多久就撒手西归。

“他说得是事实,你才是被瞒在鼓里的笨蛋。”

清脆的嗓音一起,吸引众人的目光,任天行这才发现恩天随一直用他的身体挡住身后的小姑娘。

“你敢骂我是笨蛋?!”

“小奴,你……”恩天随立即护着她。

季小奴及时捂住他的嘴巴,慧黠的瞳眸闪着兴味。

“别担心。”她蔑睨任天行。“事实是,王云娘从未背弃你们之间的誓约,她是迫不得已。”

“笑话,谁会逼她,我岳父吗?”他完全不相信这个小丫头。

“这件事该问问你的大舅子,当年他对王云娘做过什么事。”她轻轻松松地抛颗石子入死池。

任天行不解地望向王二,他逃避地左顾右盼,借机吃吃小丫环的豆腐,在任天行不断的逼视下,才一副猥猥琐琐的模样。

“少听死丫头的编排,我哪敢对你的未婚妻做什么,不要忘了有爹在。”他恶狠狠地瞪向季小奴。

“做人要诚实,不然报应很快就来到。”她挑衅地朝王二做了个不雅的动作。

王二一恼,一个箭步向前。“死丫头,你找死……呃!我的胸……胸口……”他突然气喘不过来。

这时,季小奴像没事人一般,蹦蹦跳跳地踹了他一脚,一反先前虚弱无力的泥娃娃样,大伙才恍然大悟,被她耍了一记。

“我就说会有报应吧!你偏不信。”

看到王二的脸色呈现黑紫色,任天行晓得他中了毒。“你……做了什么?”

“千万别恼,万一毒气攻心,白白便宜了棺材店的老板,不过我可以帮你打个折扣,买具大棺送小棺。”

“贱丫头──喔!我……”任天行气急攻心,毒性在体内发作,当场口吐黑血,跌跪在大厅中央,痛苦得捂着胸口哀号,使得他的手下一慌,纷纷往外逃。

不逃还不紧,一逃就血脉急行,人还没跑到门口就倒成一堆,个个脸色泛青,抱腹呻吟。

“唉!你们为何不听劝,做坏事是不能怕死,一怕死就死得更快,这个道理都不懂怎能当坏人呢?”

“你……你到底是谁?”任天行不相信竟栽在一个小姑娘手中。

“姓季名小奴,人称苏州第一魔仙,噢!不要太崇拜我,这样我会变虚荣的。”

屋檐上一对夫妻闻言,差点失足掉落。

“你是魔……魔仙子季小奴?!”

显然有人听过她的恶名,惊骇的抖着身子指着她。

“有见识,有见识,你的棺材钱我替你出一半。”害怕了吧。

任天行不管她是魔是仙,仍然倔傲地瞪着她。“杀害朝廷命官罪不轻,快拿解药来。”

“哎呀!难道我没告诉你,这种毒无味无色,两眼一闭就验不出毒性,死得非常‘安详’。”

“你……好阴毒。”

毒吗?嗯!很好。“再毒也毒不过你,伙同奸淫你未婚妻的大舅子,杀害救你未婚妻脱困的恩人,真叫我感动地想踹你一脚。”

“你……你说什么?”他惊讶地青筋突起。

“好吧!让你当个明白鬼,我就从头说一遍给你忏悔,当年你最信任的大舅子趁夜摸上王云娘的床……”

她细数着王二如何奸淫异母妹妹,夺取其清白身子,在王云娘自觉有愧之下不敢反对,被其父嫁予尚书为妾,以免再遭受凌虐。

恩尚书待她如妹,两人虽同床共寝却未输礼,不曾圆过房,但不幸的是入门月余,她竟发觉怀有身孕,就在傍徨无措之下,嫉妒的恩夫人命人端来一碗堕胎药,她遂打掉胎中孽种。

“其实二夫人在旅程中巧遇乔装的你们时,早就认出是无缘相公和狼心大哥,因为害怕和歉疚才未揭穿,结果……唉!”

