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苗疆,有一种神奇的蛊虫,名曰同命,顾名思义,生则同命,死则同眠。同命蛊可以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连在一起,若一方死去,不论相隔多远,另一方也会随之死去。
这种死亡看不出任何异样,宿主体内的蛊虫随之死去,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苗疆人称之老死。若此蛊种在心爱之人身上,两人从青丝到白发,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一生一世一双人,故同命蛊还有一个名字——双生蛊。
同命蛊不似一般蛊虫,此蛊炼制过程极其复杂,稍有不慎,轻则前功尽弃,重则蛊虫反噬。同命蛊分为子母蛊,子蛊似蛊非蛊,来源於母蛊,母蛊须以心血为药引,辅以奇珍异草、剧毒之物,历经数载,方成一蛊。
在苗疆,知晓此蛊者甚多,但炼制此蛊者盖寡。先不说炼制此蛊所需的草药和毒物难觅其踪,单说持刀剜心的痛苦,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住的。再说炼制此蛊,有很大几率失败,一旦蛊虫反噬,回天乏术。冒着生命危险,做一件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犯傻,当然也有一些不正常的人,他们可能是痴迷於蛊术的疯子,也可能是为爱所困的痴儿,不论前者还是后者,一旦踏上这条路,再无回头的机会——母蛊以心血为药引,若途中炼蛊者遭遇不测,母蛊随之死去,子蛊随母蛊死去,反之母蛊死去,炼蛊者随之死去。简而言之,蛊未成前,人死也好,蛊死也罢,两者的生死绑在一起。
在苗疆,关於同命蛊,流传着一个故事。
满月是族长的女儿,聪慧灵秀、明眸善睐,深受族中少年的喜爱。族长只有这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从小便教她读书识字、吟诗作文。满月及笄之年,就以美丽出众,且以文才知名,因此求婚的人络绎不绝,快把族长家的门槛踏破了,但族长择婿极严,所有人必须经他亲自考试。
文人才子纷纷登门进献诗文作品,有的族长看着不错,拿去请女儿评论,女儿却认为不好,族长又仔细琢磨,发现女儿指出的毛病十分中肯,不由得佩服女儿的眼光,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其实是满月的缓兵之计,她从未看上那些文人才子,在她心里,已经有一个人。
有一个叫清明的年轻人,从中原来的,擅长诗词。听说满月评论诗词严格而中肯,清明便拿着自己的诗文登门拜访,这一见面,清明便被满月的容貌深深吸引,整个人呆若木鸡,大伙见状,哄堂大笑。清明只能用不失礼貌的赔笑,掩饰自己的尴尬,但他的目光时不时望向满月,满月对这个中原来的少年亦充满了好奇。
两人私下见面,并肩坐在山崖上,望着皓月当空,清风拂面,两人畅谈心扉。
“你的才华不错,是我平生仅见,我很好奇,你为何要来苗疆?”
“你的才华也很不错,可以说是上官昭容再生!”
“上官昭容!她是谁?”满月从未离开过苗疆,所学的诗词作文,都是父亲教的,关於中原的历史,她不甚了解。
“昭容只是女官名,她的名字叫婉儿,是李唐有名的才女,才华横溢而受武后重视!”
满月并不把清明的话放在心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何要来苗疆?”
“游山玩水,行遍天下!世间很大,风景很多,与其一辈子待在原地,我宁愿踏出那片禁区!这短短一生终将逝去,不妨大胆一些,爱一个人,攀一座山,追一场梦。”
“你说的对,世间很大,
风景很多,可你看得完吗?” 清明摇了摇头,“不一定要全看完,我的先生说过,世上最忌讳的事,就是十全十美,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圆满了,马上就要亏厌;树上的果子,一旦熟透了,马上就要坠落。凡事总要稍留欠缺,才能持之以恒。心里始终留着一个念想,这便是我活下去的动力。”(节选自中国当代作家莫言之作《檀香刑》)
“那我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满月陷入自我怀疑中。她的父亲原配是柳氏,也识字知书,可惜生下满月不久后,便去世了,续娶的夫人姓李,对她约束极严。满月平时循规蹈矩,不让李氏抓一点不是。
“可以有许多,一个人、一件事、一场景,总之只要你愿意,什么都可以,甚至是你自己!”
