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鲁大器被应人喜摇醒时,竟迷迷糊糊的不知身在何处。“我们怎么还在这里?”他揉揉眼皮看清楚了,更惊讶:“怎么人都跑光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应人喜回答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三更刚敲不久,离天亮还早得很。”鲁大器四下又扫了一眼道:“这里起更之后就没有人留下来,你一个人在这里呆了两个更次?”应人喜笑道:“不是我一个人,是三个。”鲁大器道:“还有谁?”应人喜道:“还有你跟古二呆!”鲁大器想起应人喜最后离开他的情景,脸上顿时露出不悦之色道:“那老家伙把我揍得鼻青脸肿的到现在浑身还在疼,你真有兴趣跟他兜搭?”应人喜笑道:“这是一种最好的避嫌方法。”鲁大器道:“避什么嫌?”应人喜道:“如果今夜二更以前有人被杀,就绝疑不到我们头上来。”鲁大器道:“你认为今夜还有人要被杀?”应人喜道:“一定有,若是只死一个,就算不错的了。”鲁大器皱皱眉头,似乎听得很不舒服。“你说三更之前?”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如果人死在三更之后怎么办?谁能证明凶案发生的时间?”“谁也不能。”应人喜笑笑道:“所以今夜我们还得另外去找时间上的证人。”
这时候想找时间上的证人,快活林只有一处地方。鲁大器的面孔突然微微发红。像有点难为情,也像有点兴奋。因为他听得懂应人喜的弦外之音。他也知道应人喜指的是什么地方。厅后的那排石屋他已好几天没有去了,不晓得石榴那小妞儿是否还记得他这位无门少爷。是否还记得他们之间的盟约?石榴是个很好看的姑娘,甜甜的脸蛋儿,明亮的眼睛,窍细的腰身,修长的双腿,说起话来,声音永远是那么样的亲切温柔,惹人怜爱。鲁大器共计找过她三次。每次,她都像只快乐的小麻雀似的,陪着他喝酒聊天,听他述说得意的事蹟,抚摩并夸赞他那双白皙整洁的手。她付出了男人想得到的全部,没有丝毫保留。当他们第三次在一起时,她曾在他耳边悄悄细语:“好哥哥,别忘了可怜的石榴,离开这里的时候记住把石榴一起带走。”
当一个你所中意的女孩子向你说出这种话时,你会怎样答覆?鲁大器的答覆,是肯定的。也是真心的。他决没有丝毫借此博取她欢心的意思,只要他能办得到,他一定会在离开快活林时带走这个痴情而可爱的小姑娘。只可惜这位无门少爷有一个连他也无法克服的缺点。他太健忘了。只要碰上一段令人兴奋的事,他就会忘记一切。当他跟石榴缠绵在一起的时候,他心目中除了这个令人着迷的小姑娘外,这世上似乎再没有一件值得他分心的事情,包括他对应人喜的思念在内。而当他见到应人喜之后,他却又几乎将这位石榴姑娘忘得干干净净。如今,应人喜的一句话,总算又使他想起了大厅后面那排石屋。想起了他的石榴。
深秋夜半。月明星稀。阵阵山风,充满了砭肤寒意。鲁大器却在不断拭汗。他太兴奋了。一路上,全是他一个人在说话。他一再的要跟应人喜打赌,赌应人喜以前绝没见过一个像石榴这样动人的女孩子。可是,当他最后发现花屋第五间石门已经紧闭,石屋中黑洞洞静悄悄不闻一丝声息时,这位无门少爷的一颗心凉了。因为他到这时候,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想起这排小石屋并不是为他无门少爷专设的,主要是快活林的贵宾,只要里面的姑娘没有客人。谁都可以随时走进去。石榴的屋子,当然也不例外。很明显的,石榴的屋子里,今夜已经留了客人。应人喜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相信你的话就是了,听说金大爷这几晚手气很差,我们还是去赌屋那边押几把牌九吧!”
鲁大器脸孔红白不定,忽然一咬牙道:“不行!”应人喜有点诧异道:“不行?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种地方你也想吃醋?”鲁大器恨恨地道:“我……至少……得看看里面这个家伙是谁!”应人喜道:“让你知道了他是谁,又怎么样?”鲁大器说不出话来了。这一排花屋,说得难听一点,跟一般妓院根本没有两样。唯一的分别,只不过姑娘的素质好一点,以及不须支付任何费用而已。如果你以一名寻芳客的身份进入一家妓院,你有没有资格去查问今晚姑娘们接的都是些什么客人?这道理就是应人喜不解释,鲁大器也该懂得。但应人喜为了怕他发牛脾气,还是打了个比喻:“无论什么事情,我们都得替别人想想。今夜,石榴留宿的人,如果是你无门少爷,当你好梦正酣之际,突然有人破门而入,请问你有什么感想?”
“了不起干上一架。”“今天快活林中,你干得赢的,有几个人?”这个问题,相信鲁大器自己都可以回答。恐怕一个都没有!应人喜说的是老实话,只可惜他忘了老实话多半不太中听。鲁大器冒火了:“我不行,你呢?你一天到晚就希望着我挨揍是不是?”应人喜苦笑着又叹了口气道:“好,算我又说错了,你敲门吧!”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应少侠和鲁少侠吗?石榴姑娘今夜的客人是薛小方薛大侠,两位请到酒屋喝杯酒怎么样?”跟着从酒屋那边走来一名双目炯炯有神的青袍老人,正是英家四家将中的包谷良。应人喜道:“谢谢包管事,你忙吧,我和小鲁只是在这儿吹吹风,随便聊聊,等会我们还要去赌屋碰碰手气,酒已经喝过了。”包老头又应酬了几句,转身走了。
鲁大器脸孔铁青,像要把应人喜一口吞下去似的道:“你跟姓薛的,今天下午究竟打的是什么交道?”应人喜眼光游动,像是没听到鲁大器的责问。他突然拢近一步,指指石门道:“这样两扇门,大概难不倒你吧?”鲁大器反而迷糊了。“干什么?”“你不是醋火冲天,想找人拚命吗?不先弄开这两扇门,如何揪得出那位黑心剑客?”鲁大器站着没动。人就是这么奇怪。如果应人喜好言劝阻,鲁大器可能越劝越火,尤其听说里面的男人是黑心剑客薛小方,鲁大器心里更觉得不是滋味。论武功,他无门少爷也许不是那位黑心剑客的敌手,但如果一旦破门相见,他一定会毫不冲疑的冲上去,跟对方拚个你死我活。如今,这个机会来了,照理他该立即依应人喜的吩咐动手敲门才对。可是,这一瞬间,他的想法竟又突然改变。他突然觉得他没有理由这样做,也不值得这样做。这里是座快活林,是个专供男人享乐的地方,他本来就该清楚石榴所扮演的角色。石榴对他,也许是一片真心。但谁又能保证她对别的男人不是同一态度?没有说过同样的话?
应人喜催促道:“快啊!”鲁大器摇摇头,没精打采的道:“算了,我们还是去弄点酒喝喝吧!”应人喜道:“不行,今夜我一定得瞧瞧你的手艺。”他轻咳了一声道:“惹恼了姓薛的,我来对付,如果姓薛的不在里面,那位石榴姑娘则由你来对付。”鲁大器一呆道:“你认为姓薛的可能不在里面?”应人喜微微一笑道:“难说得很,你不是喜欢打赌么?我们打个赌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