任天行无法形容心中的震撼,忍不防地又吐了口黑血,痛哭失声的任娉婷在得知实情后,虽骇然但仍顾着父女亲情的扶着他。

“为什么……云娘她不……告诉我。”两道泪从眼角滑落,他竟残忍地伙同旁人轮奸他的爱人。

“这种不光彩的丑事谁敢讲,说兄妹乱伦吗?传出去你教王家老小的脸往哪里摆。”

“云娘,云娘,我对不起你。”老泪纵横的任天行拼了命掐住王二的脖子。“你该死。”

王二边喘气边抵抗。“你……你不要听信一个……丫头片子的……话,她她才多……多大……”

季小奴不怕他不信,神情自若的补上一句。“听过包打听鬼拥有吧!他专门记载武林私密,真实性不容置疑。”

说来,她真可怜。

当年鬼拥有为了讨毒仙欢心,双手奉上一本厚重的武林私密,里面记载了近百年来武林人士的秘密,天下人矢志夺之,以防私密外泄。

可她毒姑娘懒得翻阅就丢给她背,只要一有需要就找她这本活武林,小小的年纪就是这样被虐待大的,所以她才千方百计的要逃离火蝶谷。

第十章

那边在自相残杀,这边可等着秋后算帐,恩天随勉强的撑起身子,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小奴,你早就知道了?”

她暗叫声糟了,佯装不解地头一偏。“你说哪件事,下毒吗?”

“这件事等一下再谈,有关十四年前那件血案你几时得知?”该死,他非扭断她的小颈子不成。

“大概七岁吧!”这次她很坦白。

恩天随忍着气,控制双手不妄动,紧握着拳头大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没问。”

“我没问?!”他真的会被她气死。“你应该主动告诉我。”

我又不是吃饱撑着没事干,自长霉气。“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以为你忘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不是什么好玩的趣事,自找麻烦非她本性。

“是吗?”这件事他可以算了。“下毒之事呢?你怎么回答。”

“呃!这个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大家玩玩!人要有忧患意识,我在训练你们的警觉心,下次就不会被人暗算。”

她说得头头是道,重点全没提及,打算含糊了事,假装没瞧见众人眼底的杀意。

唉!就算他们想动手也不可能,全都是一堆软脚虾,她老神在在。

真是罪过罪过。

“我看是你想整人,结果被人捷足先登,因此绝口不提等着看笑话。”恩天随大约揣摩她的心态。

季小奴局促的笑笑。“怎么会呢!我像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吗?”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天随。

以前在火蝶谷时还笨笨的,一出火蝶谷当了商人就变狡狯,果然人说无奸不成商。

“会。”

众人一致无力的呼应。

“你们……”她脸一变,和悦的说道:“你们真老实,一点都没有考虑众人皆虚,而我……嘿!嘿!”

见她一副蠢蠢欲动的贼相,恩天随刷下脸。“不要威胁人,解药拿来。”

“解……解药?”季小奴吞吞吐吐地垂下眼皮,打开一条小缝斜睨他。

“对,解药。”他等着。

头一回见她不好意思地直搔发梢。“如果我说没有解药会不会遭凌冲?”

恩天随眼一瞠,磨着牙。“没、有、解、药?”

“实在不能怪我。”她开始为自己辩解。“我不知道有人先下了软筋散,所以就撒了些七里香。”

“七里香?!那和软筋散有什么分别,一样教人武功暂失。”她……她真是……太皮了。

他可以想得到,她这招是对付谁,因为七里香十分独特,只对内力深厚者有效,对小有武学根基或根本不懂武功的人没有效果。

现在他只想知道,她是要整剑魔、毒仙,还是……他。

“嘿!是这样的,七里香和软筋散混在一起会死人,所以我又多加一样。”

“什么?”他很不想问,又不得不问。

“玉兔迷醉。”

“你……渗入……玉兔迷……迷醉。”独孤轻狂颤声一语,随后自点昏穴,免得被她害死。

玉兔迷醉本是改良过的春药,如果加入其他毒药,后果如何无人得知,所以他不要知道结果的好。

“小奴,你──”恩天随真想一掌劈了她。

“可爱美丽的娘,市侩的铜臭爹,快下来救救女儿,不要挂着屋檐当夜蝠。”梁上夫妻无奈,有女如此,真不幸。

☆        ☆        ☆

“来来来,诊金十两,针灸五两,药方二两,相公,收钱,下一位。”

真不亏是钱精世家……不不,是来钱世家,明明是女儿闯下的祸,做父母的不收拾残局向人赔罪,反而开门做起“生意”。

追云山庄上百名苦哈哈的仆从,被人恶整了一番还得要掏腰包付钱,比中毒时还无力。

幸好庄主体恤他们的“无辜”代为偿付,这才有点笑容在脸上。

“这位大叔你肾不好,以后少逛花柳之地,上了年纪不要太贪欢好色,多陪陪自己的妻子。”