“我不想为自己而活,人一旦为了自己,可以出卖朋友,可以泯灭人性,我不想变成那种人,也不想任人摆布,成为一个傀儡。”
清明忽然站了起来,当着满月的面,“那你可以为我而活!”
满月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你未免也太自恋了,我为何要为你而活?”
“因为我们是天生的一对,清是一半满,月是一半明!”
那一夜,清风正好,两人相拥在一起,许下不变的誓言。
自那后,亲朋往来,满月都不出面,只与清明十分亲密,两人互相读书请教,整天在小屋里谈诗论文,一点也不避嫌疑。清明年已二十,因择偶标准太高,所以高不成低不就,殊不知他心里中意的人其实就是满月。在吟诗作词的时候,常常流露出求爱的意思。满月心里也中意清明,二人可以说已心心相印了。
清明一封信寄回家中,他的父亲看后,勃然大怒,不同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苗疆女子为妻。清明心中十分苦闷,但满月对此毫不知晓,两人保持既有的关系。其实两人心里清楚,一个中原男子,一个苗疆女子,两人在一起的机会本就渺茫,此事一旦传开,两家都抹不开面子。
后来,清明因家事,迫於无奈,暂时离开了苗疆,两人长期不得相见,清明心中十分痛苦,就提笔给满月写了一封情意缠绵的情书。满月读了清明的信,知道两人的婚事难成,深深怨恨自己命运的不幸,整天整夜地哭泣,想来想去没有办法,就想一死以报答清明。
恰在这时,一位李姓公子忽然拜访,他是李氏夫人的亲属。这位公子长得俊秀,又有才华,远近闻名。他听说满月美丽多才,意欲结为婚姻,但从未见过满月,怕传言不可信,特地前来,请见满月一面。但满月足不出户,急得这位李公子如热锅上蚂蚁,一天到晚,在院中走来走去。一天早晨,满月正对镜梳妆,丫鬟开窗泼水,李公子恰巧从窗外过,看见满月貌如天仙,不禁暗暗叫绝,立即央求李氏夫人替他作媒,欲成此事。李氏夫人也觉得李公子和满月郎才女貌,正相般配,於是夜晚枕上就向丈夫说了此事。族长一听,也觉得李公子一表人才,又是名门出身,与女儿是天作地造的一对,不跟女儿商量,就答应了这门亲事。直到两家议定婚期、互送聘礼时,满月才得到一点消息,但木已成舟,满月唯有自叹命苦。趁着夜深人静,她把自己的诗稿全部付之一炬,望着皓月当空,她想起那天晚上,两人相拥在山崖上,许下不变的誓言:“清是一半满,月是一半明。”
此时清明正客居大理,读书作文之余,偶尔来洱海,恰巧碰到一位苗疆之人,告诉他满月已许配他人,不久将出嫁。清明听到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呆若木鸡,立即回到客栈,稍加收拾就启程赶往苗疆。到了满月家,满月正站在柳树下,二人相见,一句话也说不出。满月一边流泪,一边低声吟诵道:“他生未卜此生休,郎君记着明晚便是我生命结束之时!我如果有一丝一毫辜负你的地方,天日可鉴!”清明刚要说话,李氏来了,满月转身离去。
第二天晚上,满月让丫鬟买酒,她从未喝过酒,却发疯般喝个没完,一直喝到深夜。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今朝有缘来相会,明日你东我向西。第三天直到下午,满月没有踏出闺房半步,族长不放心,不顾阻拦,撞开门一看,满月躺在床上,浑身已经冰凉了。满月的父亲并不知道女儿为何而死,只是流泪不已。
到了晚上,到处找不到清明,有人敲清明居室的门,发现从里面拴上了。从门缝中往里看,原来清明已魂赴幽冥,到黄泉下,与满月相伴一生。两家人大吃一惊,这才知晓满月与清明早已服下同命蛊,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白发到老,私定终身,而今就算后悔,也已经晚了。两家人将二人合葬於山崖之上,墓碑上镌刻一行短字:清是一半满,月是一半明。
葬后,二人的坟上长出了两棵树,一东一西。两棵树枝叶交缠。每当月明星稀的夜晚,常有人看见满月与清明手挽手在树下留恋低语。那座山崖,后来叫作相思崖,埋葬着两人的过去,还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
“陆公子远道而来,应该不是为小女子讲这个故事这么简单吧?”
“我的目的很简单,把天枢交给我,之前种种我都可以不计较。”
“若是我不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