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〇
这就是这位黑心剑客今天造访的目的?以“现银”换取一张“银票”?应人喜当然不喜欢。“酒帐、肉帐,什么帐我都赊。”他摇摇头:“就是不赊人情帐!”黑心剑客露出为难的神情,想了一下,期期地道:“应兄若是斤斤计较,扯平的法子,本来有一个,只是小弟感觉有点不便说出口。”“为什么不便出口?”“因为我晓得你应兄对我们江湖四瘟神一向印象欠佳。”“我们现在谈的是人情往来,不是准备磕头拜把子。”“另一个顾虑,是小弟知道应兄素来将钱财看得很淡。”“我只是自知福薄,发不了大财,所以不在这方面动念头,但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活神仙,别把我这个多事的小喜子抬举得太高。”黑心剑客没有再说什么,忽然掀起衣襟,从裤带上解下一只鹿皮革囊。
他打开革囊,取出一个纸包,递给应人喜道:“应兄以前可曾见过这种东西?”应人喜接在手中,觉得沉甸甸的,份量相当不轻,打开纸包一瞧,原来是块似铁非铁,似石非石,多棱角,约儿拳大小,表层呈灰白色,里层隐透暗红的坚硬物体。这是块什么东西?应人喜认不出,以前也没见过。但他知道,这玩艺一定大有来历,否则黑心剑客绝不会如此慎重其事拿给他瞧。他反覆审查了片刻,始终不得要领,只好递还给黑心剑客道:“对於监赏古董,我是个大外行,你还是明说了罢。”黑心剑客含笑收起那块怪石,又从袋内取出一方小锦盒道:“且待看了这个再说。”应人喜接过那锦盒打开,不觉当场微微一呆!锦盒分成七小格,每一小格内都嵌放着一颗大小如雀卵,色泽晶莹夺目的红色宝石。
应人喜恍然大悟。方才,黑心剑客给他瞧的那块怪体,确实是块石头。矿石。一块尚未经过琢磨的宝玉矿石!应人喜送回锦盒,惑然道:“这种红宝石,名贵异常,薛兄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黑心剑客微笑道:“这是个大秘密,只要应兄肯参加,这种宝石要多少便有多少!”应人喜道:“薛兄的意思,是想邀小弟入伙,共同去干一票大买卖?”“可以这样说,但绝不是应兄想像中的那种打劫勾当。”
“不是打劫,难道是去挖矿?”“这种说法,就比较接近了。”“因为小弟是个好矿工?”“不是好矿工,是个好帮手。”“这座宝矿目前有人占领着?”“一个很不容易对付的组织,但对方占领的只是一座山头,不是宝矿。”“因为对方尚不知道山中有矿?”“是的,不过这只是早晚的事,一旦对方发现了这秘密,好处就轮不到我们了。”“目前快活林中,可称得上人才济济,你们为什么单单挑上了我这个乏善可陈的小喜子?”“进行这一类事情,人品比武功更重要,我们必须找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你们应该知道我小喜子并不是个正人君子。”“但至少你应兄没有非份贪得之心,不会昧心出卖伙友。”这不是恭维话,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多事的小喜子,确实就是这样一个人。就是恨他入骨的仇家,也不能不承认这一点。是的,应人喜除非不答应,若是答应下来,无论谁跟他共事,都不必担心利益被侵吞或被出卖。可是,江南四瘟神呢?谁又能替这四位瘟神提出担保?
应人喜思索了片刻,抬头道:“那么矿山在什么地方?”黑心剑客微笑道:“关於这一点,薛某人非常抱歉。除非应兄决定加入,并以誓心表示诚心,恕小弟不便奉告。”应人喜点头表示谅解,又想了一下道:“这是一桩大事情,可否容小弟考虑考虑?”黑心剑客欣然起身道:“好!就此一言为定。应兄考虑好了,我们再作详谈。”黑心剑客走了,应人喜陷入沉思。这是个他始料所不及的结局。尽管他想不透江南四瘟神为什么会尽弃前嫌,邀他入伙的原因,但有一点,却无可置疑;黑心剑客在这件暗盘交易上,显然没有耍花样。红玉宝矿一事,似非虚构。四瘟神邀他入伙,看来好像也是一片诚意。如果他自信他的观察没有错误,这使他不禁油然生起另外两个问题。江南四瘟神,人处正邪之间,好事虽然也做过几桩,暗地里坏事干得更多。四人表面上虽以江南名士自居,其实四人身上谁也找不出一根雅骨。他们这次前来快活林,难道竟是为那座红玉宝矿就在这片蛇山附近?难道想谋占快活林这片产业的,就是四瘟神这一伙。
太阳渐渐偏西,风中已有凉意。霞映枫红。清泉溅珠。蛇山景色,依然迷人。应人喜於竹林大厅台阶上碰到了小英棋。他顿住脚步,低声道:“小棋,你看无情刀客吕六奇这个人怎么样?”英棋道:“不是好东西。”应人喜道:“杏花楼主、黑心剑客、金钱豹和追魂棍等人又如何?”英棋道:“一丘之貉!”应人喜不禁好气又好笑:“在你心目中,这批贵宾里面难道一个好人也没有?”“有。”“谁?”“小喜子!”不等话完,人已像小麻雀般的,扮着鬼脸蹦跳而去。
竹林大厅中,气氛融洽如常。有人喝酒。有人下棋。有人聊天。在这批刀尖上舐血的江湖人物来说,两天两件命案,除带来一阵短暂的刺激外,似乎并算不了什么大事情。杏花楼主孙名琴、金钱豹秦飞雨、追魂棍佟大钟,以及黑心剑客薛小方等四人正坐在大厅一角喝酒摆龙门。就像柳氏双雄、岳阳金盖地,跟死去的龙棍镇中州胡大海几人被称为快活林中的杜康小组一样,他们显然并不避讳他们是这批贵宾中的一个小集团。他们看到应人喜走进大厅,谁也没有点头招呼,好像黑心剑客根本没有去找过应人喜,好像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应人喜个人。大厅主里没见到无情刀客吕六奇的影子。以那位无情刀客冷僻而不合群的性格,他不愿涉足这种公共场所,自是意料中事。只有一点,想想实在叫人难以明白。他仁兄进入这座快活林,既无心声色之娱,又很少与人交往,平常的日子,究竟是怎么打发的?如果这儿没有他乐意享受的事物,当初他仁兄又为什么要进入这座快活林?难道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想追求那位英家的未亡人桑总管?还是他真的迷上了蛇山这一带的山水景色?
应人喜信步向大厅里面走去,他马上就看到了鲁大器。鲁大器正背剪着双手,沿壁欣赏墙上的名人字画。应人喜见了,心里暗暗好笑,同时也感觉有点歉疚。他知道鲁大器欣赏字画是假,而是在认真执行他的指示,想从人群中找出一张陌生的脸。实际上快活林早已停止延揽宾客,新面孔哪里去找?但是应人喜永远也不敢拆穿这个小小的谎局。鲁大器对他这位表哥虽然言听计从,尊敬得似乎崇拜,但如果他知道应人喜耍了他,照样会闹得天翻地覆。这位无门少爷声大气粗,口没遮拦,不管人前人后,什么话都出得了口。应人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位无门少爷发牛脾气。“这里根本就没有一张新面孔。”鲁大器转身低声道:“你是听谁说的?”“柳长青。”应人喜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大概是那小子嫌我碍事,巴不得我早点离开,故意编来赚我的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