看门的老谷当下垮下脸,匆忙地逃难去,因为秋玉蝶的“善意”规劝,老欲婶提着菜刀来砍人。

“小……小师妹,什么时候才轮到我?”独孤轻狂虚弱地朝她招招手。

“急什么,你是一代宗师耶!忍一忍就过去了,不要打扰我赚钱。”现在钱最实在。

女儿快嫁人了,她不多揽几个钱办嫁妆,人家会笑寒酸,只好拼老命地捞……赚钱,才不失商人之妻本色。

不过,女儿也很孝顺,懂得替她找好客人,不至于蚀本而归,多少赚点路费贴补贴补。

“我已经忍了三天,大不了我付你上倍诊金,你容我插一下队。”

真是无情,小奴害他中腹闷烧,手脚无气力,只能躺着等人喂食薄粥稀水,肚子抗议得直打鼓。

而小师妹忙着赚钱大计,枉顾同门之谊,让他又受了几天苦,既然她爱财如命就给她银子吧!反正这对冷血的母女是没有良心。

“唷!大师兄,你早点说嘛!看我差点忘了你这位‘大’主顾,小妹真是太不该。”

口蜜腹剑是她医术外的专长,秋玉蝶假笑地替他把起脉,随后开药方,龙飞凤舞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绝在部份是来钱世家在扬州分舖稀有的药材。

既然稀有就一定贵,用不用得着只有她知道,药补益身嘛!看她多为大师姐的幸福着想。

总之她为了赚钱可以丧尽天良,眠灭人性,六亲不认,当然女儿例外,还有夫婿不卖,其他都好商量。

“大师兄,你的身体很虚哦!不过不打紧,小妹一定开最好的药来为你补,你千万不要客气呀!”

虚?三天没吃过一样像话的食物,他的身体哪能不虚。“你尽量开,别像上回让我一躺就是三个月。”

“呵!呵!小女顽劣,小女顽劣,下次我一定好好管教。”下次哦!这次就……算了。

恩夫人站在远处都看傻了眼,原来母亲的性情是这般,怪不得小奴灵精古怪,是家学渊源。

“天随,季夫人好像……很忙,现在去提你和小奴的亲事是否不合宜?”来钱世家果不虚传。

恩天随无奈的笑笑。“应该没关系,小奴是季夫人的心头肉,只要是小奴的事,翻山越岭一定不落人后。”

有母如此,是小奴之幸,却也是季家七子的不幸。

来钱世家虽然男丁众多,但掌权者是家中两位女眷,季夫人一声令下,七子得排排站好等候差遣,而小奴是姗姗来冲,等候母亲大人处理她惹下的祸事。

若说小奴是谁宠坏的,他只能排第二不敢抢季夫人的“头彩”。

“唉!怎么也没想到,小奴是来钱世家的千金,她实在不像一般闺阁淑女。”来头顶大的。

“娘,我早说过,她和一般女子是不同,你不能以常人评断。”

两母子认命的相视一笑,随即走向秋玉蝶……

“一千两,你坑人呀!”

“话不能这么讲,你看药方上不是何首乌就是千年人参,哪一样不是用钱挖出来,我是看在自己人份上少算了些零头。不然你要是嫌贵我药方收回,就当不小心踩了狗尾巴,其实不吃药也没事,顶多再躺个一年半载。”

这番危言耸听谁不懂,独孤轻狂心不甘情不愿地取出银票,被坑也不是第一回,只能怪自己不留心,老是被她们母女算计。

他一被下人扶走,秋玉蝶眼尖地瞧见恩家母子,马上热络地扬起笑容招呼。

“亲家母,女婿,你们的身体好些了吧!毒都清干净了!”这小子越看越俊。

真应了一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得意。最重要的一点是会赚钱。

“季夫人的医术高明,早就没事了。”

她摇摇手,一副“谬赞了”的表情。“别叫我季夫人,咱们快结成儿女亲家,该改口了。”

秋玉蝶的大方热情,倒教恩夫人有些受宠若惊。

“呃!亲……亲家母,你对这件亲事没意见吗?譬如聘礼……”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免了,免了,我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我们季家什么都不缺,尤其钱最多,有需要我无息出借。”

“嗄?我……”

“嫁妆我们一定不会少,你看追云山庄缺了什么,我马上差人送来。”

“怎么行,你不收聘……”

