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起身,再会捡折一些枯枝干草,忽觉一只手掌,紧紧的按在自己背心之上。
同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快些把手中纸柬交付於我,如若妄图抗拒,我只要一吐掌力,立时震断你的心脉。」
对方手掌接着之处,正是人背心上」命门」要穴,方兆南被势所迫,只得举起手中纸柬,交於身后之人。
就在他举起手臂之时,突觉后肩处「凤府」穴一麻,顿时失去知觉。
昏迷中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醒来时满目漆黑,耳际间车轮辘辘,手脚却是动弹不得。
原来他已被人绑了手脚,勒着双目,放置在一辆马车之中。
听蹄声急响,和身躯颤动,已知那马车正迅快的向前面奔驰着。
他暗中运气,行集两臀之上,奋力一挣,想把捆绑双手的绳索挣断。
那知刚一挣动,突觉脸上一凉,身侧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朋友放识相点,如果妄图挣断绳索,可别怪我心狠手辣,挑断你手上的筋脉了。」
敢情这马车之中,还有人看守着他,方兆南心知难以抗拒,顿消挣脱缚手绳索之念,暗自叹息一声,不再挣动。
他双目被人用黑布勒住,也不知是昼是夜,只听蹄声得得急奔,车声辘辘不绝,车行极是快速。
他尽力克耐着激动的心情,用十分柔和的声音问道:「朋友,在下很少在江南道上走动,自信和你们谈不上什么恩怨,你们这般的对付於我,不知是何用心?」
只听身旁一人笑道:「你这话待见着我们瓢把子时再问吧!
现在最好别多讲话,免得自讨苦吃。」
方兆南忽然想到腹中饥饿之事,心念一动,登时觉着饥火难耐。暗道:「我腹中饥肠辘辘,一旦有逃走机会之时,也难和人动手奔行,不如向他要些食用之物吃下,再待机行事。」
正待启口,忽听车外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怎么?那小子醒过来了?」」
车内之人答道:「醒来好一会啦!」
车外那沙哑嗓门的人,又道:「那小子看上去十分扎手,你要小心一点,另让他弄断了绳索,咱们就要交班的时间了,要是出了事,可是大不划算。」
但闻车轮急响,马车速度突然加快起来。
方兆南听两人对答之言,心知纵然启口,也难要得食物,索性一语下发,静坐养息精神。
马车又奔行了一个时辰左右,突然停了下来,方兆南只觉身子被人抬下马车,向前走约百步左右,忽闻波涛盈耳,似是到了江边。
他双目虽已被黑布勒住,但凭借听觉相辨,觉着被人抬到船上,身子刚被放好,船已起锚开行。
这般人似都是久经训练,动作熟练无比,而且一语不发。
江风怒啸,水声震耳,船身被汹涌的波浪颠动甚烈,方兆南不善水性,又加饥饿过久,精神早已不支,渐感头晕目眩,终於晕迷过去。
待他再度醒来时,景物已经大不相同了。
只见自己停身一座烛火辉煌的大厅之上,两侧锦墩排列,坐满了人,高低肥瘦,总共不下二十余人之多。
大厅上首,端坐着一个年约五旬,鹰鼻鹞眼。身躯修伟,长髯垂胸、满脸肃杀之气,身穿天蓝长衫的人。
此人相貌虽然叫人望而生畏,但嘴角之间,却故意露出三分笑意,也不知是他长相过於肃杀,或是他笑的过於勉强,使人瞧去更增阴森之感。
在他左侧,坐着一个五短身材的人,一身青绸长袍,留着两撇八字胡,但双目神光炯炯,一脸精悍之色。
右面却坐着一个白发白髯,骨瘦如柴,双目如睁如闭的老叟。
