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
杏花楼主道:“听老四回来说,应兄已答应参加我们的行列?”应人喜道:“只可惜他的承诺未能兑现。”杏花楼主道:“这一点应兄尽可放心,我们兄弟一定说话算数。这项诺言,我们仍将继续履行,不完成永不停止。”应人喜道:“孙兄今天见召,就是为了声明这一点?”杏花楼主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他斟满两杯酒,举杯道:“先喝几杯酒,其余的慢慢谈。老四行事不慎,原计画大受影响,等会儿还得听听应兄的意见。”他喝完一杯又一杯,连干三杯,方始住手。他们喝的酒,是快活林中特别酿制的梨花露。梨花露称得上是种好酒,但也是一种烈酒。这位杏花楼主连干三杯,并不是因为酒量特别好,而显然是为了心情恶劣的关系。应人喜虽然对江南四瘟从未有过好感,如今也不免对这位四瘟老大有些同情起来。
正当应人喜举杯待饮之际,远处一座峰脚下,忽然袅袅升起一缕炊烟。应人喜有点诧异道:“这附近难道还住了普通樵户?”杏花楼主扭头一瞧,不禁哑然失笑道:“应兄,你弄错方向了,那边峰脚下,就是我们天天消磨时间的竹林大厅。”应人喜一怔,跟着也忍不住失笑道:“这片山区,真是个怪地方,几道山坡一拐,常叫人晕头转向,不辨东西南北。”他喝下那杯酒,又吃了点菜,然后放下筷子,望着杏花楼主道:“有件事情,孙兄虽然没有提起,小弟可无法尽闷肚子里。”杏花楼主露出聆听神色,没有接腔。他显然已猜到应人喜要说的是件什么事,同时显然也很希望应人喜能够自动表白一下。应人喜坦诚地道:“如果这次薛老四失手的原因,是因为吕六奇那小子事先获得了讯息,应人喜敢以人格担保,消息绝不是从我应人喜这边走漏出去的!”
杏花楼主点点头,露出思索的神情道:“这件事我们已想过了,它并不一定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应人喜道:“哦?”杏花楼主双眉微蹙道:“我们那位老四狂话多,行事一向粗心大意,也说不定是他自己当时暴露了行藏。”这是个很合理的推测,应人喜奇怪自己刚才为什么竟没想到这一点。应人喜点点头接着道:“孙兄方才提到原计画已受影响,可能要加以修改,关於这一方面,小弟可否预闻一二?”杏花楼主反问道:“我们老四昨天有没有向应兄展示一块矿石,以及一盒红宝石?”应人喜点头。杏花楼主道:“这件事你有没有跟你表弟鲁大器提起?”应人喜摇头。杏花楼主道:“好极了,我们老二说你老弟一向行事谨慎,果然没有说错。”他仍然没有回答应人喜的问题,却又跟应人喜对干了一杯。应人喜很有耐心,亦未追问。杏花楼主放下酒杯,忽然微笑道:“我们老四说你应兄对这儿的桑总管很有点意思?”应人喜无法否认,因为这是他要黑心剑客刺杀吕六奇的理由。所以,他只好赧然一笑道:“今天快活林这批贵宾中,对桑总管倾心的人,又岂止小弟一个?”
§第四章 暗箭难防
杏花楼主微笑道:“这种事勉强不来,一方面要够条件,一方面还得讲点缘分。”应人喜目光一转,突然道:“听薛老四说,你孙兄也是心仪者之一?”黑心剑客真的这样说过这种话?当然没有。应人喜仗恃的只是“死无对证”,拿这位四瘟神老大开开玩笑而已。没有想到,杏花楼主居然听得变了脸色,勉强嘿了一声干笑道:“我们老四最大的毛病,就是废话太多。”他望着应人喜,眼光中忽然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又干笑了一声道:“我们老三说你应兄可能是快活林暗地里聘请来的,有没有这回事?”应人喜眼光中也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如果你们老三猜得不错,你想我会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应该会。”“为什么?”“因为任何秘密对你老弟来说,都已失去保守的价值。”“这意思就是说,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多久可活?”“大约还有盏茶光景。”“我方才喝的是毒酒?”“毒在杯子里,这个方法虽不新鲜,却是最安全而有效的一种。”“为什么毒性还不发作?”“这是特为你老弟这种精明角色特制的一种毒药,无色、无臭,发作缓慢,但药效绝对可靠。”
应人喜面现愤怒和痛苦之色,药性显然已在渐渐发作:“你们为什么要下这种毒手?”杏花楼主微笑道:“你要怪也只能怪我们那个死鬼老四。他不该擅作主张,在尚未取得确切保证之前,就将如此重要的秘密泄露於外人。”“红宝石矿难道真有其事?”“一点不假。”“我明白了。”“你明白了什么?”“这次薛老四行刺不成,的确有人事先走漏了消息。这个出卖薛老四的不是别人,我想就是你这位孙老大!”“算你小子有点脑筋。”“你们要杀我的第三个原因,是害怕我真的追上了桑总管?”“这一点你也该怪我们老四,或是怪你自己不该告诉他这个秘密。”“想追求桑总管的人,像我和吕六奇,你容留不得,这一点还说得通。可是,胡大海的死,又该怎么解释?”“谁说胡大海是我们杀死的?”“薛老四!”“该死的东西!”“说你的理由。”“因为那老家伙也知道了红宝石矿的秘密。”“红宝石矿就在这座蛇山附近?”杏花楼主笑道:“你小子的好奇心真是重得可以,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了,居然还有心情打听这种事。”应人喜道:“我这是为你着想。”杏花楼主大奇道:“为我着想?”应人喜道:“是的。正如你方才所说的一样,任何秘密对於一个将不久於人世的人,都没有保守的价值。”杏花楼主冷笑道:“你小子以为孙某人也将不久於人世?”应人喜轻轻叹了口气道:“那就要看你说的这种毒药,是否真如你形容的那样可靠了。”
杏花楼主嗤之以鼻道:“你以为孙某人也在自己酒杯里抹了毒药?”应人喜道:“你的酒杯当然没有毒,否则我当初将酒杯互相掉换,岂非多此一举?”杏花楼主的一双眼睛突然瞪得像要夺眶而出。“你……你……?”他的舌头打结,脸如死灰,汗珠一颗颗冒了出来,像是刚淋了一场大雨。“我知道你一心想置我於死地。”应人喜叹息:“所以我知道你身上一定没有带解药。这是做人不留余地的后果,你下次再干这种事,实在应该多考虑考虑。”这种事还有下次了?这位孙老大就算不被自己的毒药毒死,也准会活活气死!应人喜像怕这位四瘟神老大死不瞑目似的,又接着解释道:“如果你孙老大够聪明,你就应该知道,在这里山区里转上几转,上下几道山坡,又怎会令我应人喜晕头转向,甚至连竹林大厅的位置都弄不清楚?”杏花楼主缓缓闭上眼皮。他因为心浮气躁,血液循环加速,药性已提前发生作用。无论应人喜说什么,对他已无关紧要。他的一身真气已在开始涣散。他无法制止应人喜不说下去,但他可以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