“就这么说定了,宴客的名单和酒席我来负责,绝对不会丢咱们两家的脸。”

“可是……”

“别可是了,我出马你安心,季家钱精的称谓天下皆知,你不用担心预算超支,由我经手只有赚没有赔。”

喋喋不休的秋玉蝶根本没给恩夫人开口的机会,看着她少妇般美丽的脸庞,恩夫人觉得自己比较像她娘,一直容忍女儿的聒噪。

本来她想说聘金不能少,如果亲家不肯收,他们也不好意思要小奴有陪嫁品,可是话老是被打断,害她接不下去。

“娘,一切就交给季夫……岳母大人去处理,她的经验比我们丰富。”恩天随安抚母亲,毕竟七个儿子娶了十房媳妇。

“对啦!亲家母,你的儿子肯牺牲自己娶季家的赔钱货,我半夜睡着都会偷笑,绝对不会搞砸的。”

不过想想也满舍不得,养个女儿十七载,在外的时间永远比在家长,母女俩相处的日子少得可怜,要是再嫁了人,要等多久才能再见到她。

“美丽、高贵、优雅、可爱、大方的贤淑娘,你说谁是赔钱货?”

一瞧见女儿不快的小脸蛋,秋玉蝶的心整个揪着。

“我是说你天生旺家,谁娶到你是谁的福气,要是有人敢说你是赔钱货,我一拳打扁他。”

前后不一的说话和态度,再度让恩夫人傻眼,她也未免太……太惯女儿了。

“可爱娘,你打算把我卖多少?”季小奴浅笑地勾着娘亲,眼中尽是冷笑。

秋玉蝶嗫嚅的说道:“我……我不敢收……聘金。”

“噢!这样吗?听说你准备包揽成亲的一切事宜,包括宴客名单。”

“这……能者多劳嘛!亲家母不适宜抛头露面,我就吃亏点多跑点腿,生意人不怕累。”

“吃亏就是占便宜,可爱娘,咱们心照不宣,五五分。”她马上来个就地分“赃”。

“好呀!你这个死丫头敢要老娘跟你平分,你一点力也没有出就想坐享其成。”养女不孝呀!

季小奴笑得如蜜般甜。“娘,没有新娘子好像拜不了堂,收钱的时候请考虑这一点。”

“磋!干么生一个这么精的女儿来克自己。”她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季小奴谈判胜诉后,就拉着她爹季大富撒娇,打算再进行下一场的“勒索”。秋玉蝶一见女儿很“忙”,就想和亲家母聊聊婚礼的细节,一回头──

“咦?亲家母人呢?”

恩天随忍着笑说道:“你和小奴正在商量‘分成’,娘不懂生意经先行离去。”

恩夫人怕再待下去,她会被这对“与众不同”的母女搞疯了,所以趁脑筋还清楚时先开溜。

喜富临门笑待春,谁家女儿披嫁裳。

金樽银壶堆山随人来。

☆        ☆        ☆

扬州城,杨柳如茵。

鼎沸的人声在一夜之间围绕绿柳成荫的扬州城,仿佛所有权贵富商在此定居,将扬州城挤得水泄不通,使得扬州城陷入半疯狂中。

鞭炮声不绝于耳,直透天庭。

绵延不断的人潮在大街排开,扬州城内大小茶楼酒肆全被追云山庄和来钱世家给包了,处处可见任人取用的流水席,乞丐人数爆增十倍以上。

还有一项口耳相传的流言,据说新娘子的嫁妆是全国一年税收的总数,几百辆马车分七日才搬进庄,家丁、仆从搬金卸银,差点遭反光给刺瞎。

户户门前繁绿柳,家家檐前挂香花,风吹柳枝花飘香,锣鼓笙乐闹红尘。

“天呀!无心,你确定要抹这么厚的粉吗?看起来好妖艳,天随见了定会大叫,鬼呀──”

雪无心拨开季小奴捣乱的手。“今天你是新嫁娘,给我安份一天,还有,是美艳不是妖艳。”

都要成亲了,孩子气还这么重,也只有恩天随那痴情的傻子受得了她。

“我可不可以只要美不要艳,胭脂别太靓呀!哎呀!到了晚上谁帮我洗去这一层粉。”好烦哟!