那正中鹰鼻鹞眼之人,手中拿着方兆甫由鸽身取得的白色纸卷,一见方兆南醒来之后,立时一拱手,朗声笑道,「属下无知,开罪兄台,在下这里代为谢罪了。」
说完,欠身而起,抱拳作礼。
这等客气之言。在他口中说出,便使人听来有种阴森森的感觉,方兆南手脚早被解去束缚,见人欠身作抱拳作揖,只好起身还了一礼。
鹰鼻鹞眼之人,微微一矣,道:「江南道上,甚少见兄台露面,想必大驾是由远处到此了?」
方兆南道:「在下由江南而来,游踪九宫山中,不知那里触犯了贵属禁忌,被他们暗施偷袭,掳我到此,也许在下初踏贵地。忘了入乡问俗之规,无意中开罪了贵属,致被他们掳来。」
他在说话之时。那鹰鼻鹞眼之人,一直在点头微笑。
方兆南话一说完,他立时接口说道:「江湖之上,难免常有误会之事,兄台遭兄弟属下请来此处,乃出一时误会,兄弟只想向阁下打听两件事情,如蒙据实相告,在下立时恭送大驾离此,并将严责招事属下。」
方兆南暗自忖道:「看此气魄不小,分明是这般人中首领,糊糊涂涂的被他掳掠来此,岂可连他姓名也不知道?」
心念一转,问道:「在下初入江南,对贵地有名人物,多不相识,敢问兄台大名,也好使在下多识一位高人。」
那人拂髯一笑,道:「兄弟愧不敢当高人之称,贱姓袁草字九逵。」
方兆南悚然一惊,暗道:「江湖上久传笑面一枭袁九逵之名,为南六省黑道首领,统领着江南绿林,和天风道长分庭抗礼,一正一邪,彼此势均力敌,想不到竟然落在此人手中。」
他沉吟了一阵,说道:「在下身在江北之时,已闻大名,今日幸得一晤。实足慰生平渴慕。」
袁九逵微微一笑道:「尚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方兆南边:「在下方兆南。」
袁九逵笑道:「方兄可识天风道长么?」
方兆南微一沉吟,缓缓道:「天风道长么——武林中不识其名的,恐还不多,在下亦是久闻其名,只是——却无缘一睹其人风采。」
他说话之间,却故意顿了两顿。
袁九逵鹰目之中,神光闪动,电也似地在他面目之间一扫,突地朗声笑道:「原来兄台和天风道长只是神交而已,那么——」
他话声一顿,面上森冷之色,又复满布,将手中得自方兆南的白色纸卷一扬,冷冷接道,「这张字柬,兄台却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方兆南目光一转,只见这大厅之上,数十双眼睛,正都炯然望着自己,不禁暗叹一声,知道自己此刻已无异置身龙潭虎穴。
答话稍一下慎,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一念至此。便道:「这张纸柬,只是在下无意之间,拾得来的——」
话声犹自未落,却听大厅两侧,冷冷传来几声冷笑。
方兆南心头一寒,往后退了两步,耳侧但闻那袁九逵有如九秋桌啼的笑声,朗朗不绝,不禁脱口说道:「在下甚至连此柬具名之人是谁,都不知道哩。」
笑面一枭「哦」了一声、面上满带笑容,缓缓说道:「如此说来,兄台竟连那天风道长柬邀群雄,盛会江湖一事,都毫不知情了?」
方兆南颌首道:「正是。」
袁九逵悦声道,「兄台所说之话,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兄台既如此说——」他朗声一一笑继道:「在下也只得相信了。」
他笑声之中,满含轻蔑,方兆南听在耳里,只觉心中一股怨气,无法遏止的奔发出来,剑眉微轩,方待反唇相讥。
但心念一转,想到虽自己并不怕死,但若就此死去,则已陷於绝境的师妹,也将永难脱身,自己生死虽不足惜,但师门恩重如山,却又怎能将师妹的生死,置之不顾呢?
