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是非生飞鸽传柬
方兆南抬头仰望,只见那当空皓月,已然被山峰遮去。
他心中想着这半宵之间的奇怪际遇,像经历了一场梦境一般,若真若幻,感慨众生。
忖思之间,人已到了对岸,回头望那较大的浮阁,己为夜色隐去。
他跳上湖岸,放腿向前疾奔,一口气跑出去十几里路,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放慢脚步,向前走去。
在他想来,这一阵紧赶急奔,定然已离了是非之区,那知脚步刚刚缓了下来,突然身后响起一声娇滴滴之声道:「怎么,才到这里吗?」
方兆南心头一震,索性转过身回头瞧去,朦胧夜色之下,只见那手执拂尘的红衣少女,肋下挟着那黄衣少年,含笑站在数尺之外。
她神情十分悠闲的放下肋下扶持的黄衣少年,笑道:「你已和我三师妹有过缔盟之约,今后咱们都算是一家入了,我这作姐姐的问你几句话,不知你肯不肯说?」
方兆南道:「在下知无不言。」
红衣少女格格一阵娇笑,身躯微一晃动,人已欺到方兆南面前,道:「那『血池图』究竟放在何处,只要你肯告诉我,我绝不会留难於你,而且还以几件稀世珍物相赠……」
她身於相距方兆南不过尺许左右,一阵浓香直袭过去。
方兆南把身躯向后缩了一下,笑道:「在下连『血池图』是什么样子都未见过,姑娘逼我拿出图来,实使人大为作难之事。」
红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如若激怒於我,你就别想活着离开这九宫山!」
方兆南道:「在下字字都是真实之言,姑娘不肯相信,但请下手搜查就是。」
红衣少女略一沉吟,笑道:「好吧!你先把外面衣服脱去。」
方兆南只不过是随口用来的一句应急之言,那知对方竟然当真起来,真的要叫他脱去身上的衣服。
只是,已经出口之言,又不好再改口否认,只得缓缓解去衣扣,脱下长衫。
红衣少女笑道:「怎么不脱啦?你如把那『血池图』藏在贴肉内衣之处,单单脱下一件长衫,要我如何个搜法?」
剂匕南怒道:「你如不信,尽管在我身上搜查,难道要我脱去全身衣着下成?」
红衣少女格格一笑,道:「一点不错,脱的一丝不挂,全身赤裸,我才能相信你真的没有暗藏『血地图』。」
方兆南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我乃堂堂七尺之躯,岂能在你一个妇人女子面前脱光了衣服?」
红衣少女一挥手中拂尘,笑道:「你如不肯脱光衣服,让我搜索,我就只好自己动手了。」陡然向前欺了二步。左手疾向方兆南肩头抓去。
方兆南纵身向旁一闪,避开了一抓之势,反臂一掌,「巧打金铃」,当胸击去。
红衣少女娇声笑道:「可惜我那三师妹已经不在此处,再也无人相救於你了。」
口中笑语盈盈,人却斜向右侧横跨了两步,右手拂尘下垂。
左手疾如闪电而出,一把抓住了方兆南右腕脉门。
要知武功一道,有不得分毫之差,这红衣少女武功要比方兆南高出许多,是以举手之间,就擒住了兆南脉门要穴。
方兆南脉门被扣,行血返向内腑回攻,只觉右臂一麻,全身劲力顿失。
红衣少女右手拂尘轻轻一样,掠着方兆南面门扫过,笑道:
「你如下肯献出『血池图』来,我就用拂尘把你这一张俊脸扫个血肉模糊,瞧我那仙女般的三师妹,还会不会喜爱於你。」
方兆南冷笑一声,道:「生死之事,也算不得什么,何况毁我之容?」
红衣少女笑道:「你很倔强,不过,我不信你真是铜打铁铸之入,咱们试试看,到底是那一个狠。」
蓦闻长啸划空,一条人影疾如离弦流矢而至,眨眼已落到两入身侧。
来人身法奇快,方兆南和那红衣少女都下禁暗吃了一惊。
