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重拾记忆

自从唐小左回到唐门，凤林染几乎每天都会来陪她一段时间。长的时候有大半天，短的时候也会待至少一个时辰。左护法和右护法也来看过她，幸而他们是一起来的，否则若是唐小左单独见左护法，的确会有一点不自在。

唐小左说起自己在天戣门当卧底的事情，真心实意向他们道歉：“我确实给天戣门招惹了不少麻烦，你们生气是应该的……”

右护法哈哈笑道：“南星说你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们天戣门的事情，也不是坏心眼的丫头，作为男人我们怎么能同你一个小丫头计较呢。”他竖起手掌，“你把身体养好，我就再也不生你的气了，咱们击掌！”

唐小左兜着一包眼泪将自己的手印了过去。

后来她跟凤林染说：“门主，我以前总担心这件事会暴露，一直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可是经过这一劫，大家都原谅了我，我就有种一病解千愁的感觉，你说以后若是我再犯错……”

凤林染张嘴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该咬，后面的话给我咽肚子里去！”

“哦。”唐小左乖乖的，真的不说了。

蓝羽也过来看她了，带着她喜欢吃的水果，纵然她暂时不能吃，但她还是开心地把这些东西全部搂进了被窝里。

蓝羽看着她，欲言又止。

唐小左安顿好了水果，立即扭过头来跟她道歉：“对不起蓝羽姑娘，我骗了你，我是唐小左，不是茯苓。”她看着蓝羽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今天能过来看我，我很开心……”

“茯苓，不，唐姑娘……”蓝羽有些生疏地叫着她，“有件事情，我也想跟你说对不起。”

唐小左有些迷惑：“你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就是，前些时候，你来天戣门那件事。”蓝羽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她，“对不起，我没能早些告诉门主，害你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这件事啊。”其实唐小左没有听出她为什么觉得抱歉，於是便说，“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那时候门主和左护法还没有回天戣门，你那时也不知道我和门主之间到底闹了什么矛盾，所以没能及时告诉门主也很正常。是我太任性，运气这么差还敢到处乱窜，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我心里很过意不去，你没有什么需要自责的。”

“唐姑娘，谢谢你这么善解人意。那我们就当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好不好？以后我们都不提这件事了，好吗？”蓝羽满怀期许地望着她。

“好啊，为什么不好！”唐小左伸出小拇指来，开怀道，“咱们拉钩好了。”

蓝羽的手与她钩在一起时，她们彼此都松了一口气。后来蓝羽又同她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蓝羽刚走，凤林染就进来了，站在床边，一脸严肃地伸出手来：“交出来！”

唐小左装傻：“啊？啥？”

“蓝羽带来的水果，一个不许少，给我交出来！”

“别呀，门主你别这么残忍，我就闻闻味，我不吃。”唐小左信誓旦旦道。

凤林染嗤她一句：“你大师兄告诉过我，上次你为了一个苹果牙都龇出火花来了，你觉得我现在能相信你？”他勾了勾手，“快点！六个苹果三个橘子两个鸭梨两个石榴，通、通、交、出、来！”

唐小左一点脾气都没有了：“门主你拿个篓子过来，我挨个给你掏，掏完就让我一个人继续过着禁欲般的生活吧，我没有抱怨，我一点都没有在抱怨哦……”

不能随便吃喝的日子太煎熬，所以唐小左每天都努力地催眠自己，让自己快点好起来。

在她的身体好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师父开始用针扎她手指头，在把她十根手指头扎了两轮以后，终於将她身体里的奥秘调查出来了。

唐小左举着手指头跟随师父一起进了他的炼药房，师父指着几只小白兔对她说：“小左，这几只兔子都被为师喂了断肠草，你知道它们现在为什么还活得好好的吗？”

唐小左看着自己十根手指上的二十个被扎出来的小洞，脑中忽然激荡了一下，随即便冒出一个想法：“血？难不成是因为我的血？”

师父点点头，顺势说：“这些兔子吃的断肠草，都是用你的血泡过的。为师观察了十天了，这些小兔子虽然病恹恹的一副随时要死的样子，但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师父顿了一顿，继续说：“你的血能解这断肠草之毒，你知道为什么吗？”

“让我想想，好久没动脑了，我得好好想想……”唐小左伏在兔笼上面沉思。

她活了十八年马上就十九岁了，直到今天才发现这个事情。按理说，正常人的血都不可能有这种奇效，除非她不是正常人。可是她怎么就不是正常人了呢？她是从什么时候不是正常人的呢？

她想啊想，忽然想起来了：五年前在空灵岛，在熊熊大火前，在那些蒙着面未知的坏人包围中，闾丘客前辈喂她吃了一个东西，随后就把她推进了海中。她抱着一片木舟残骸，凭着难以名状的力量，游过一湾海峡，翻山越岭，最终在力量消失殆尽时，她一个不慎栽下了山崖……

“是菩提蛇胆！”唐小左惊叫一声，“是我身体里的菩提蛇胆化解了这断肠草的毒对不对？”

师父望着她，欣然点头：“小左，你很聪明。”

唐小左正想欢呼一声，却蓦地，脸唰地白了。

师父察觉到她的异样，忙问：“怎么了？”

唐小左像是骤然失去所有的力气一般，瘫倒在地上。师父赶紧蹲下身来扶她，她本能般地抓住他的衣服。

“师父……”她的嗓音变了腔调，似哭非哭。

“小左，你别吓师父，你到底怎么了？”