於是他长叹一声道:「在下所说,确是句句实言,兄台如不相信,唉——也只有由得兄台了。」
袁九逵将手中的白色纸柬,叠成一块,缓缓放入怀中,却从怀中掏出一对羊脂王瓶来,在满堂灯火辉映之下,更觉晶莹无比。
方兆南目光一触这对玉瓶,脑中轰然一声,只觉天地都彷佛变了颜色、伸手一探,怀中果已空空。
厅上灯光仍然明亮如故,但方兆南却觉得眼前一片灰黯,彷佛看到那阴森潮湿的侗窟之中,一只干枯黝黑的手掌,正缓缓向周蕙瑛关节之处揉去,壁间的盏盏灯火,彷佛都变成了她惊恐而凄婉的面容。
直到袁九逵阴森的笑声,再次响起,他才从这惊恐的晕眩中清醒。
微一定神,只见这笑面神魔手不停地把玩这对玉瓶,一面含笑道:「兄台口日声声,俱说和武林中人士无关系,但这两瓶武林中极为罕见的生肌辟毒圣药,兄台却又是从那里得来的呢?这却叫在下有些奇怪。」
方兆南但觉心胸怒火上冲,不能自已,抗声道:「这九转生肌续命散及辟毒镇神丹,俱是兄弟自九宫山言老前辈那里得来,难道又与阁下有什么关系?」
袁九逵哈哈一笑,和右侧瘦削老者交换了个眼色,缓缓说道:「这九转生肌续命散与辟毒镇神丹,俱是武林中人百计难求的圣药,知机子以此相赠,想必兄台必与他是深交了。」
方兆南微微一怔,随即道:「在下和言老前辈正是忘年之交。」
他深知自己此刻万万不能将取得此药的真相说出,是以随便应了一句,但话一出口,却又觉有些不妥,只是话出如风,已万难收转。
那知他目光抬处,却见那袁九逵竟喜动颜色,接口道:「如此说来,那言陵甫的居所,兄台是一定知道的了。」
方兆南道,「言老前辈的居处,在下自是知道,但——」
袁九逵大笑一声,截断了他的话,突地长身而起,道:「那好极了,在下正亟次一见其人之面,却苦干不识途径,那知今日有幸,却让在下见着兄台——」
他笑声突顿,目光炯然注向方兆甫之面,接着道:「想必兄台也不会拒绝携带在下拜访那言老前辈吧?」
方兆南又是一怔,半晌说不出话。
却听袁九逵又是笑道:「兄台如叫在下失望,在下也只得叫兄台失望了。」
手腕一扬,将手中的玉瓶,高高抛了起来,又长笑着接到手中。这名震一时的旱泽枭雄,察言观色,已知这对玉瓶,必定对这少年关系甚大。
方兆南果然面色大变,急声道:「并非在下不肯和兄台同往,却是因为言老前辈早已经不言九宫山里了。」
袁九逵嘴角带着难测的笑意,长长的「哦」了一声,手腕一扬。将手中的玉瓶抛得更高了些。
两瓶互击,发出「砰」地一声轻响,一面笑道:「既然如此,兄台又何妨携带在下前去看看,也好让在下死心。」
方兆南双睛火赤,大喝一声,身形展动,倏的向这袁九逵扑了上去,出手如风,左手劈面击出一掌,右手五指如钩,却去抢那玉瓶。
袁九逵朗笑依然,身形未动,右掌轻轻一划,方兆甫只觉一股锐风扑面而来,再也稳不住身形,登、蹬。蹬朝后连退三步,心里暗叹一声,只觉万念俱灰,转动身形,扑向门外。
那知却见一人面带冷笑,当门面立,竟是那始终静坐在袁九逵身侧的白发瘦削老叟。
他大惊之下,身形突然一顿。
只见这瘦削老叟,面带冷笑,缓缓移动脚步,向他走来,满堂群豪,虽仍端坐未动,但一道道隐含阴森之意的目光,就像箭也似的射在他身上。
他心里只觉混混沌沌,像是万事俱都藏在心里。却又像是万事俱都不在念中,双臂微张,身形方欲再展。
那知眼前突地一花,一只干枯瘦削的手指,已笔直地点在他脖间的「天枢」穴上,而那瘦削老者隐含冷笑的面容。也已赫然在他眼前。
他气血一塞,气力顿消,身躯缓缓向下倒去,耳畔只听得那袁九逵带笑的声音道:「在下虽然最好说话,但如兄台不识抬举,就怪不得在下冒犯兄台了。」
方兆南刚才甫一出手,便知道这袁九逵武功高出自己何止十倍,自己想要从他手中夺回玉瓶,简直绝无可能,心灰之下,本想冲出此间,到那抱犊岗去,和自己的师妹死在一处。
那知此刻他竟连生死都不能自主,心中急、怒、羞、愧,交相纷至,却又听得袁九逵含笑道:「兄台只要将在下等带至知机子的居处,不但将这对玉瓶原封不动还给兄台,而且还将兄合恭送回家。
日后,兄台在江南地面上有什么事需要相助的,只要招呼一声,在下必定全力以赴——哈!兄台也是聪明人,却又为何如此想不开呢?」
方兆南张目一望,只见袁九逵那张永远带笑的面容,正低头俯视着自己,愤然闭上眼睛。但瞬息问,周惠瑛凄婉的神情,又复浮现在他眼前。
方兆南暗叹一声,张开眼来。努力将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虽然说不出话来,但他面上的神情,却已足够让那世故而好狡的袁九逵了解他要说的话了。
袁九逵颀长的身躯,向下一弓,伸手扶起他来,右掌在他腰间背后极快地拍了三掌,口中笑道:「兄台早些如此,不是少好些事端吗?」
同时,一面回首喝道:「方大侠一路劳顿,你们还不快些摆酒,为方大侠洗尘。」
方兆南只觉脑中空空洞洞,一心只想快些将这袁九逵送到地头,取回那两瓶丸散,赶到抱犊岗去救出恩师的唯一骨肉来。
至於其他的事务,此时此刻,他又怎能顾及呢?