转头瞧去,只见一个胸垂长髯,手握竹杖的老叟,巍然静站在两人数尺之外,正是那以医术丹道驰誉江湖的知机子言陵甫。
他呆呆的望了两人一阵,突然大喝一声:「还我『血地图』来!」举手一杖「泰山压顶」,向那红衣少女当头劈下。
此人功力深厚杖势非同小可,竹杖带起啸风之声,威势极是惊人。
红衣少女柳眉一颦,右手拂尘一挥,疾向竹杖上面卷去,骂道:「老不死的疯疯癫癫的闹什么鬼?」
言陵甫虽为失图、毁丹的巨大刺激,闹的神智迷乱,但他武功并未消减。
一见那红衣少女挥到拂尘,卷向竹杖,立时一个转身,带动下击杖势,易打为扫,呼的一招「横扫千军」拦腰直击过去。
红衣少女见他出手两招攻势,看来凌厉无比,心中暗吃一惊,左手潜运内力向前一推,把方兆南向后震退了五六尺远,同时自己也飘身向后而退,让开一杖。
她武功虽高,但因很少和人动手,历练经验甚少,目睹对方出手两杖威猛无传,未免有点心慌,不自觉间,把方兆南握住的右腕松开。
言陵甫一击不中,大喝一声,竹杖疾变一招「顺水推舟」直点过去,他功力深厚,这些平平常常的招术在他手中施展出来,威力却强猛异常。
红衣少女放开方兆南后,缓开手脚,不再退让,微微一侧娇躯,竹杖掠着身侧而过,右手拂尘一招「疾风拂柳」,反击过去。
言陵甫神智虽然迷乱,但心中却紧记着那白衣少女相告之言,说偷他「血池图」之人,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
是以,他看得红衣少女后,不同青红皂白,举杖就劈。
他武功虽然高强,但那红衣少女反击的一招「疾风拂柳」不但迅快绝伦,而手法十分诡异难测,言陵甫一杖点空,人却被那反击之势,逼的向后退了三步。
两人这一动手,神智迷孔的言陵甫愈发认定那「血池图」是这红衣少女所窃,怒喝了一声,道:「还我『血池图』来!」
挥动竹杖,全力猛攻过去,刹那问杖风如啸,排山倒海般直罩过去。
红衣少女虽被横里杀出的言陵甫气的怒火高烧,但她在盛怒之下,仍然娇笑不绝,挥动手中拂尘,和言陵甫展开了一场抢制先机的快攻。
方兆南看两人交手数招之后,即行以生命相搏的恶门.打的激烈绝伦,心中暗暗忖道,」我此时若不定,待两人分出胜负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一挥臂,捡起地上衣服,转身疾奔而去。
那红衣少女虽然看到方兆南奔逃而去,但因言陵甫竹杖攻势猛烈,无法摆脱那绵绵不绝的攻势,只好眼看着方兆南逃去,不能抽身迫赶。
这一股愤恨之气,一股脑儿全部发在言陵甫的身上,拂尘招数一变,着着都是致命杀手,那柔韧的拂尘,被她用内家真力贯注上面,挥击之间,根根竖立如针,斩脉拂穴,狠辣无比。
但言陵甫的武功,亦非泛泛,红衣少女武功路数虽然怪异,但一时之间要想伤他或是胜他,亦非容易之事。
方兆南放腿向前跑了一阵,突然灵机一动,辨认了一下方向,越山而走。
他有了一次教训,知对方脚程较自己快速甚多,不敢再稍作停留,虽然已易向越山而走,但仍然全力奔行赶路,太阳爬上了积雪峰颠,旭光雪色,幻化出奇丽无比的晨景。
方兆南已跑得力尽筋疲,找了一处大岩石后,盘膝坐下休息。
他原想运气调息一阵,俟体力恢复后,再继续赶路,要知他这一日夜的时间,一直在惊涛骇浪和焦虑之中度过,体力及心智消耗甚大,这一缓气坐下休息,自是难免沉晕人睡。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
只觉腹中饥肠辘辘,甚是难耐。
正待起身去寻找些食用之物充饥,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久闻知机子言老前辈丹道医术独步武林,咱们兄弟这次如能见得到他,想必可得到一点厚赐。」
