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这件事本来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我也和大家一样,始终不知道这件事牵涉到的那个男的是谁。江湖上这种事几乎经常发生,我应人喜纵然爱管闲事,也管不了那许多。”多情公子有点感到意外道:“你这意思,难道是说,当你来到这里之前,你就已经知道了那个男的就是孙一兵?”“这正是我不先作解释的原因,我担心它也许会影响到你对这段往事的陈述。”“孙一兵牵涉在这件事里面,根本没人知道。”多情公子两眼瞪得大大的,满脸迷惑:“这个名字是谁告诉你的?”应人喜说出了这个人的姓名。“孙一兵!”多情公子柳长青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但绝不是因愤怒或羞辱所致。那是一种因紧张、惊惶,同时渗杂了极大的恐惧,由内心不期而然所流露出来的一种表情。这位多情公子不是楚不空和鲁大器,他是个思路敏捷的聪明人。只有真正的聪明人,才会在这种情况之下,马上体会到事情似乎有点不妙。
正如应人喜自己表白的一样,这位江湖浪子只是个“多事的小喜子”,而不是个“不讲理的小喜子”。如果“多情公子挥泪斩金狐”,纯然只是一件男女间的绯色纠纷,与公益无关,以应人喜的性格,绝不会突然找上门来,来提出这些只有疯子才会提出的问题。他有一种预感,两年前的那一刀,他也许挥错了。这错误的一刀,也许会引起一场大不幸。但是,症结在哪里?他不知道。他只有等候应人喜来加以说明。然而,应人喜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接着说明孙一兵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件事情,以及他为什么要来向他这位多情公子加以查证?多情公子无法忍耐,只好先开口道:“是孙一兵本人告诉你的?他对那夜跟金狐的约会如何辩解?”应人喜又叹了口气,缓缓道:“他说,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因为他当时绝未想到,你竟会为了这点小小的误会而杀死金狐。”
多情公子道:“这种事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应人喜苦笑道:“如果当时你能保持良好风度,心平气和的向两人查问,你将会发现他们忽然双双出现在那座荒庙,其实另有原因。”“什么原因?”“他们都是应约去会见一个人,但金狐要会见的绝不是神鞭公子,神鞭公子要会见的也绝不是金狐。”“孙一兵要见的人是谁?”“我。”“金狐呢?”“你!”多情公子一呆道:“这该从何说起?我根本就不晓得她那晚去了常德!”应人喜苦笑道:“我又何尝知道。”多情公子道:“你意思说,他们都上了别人的当?”“大当!”“这是谁开的玩笑?”“这不是一次玩笑,否则不会等两个会齐之后再让你知道。这是一条毒计,一条要命的毒计!”“对方究竟为了跟谁过不去?”“当然是你们三位当事人中某一位,也说不定你们三人都是目标。”
多情公子脸上仍浮着一丝疑惑之色:“我对孙一兵这个人所知有限,你们也许相处得近一点;不过,我刚才说过,碰上这种事,人人都会设法撇清,你又怎知道孙一兵的话一定可靠?怎知道他跟金狐之间没有暧昧关系?”“我当然知道。”“你能证明?”“我不能,孙一兵能。”“我听不懂这句话?”“孙一兵是个天阉。”多情公子面如死灰,额汗如豆,滚滚而下。孙一兵是个天阉?老天爷!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误会!他追求金狐金玉枝,先后足足追了五年,他的外号,多情公子,便是因为追求金狐时,所表现的那股恒心和痴心,而被一些江湖上的朋友喊起来的。五年,是一段相当漫长的岁月。结果皇天不负苦心人,金狐终於被他的一片诚意所感动,投入了他的怀抱。但是,谁也没想到,多情反遭多情误:他不幸走进了别人的圈套,竟因一时妒火中烧,不分来由,於狂怒中给了金狐一刀。在这以前,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他一直认为这是一个淫贱女人应有的下场。如今,真相大白,他崩溃了。
一个人无论如何坚强,都有他性格上的弱点,都有他承受不了的打击。这位多情公子天旋地转之余,身心彷佛处在一种近乎虚脱的状态中。他千辛万苦,追求了五年的女人,竟被他不明不白的误杀而死,这份遗憾,将如何弥补?他今后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应人喜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件冤案,孙一兵去年就告诉了我,我本来无意来翻这本老帐,因为死者不能复生,又何必为活着的人带来难堪。”多情公子心痛如绞,但仍力持镇定。他知道他犯的是个不可原谅的错误,他亏欠金狐太多,他今后要做的事情也太多,自我谴责,自我折磨,并不是减轻内疚的好办法。他如想对金玉枝稍赎罪孽於万一,他就该坚强起来,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应人喜的语气很明白,今天这位浪子来查提这段公案,并不是为了要伤他的心,而是另有更重要的原因。他不能忽略了这一点。这也许是他唯一的一个机会,只要能找出那名幕后设计陷害者,他将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包括他的全部财富和生命在内。所以,他望着应人喜,希望应人喜能够接着说下去。
应人喜停顿了一下,神色凝重的接下去道:“当快活林这两件命案发生之后,我才突然惊觉我当初的想法,实在是个很大的错误。”多情公子只是聆听,没有打岔。他知道应人喜不是个喜欢说废话的人,他不愿意漏掉应人喜所说的任何一个字。“如果我们不知道金狐是死於别人的陷害,那是天意,无话可说。”应人喜的语气稍稍显得有点激动:“但如果我们知道了这是一桩罪行,而不予追究,那便无异於一种变相的鼓励。鼓励恶人继续逍遥法外,继续制造更多的罪行!”多情公子冷静而谨慎的问道:“应兄由快活林的这两件血案,而联想到金狐冤死,是不是因为应兄发现它们可能出於同一凶手的杰作?”应人喜道:“凶手是否为同一人,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想尽办法,把这些凶手从阴暗处揪出来,查究他们的动机,让他们得到应有的制裁。”
多情公子道:“应兄打算如何着手?”应人喜道:“这一点正是我今天为什么找你柳兄的原因。”多情公子道:“应兄认为可以从我这里找到破案的线索?”应人喜道:“不错!”多情公子愕然道:“应兄这话什么意思?”应人喜道:“孙一兵跟我是同一个村子长大的,无论什么事,他都不会瞒我,他那边我已经查问清楚了。那一天,他只是适逢其会,为对方所利用,他其实并不是对方想消除的目标,这一点可以从他事后迄未遭遇任何麻烦获得证明。”多情公子回想自己这两年来日子也过得相当太平,不觉脱口道:“对方真正要除去的人,你认为就是金狐?”应人喜点头道:“对!金狐本身武功就不弱,加上她当时又成你柳兄的禁脔,要想除去金狐,最安全的方法,便是假柳兄之手、借刀杀人!”多情公子皱眉道:“金狐虽然多智,但交游并不复杂,我实在想不出,谁会跟她有着这么深的仇恨。”应人喜道:“柳兄应该知道,仇恨只是杀人动机的一种。”多情公子冲疑道:“否则……”应人喜道:“柳兄不必多作猜测了,这不是一个马上可以解决的问题。我希望柳兄能匀出一段时间,将金狐生前的遗物,以及死前的言行,仔细的检查和回想一番,如果有所发现,请立即通知小弟,以便共同研究,同时别让这件事泄露出去。”多情公子点头道:“我懂得应兄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