袁九逵满面笑容,满口兄台,摆下盛筵,款待於他,却将满堂群豪都引至厅外,只留下那瘦削老叟,坐在他身侧殷殷劝酒。
方兆南闷声不响,箕踞首席,埋头大吃,目光却连望都不望这瘦削老叟一眼.这白发瘦削的老者,神情木然,根本也并未放在心上。
酒醇馒美。但方兆南吃在嘴里,却是味同嚼蜡,他此刻虽然是在大吃,但他的心却已远远飘到千里之外。
一阵风由厅外吹人,吹得席间的灯火,光焰摇动。
灯火摇曳之间,那笑面一枭袁九逵又已长笑大步而出,身后却跟着六个劲装汉子,高矮胖瘦,虽然不同,但步履之间,却都沉稳已极。
只见个个目中光采奕奕,一眼望去,便知俱为内家高手。
方兆南推杯而起,冷然向袁九逵瞧了一眼,道:「该走了吧?」
袁九逵颔首笑道:「有劳兄台大驾,在下心中实觉不安。」
方兆甫冷哼一声,不理会袁九逵客气之言,大步向厅外走只见四五丈方圆的大院子中,站满了全身劲装,佩带兵刃的大汉。
这般人似乎都对袁九逵有着无比的敬畏,个个躬身抱拳,垂首而立。瞧也不敢瞧袁九逵一眼。
方兆南垦目环扫了四周一眼,只见院中高高低低,不下四五十人之多。
抬头往上瞧去,只见屋面之上也站满了佩带兵刃的人,心中暗暗忖道:「此人这等排场,不知是何用心,难道是故意摆给我瞧的不成?」』笑面一枭的目光炯炯的环扫了全场一眼,转脸对紧随身侧留着八字胡矮子,低声的吩咐了两句。
那矮小之人举起左手一挥,高声说道:「各位可以休息啦!」
只听一声令下,守在屋面和院中之人,一齐撤离原位,急奔而去,行动迅快,眨眼之间,走的全无踪迹。
袁九逵朗声一笑,抢前一步,和方兆南并肩而进,道:「兄台想必还有要事待办,在下做事,向来明快,我想咱们今宵快马兼程赶上半夜,早则明天日落之前,晚则初更过后,就可以进入九宫山了。」
如果兄台路径熟悉,不误时间,明夜三更之前,当可见到知机子言老前辈之面,在下只要一见到言陵甫,立时药物奉还,快马送兄台离山。」
方兆南冷冷的瞧了袁九逵一眼说道:「我只管带你们到知机子言老前辈隐居之处,至於他是否在家,愿不愿接见大驾,那可不关我的事。」
袁九逵笑道:「那是自然,兄台只要带我们找到言陵甫隐居之处,其他之事,绝不敢多麻烦。」
谈笑之间,人已穿过庭院。
方兆南暗中留神,打量了那庄院几眼,夜色笼罩之下,但见楼阁重重,规模十分宏大。
袁九逵瞧了相随群豪一眼,道:「咱们这次机缘赶巧,遇得方兄带我们去见知机子言陵甫,机遇上抢了先着,天风道长纵然计画周详。这次也要栽在咱们手中了。」
那六个亦步亦趋的大汉,瞧到袁九逵面上得意之色,不觉也微微一笑。
袁九逵似是异常高兴,大踏步出了庄院。
大门外.早已准备好十匹长程健马,鞍镜早已配好。
袁九逵接过最先一骑,却反手让给方兆南,然后跳上第二匹马,一抖缰绳,十匹快马,疾向正西面去。
不过一顿饭工夫之久,耳际问忽然响起涛涛水声。
抬头看去,夜色中一片耀目水光,原来已到了江岸所在。
江岸边早已停好了五艘快艇,艇上水手均已登岸相候。
袁九逵一到江边,立时接过缰绳,牵上艇,两匹马登上一艘快艇,十人十马,分乘五艘快艇。
艇上水手动作熟练迅快,方兆南人马刚刚站稳身子,快艇已起淀向对岸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