方兆南心中一动,立时打消了去寻食物之念,侧耳听去。
但闻一个嗓音甚尖的童腔说道:「师父再三告诫咱们,说言老前辈生性甚是怪僻,见他面时,不许有所告求,免得他瞧咱们不起。师兄还是旱些打消得人厚赐的念头,免得到时大生失望之感。」
只听另有一人笑道:「师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师父虽和言老前辈相识,但却从无往来,此次忽然要咱们捷足送这一封机密函件於他,想来这信中,定然是有着极重大的事故,说不定信中所说之事,和言老前辈有着什么重大牵连。」
要是果真如此,咱们这千里传信之苦,当可邀得言老前辈欢心,赐咱们几粒灵丹,岂不是极为平常之事?」
那尖嗓门的重音,重又响起,笑道。『但愿师兄说的不错。咱们已经休息了很长时间,是该起身赶路啦!」
方兆南探头向外瞧去,只见两个身着青色道袍,背插长剑的少年,已起身向正西方向走去。
他因没有瞧到两人,无法分辨两人的年龄。
两人步履十分迅快,方兆南略作忖思,该不该叫回两人,告诉他们言陵甫遭遇之事,两个道人已走的没了踪影。
他缓步走出大岩石后,仰脸长长吸一口气,心中暗暗忖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两人来历不明,如若好心相告他们.反而惹出一场麻烦来,那可是大不划算之事。」
方兆南这数日之中,连遇奇变,心中早已生出警惕之心,不愿再生枝节,而延误救师妹的时间。
正待继续赶路,忽闻衣袂飘凤之声,来自身后,不禁心中一惊,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灰色长袍老者,和三旬左右中年汉子,急奔而至。
这两入的身法虽快,但却满脸风尘之色,那灰袍老者瞧下出什么,中年大汉却现出了满脸困倦之容。
显然,两人是经过长途的赶路。
两人相距方兆南五、六尺处,突然停下脚步,四道眼神,一齐朝向方兆南,上下的打量。
半晌工夫,那老者才一抱拳,笑道:「借间兄台一声,可见过两个身着道装的人走过去么?」
方兆甫心中暗道:「看这两人行色,分明是追踪那两个道装之人,看来这其中定然有着什么事情。」
他一时之间,不知是否该告诉两人,沉吟良久,答不上话。
那中年大汉看方兆南久不肯答话,心中已感不耐,一翻腕,拔出背上的判官双笔,指着方兆南,厉声喝道:「你这人耳朵聋了不成?问你的话听到没有?」
方兆南灵机一动,暗道:「这两人来势汹汹,如若追上那两个道装之人,只怕要有一场火拚,眼下好恶难辨,倒不如给他装聋答哑,含含糊糊的应付过去。」
当下故作聋哑之状,偏头瞧了两人一胁摇摇头,转身缓步而去。
他曾见过那聋哑的黄衣少年举动,是以学来十分相像。
灰袍老者虽是久走江湖人物,但见方兆南的举动之间,确似聋哑之人一般,毫无装作的破绽,不觉一皱眉头,道:「这人看去十分英俊,一点不像聋哑之像,怎的竟是一个聋哑之人?」
那中年大汉暴喝一声,道:「这小子那里会是真聋,分明是故意装作,我去把他揪回,给他两耳光,他就会讲话啦!」
灰袍老者一伸手,拦住那中年大汉,道:「如是装作之人,岂能瞒得过我一双眼睛,此刻寸阴如金,岂可把这宝贵的时间浪掷在身有残缺之人的身上。」
中年大汉似是甚畏惧那灰袍老者,见他伸手相阻,竟不敢强行出手。
但他口中却大声说道:「我就不信他真的会是个聋哑之人,看他眉宇间英华蕴敛,分明还是个身有武功之人……」
那灰袍老者冷笑一声,截住了那中年大汉的话,接道:「不错,他不但身怀武功,而且你还未必是他敌手。但身有武功之人不见得就没有聋哑残缺之疾,我走出几十年的江湖,难道还会走眼不成?」
中年大汉见那老者脸上隐现生怒之色,不敢再多接口,翻腕又把两支判官笔插入背上。