“闭嘴,你吵得我头痛。菊儿,你不要笑,要是主人出了半点差错,你看庄主会不会剥了我们俩的皮。”

菊儿赶紧抿上嘴递上珠花、金钗和翠环,忍不住笑声,每回看小姐和无心斗法十分有趣,有时她会有错觉,到底谁才是主子。

“无心,今天是小姐出阁,你不要凶她呀!”会不吉利的,不过小姐应该不在意。

季小奴心有戚戚焉。“就是嘛!她老是忘了谁是主人,我好可怜哦!”她佯装一副受虐甚重的模样。

无心这么严谨,一定要找机会替她开开脑,装两颗笑豆进去,才不会板着脸训人。

“不要找骂挨,正经点。菊儿,凤冠。”她是慎重其事,三个人当中总要有个大人。

菊儿呢?还没长大,主人呢!长不大,她只好扮扮黑脸喽!

“哎哎呀!好重,我娘好狠心,这凤冠起码好几斤重,她也不怕我的小颈子扭断。”

早知道成亲要受这种苦,死都不点头。季小奴有种受骗的感觉。

“别嚷嚷,你的凤冠够买下扬州城的所有店舖。菊儿,头巾。”光冠上来自西域的宝石就够吓人的,有钱人真夸张。

“盖住我会看不见路,万一跌倒怎么办?”

雪无心谨慎地扶起她,准备交由媒人带上礼堂。“丢脸。”

嘎?好……冷血哦!也不会说扶我一把。

时辰到──

一对新人在红烛上行礼,五位高堂──恩夫人、季家夫妻、独孤轻狂、千丈雪。

“你瞧,连个丫环都美如天仙,小姐肯定更美。”

“是呀!不枉我花了五千两买到这个位。”

“季夫人不愧是钱精,光酒席上一个位子就得百两,我看她不发都不成。”

原来秋玉蝶广发宴客帖,言明一席多少银两,愿者提早预约,冲了就下回再来,可惜她只有一个女儿。

“送入洞房──”

声一歇,哭声四起。

新娘子没哭,她的七个兄长哭得淅哩哗啦,一直叫她不要嫁了,回来钱世家,他们养她一辈子,哭得宾客都动容,当她嫁了个恶夫。

十个嫂子猛力的拉住自己的夫君,以免丢脸真抢起婚。

五位高堂谈笑风生,互道恭喜,新郎倌瞧新娘子被七位兄长烦得快冒火,顾不得礼法,抱起她施展轻功回新房去也。

至于宾客大呼过瘾,直道银子花得有价值。

新房内,喜字成双。

“天随,你快帮我把凤冠取下,快重死人了。”天呀!成亲真不是人干的事,不好玩。

恩天随笑盈满面,轻轻地挪高凤冠。“不要动来动去,会扯痛头发。”

闻言,季小奴立刻不动。

“你骗人,成亲一点都不好玩。”

他取下凤冠放在梳妆台上,走到桌前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她。

“来,喝杯交杯酒,你我就是夫妻。”他迷醉地将自己酒杯置于她唇下。

也许他的深情太浓,季小奴含情脉脉地和他交换酒喝,四目凝视,火花在周身迸放。

“你好美。”

“真的?”

“我的小奴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他低头轻吻她的唇。“我的。”他内心溢满高涨的幸福。

等候了十四年,她终于成为他的妻。

“你不会觉得我妆化太浓?”她觉得难受。

恩天随懂她,随即取来一盆水,温柔地为她洗去脸上残粉,还她清丽绝美的灵性。

“小奴,我爱你,永远只有你。”

“我也爱你,天随,不过──”她故意顿了一下。“我准你永远爱我。”顽皮天性不改,罗帏内两情缱绻。

春风也笑了。

幕落

任天行失手掐死王二,因而被罢官流放边关三年,听说三年刑满后,世上已没有任天行这个人,却多了一位心悔大师。

失去倚靠的任娉婷无颜再见恩家人,所以婉拒恩夫人的收留,现在跟着秋玉蝶学做生意,根据钱精季夫人云:此女必成大器。

树倒猢狲散,兔死走狗烹。任天行和王二手底下的人花了大钱解毒后,个个沦为穷光蛋,少了庇护的他们开始做起小生意。

至于秋玉蝶筹划的婚礼赚了多少?

扣掉酒席、人手和一些拉拉杂杂的费用,据说净赚五百万两。

两母女兴高采烈的就地分赃……分钱,一人各得两百五十万两,乐得叫各自的夫婿来搬。

因此──

来钱世家和追云山庄的故事,永远在民间流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