但他仍然不肯相信方兆南是身有残缺的聋哑之人,两道眼神,一直紧盯在方兆甫背影之上,想瞧出一点破绽。
只见他不快不慢的缓步向前走去,直到背影消失不见,始终来回头望过两人一眼。
那灰袍老者傲然的一笑,道:「老夫终日打雁,还真能让雁儿啄了眼珠不成?你此刻可相信老夫之言么?」
中年大汉目睹方兆南走去的沉着神态,心中亦不觉活动起来,暗自付道:「此人如非聋哑,怎么能走的这般沉着?」
回头对那灰袍老者笑道:「成兄究竟是见闻广博之人。一眼之间就能辨出对方是聋哑之人,实叫在下佩服。」
那老者听得中年大汉的颂赞之言,脸上却毫无喜悦,轻轻叹息一声,道:「咱们得快些赶路,如若被那两个小道士抢先见知机子言陵甫,咱们就算白跑这一趟了。」
说完话,振袂向前奔去。
原来他目睹方兆南夫时的从容神情,心中突生疑虑,但因那中年大汉的几句颂赞之言,又使他不便改口承认自己看走了眼,只好借赶路之事。应付过去。
方兆南故装聋哑,缓步走过一个山弯之后,陡然加快脚步。
一口气跑出了六六里路,才停了下来。
经过这一阵奔跑,腹中饥饿更甚。
放眼四外看去,尽都是绵连不绝的山势,别说借食之处,就是可资充饥的山禽走兽,也看不到。
他虽是练就一身精纯的武功,但一夜间未进一口食用之物。
又连番经历凶险奔走,体力。精神,都已感到不支。
饥饿疲累,使他不能再强撑赶路,缓级席地坐下,闭目运气调息。
忽然问,一阵乌羽划空之声,掠顶而过。
方兆南警党的一跃而起,随手捡起一块山石,运足了腕力。
一抖手,疾向一只振翅而过的飞乌打去。
他本是暗器能手,出於认位奇准,飞石破空订去,一只雪羽健鸽应手而落。
他折集了一些干草枯枝,摸出千里火筒,燃起干草,又捡起地上健鸽,正待放入火中烧食。忽然心中一动,暗道:「这等荒山之中,那来这只孤自飞行的白羽健鸽?常闻人言,江湖之上,有飞鸽传书之事,莫非今日被我遇上不成?」
心念一转,分开鸽羽,果然在那白羽健鸽的左翼之下,找出一个小指粗细,寸许长短的竹筒,用着极细的白线,系在鸽翼之上。
这竹筒异常细薄,随手一捏,立时裂成两半,一卷白纸,应声而现。
方兆南展开纸卷一瞧,只见上面写道:「天风道兄清监:手示奉悉,弟因要事,不克即时应召赴约,六日后当兼程赶往,绝不误大会之期,谨此奉复。」
下面并未暑名,却书着一个太极图样。
方兆南在江湖上走动时日虽然不久,但因天风道长的名头太大,大江南北武林道上,无人不知其名。
方兆南虽未见过被誉为江南四大名剑之首的天风道长,但却常听人谈起此人之名。
他虽是遁身世外,跳出五行的三清弟子,但他乃天生侠骨之人。常常伸手管些不平之事,隐隐被誉为江南七省白道领袖。
他垦着手中纸柬,心中忽生不安之感,暗自想道:「天风道长被武林誉为一代大侠,武林中人,个个对他敬仰,这飞鸽传书信,自不能等闲视之。
这覆书之人既和他称兄道弟,想来定然也是极具声望的武林高人,书中所说的大会之期,看来是一场十分重要的聚会……」
心念及此,突然又想到适才所见那一大一小两位道人,以及那灰袍老道和随行的中年大汉,跋涉急追两个道人之事,此中蹊跷,似非单纯。
这一联想,只觉其间事非.纠结贯穿,互为因果。
他本是极为聪明之人。一念所及。百感顿生。
但觉那两个传书道人,和那灰袍老者及中年大汉,深入九宫山来,不只四人之间互相牵缠,而且都可能和「血池图」有着关连。
只是个中详情,错综复杂,局外人,纵有非凡才智,一时间,也难猜想得透澈。
他只顾用心推想那两个道人和灰袍老者中间是非牵缠之事。
忘了把打落的白羽健鸽投入火中去烧烤。
待他想起腹中饥饿之时,那点燃的干草枯枝,早已烧完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