唐小左的眼神空洞了许久，才重新聚集起光。

“师父，我以前的记忆……回来了。”她松开抓着师父衣服的手，坐在地上，拢起双膝，抱着头不再看他，“回来了，都回来了，我全部都……想起来了……”

唐小左将自己关在房中好半天没出来，凤林染来看她，摸了摸她身子有些凉，便将她抱去院子里晒太阳。

唐小左像是自暴自弃似的往后面一仰，四肢摊开。

凤林染赶紧捞住她，她四仰八叉地朝天吼了一句：“我憋屈啊，我憋屈死了！”

凤林染将她身子重新正了回来，搂在怀里紧紧的，不给她再一次作妖的机会，笑道：“你憋屈什么？还在恨林云龙下毒害你的事情，你且再等一等，过些日子我和左云舒联手，端了他的山庄去！”

唐小左听到“左云舒”的名字，立即虎下脸来：“别跟我提左云舒！”

她憋屈的理由，有一大半是因为左云舒。

之前住在明月山庄的时候，她到处抠抠摸摸地想要找出一些过去的回忆来，甚至还逼着哑婆告诉了她一些，虽然能料到以前在明月山庄的日子一定过得很悲惨，但是等到她现在全部想起来，那岂止是“悲惨”两个字能形容的。

唐小左觉得，老天爷一定都看不下去她过得这么惨，所以才让她落下悬崖失去记忆，让师父和唐门的人陪她过了五年纯净开心的生活，不然她一定会再疯魔一次。

没错，五年前唐小左之所以会被送去空灵岛治病，不是因为身体有病，而是脑子有病。

十三娘用性命换她的女儿留在明月山庄的时候一定没有料到，她的女儿有朝一日会被明月山庄的人逼疯了。

逼疯唐小左的人，就是左云舒。

十三娘和左夫人一前一后离世，她幼小不知原委，但左云舒显然比她明白。也便是那时，那个原本对她还算不错的云舒哥哥像是变了一个人。

左云舒大她四五岁，可是欺负人的心眼却是胜出同龄人数倍。

少年时期的左云舒胆子大、手段毒、心肠硬，他欺负她时使用的手段，唐小左想起来还是觉得惊悚战栗。

他之前曾经说过的，将她关在假山的洞里这件事便是其中一个手段。那时候他只要看她不顺眼，便把她拎进去，初时只是单纯关她几个时辰，后来慢慢升级，会往里面丢虫子、蛇、老鼠……

她那时候年幼，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情才会受到这种惩罚，於是扑在石壁上哭喊自己错了，求他放过，甚至在石壁上写下这些字眼，来表示自己认错的决心。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最过分的一次，是左云舒将她关在里面以后就出了山庄，随左浩天办事去了，等到他们回来已经是两天以后，他吃了午饭，又睡了一觉，才想起来她还被困在里面。那时候左浩天也在找她，这件事情终於被发现了。

石门打开的时候，她和地上的虫蛇老鼠一样，一动不动。

那天，左云舒被打得三天下不了床，而她也昏睡了三天，醒来以后脑袋便不大清醒了。

然而左云舒非但没有放弃对她的报复，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时间久了，她便麻木了，左云舒有再多的手段也拿她没有办法，因为她自己臆想了一个世界，她存在於另一个世界，而不是这个让她身心受创的世界。

她与现实世界的格格不入，大夫称之为“癔症”，但在旁人看来，她是魔怔了，惋惜之余，还沾着一丝嘲讽。

也是，山庄里哪有人会真心对待她这一个外人呢？

左浩天请了许多大夫给她看病，可总也看不好。他又怎么会知道，只要她在明月山庄一天，这个病便永远也好不了。

远在空灵岛的闾丘客与左浩天偶有书信来往，他听说了此事，主动提出可以让唐小左去他的空灵岛休养一段时间，他许是能治好她。

左浩天亲自带她去了空灵岛。岛的四周布满机关阵法，倘若不是闾丘客前辈亲自迎接，他们根本登不了岛。

唐小左在岛上度过了一段非常开心的时光，旁人不能懂得的她的世界，闾丘客前辈都懂，他与她一同探讨那个她臆想的世界，用他擅长的机关之术，为她打造出她想要的世界，然后再慢慢地将她拉回到现实世界里来……

时至今日，当唐小左在时隔五年之后终於想起那个总是满脸笑容的可爱老人时，她在房中哭得不能自已。

凤林染抱着她晃了晃，将她从回忆中晃了回来。

“想什么，半哭不笑的？”

唐小左堪堪回过神来，搂着凤林染的脖子趴在他肩头说：“门主，我想起来了。”

凤林染起初不以为意地问她：“哦？想起什么来了？”

唐小左往他脖间拱了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窝着：“门主，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五年前跌下悬崖，以前的记忆都消失了。可是现在，我都想起来了……”

她能感觉到凤林染在听完她的这句话以后，身子一僵，喉结一动正要说什么，被她一把捂住嘴巴。

“你先别问，我还没说完……”

“我全部想起来了，我是左云栀，我去过空灵岛，我知道闾丘客前辈和《玄机妙解》的下落……”她亲了亲他的耳朵，“可是这些，我不想告诉左云舒，我恨他，恨死了！”

关於左云栀在明月山庄的遭遇，凤林染虽然不能确切地知道，但他多少能猜到她以前的日子并不好过，故而在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没有反驳，只是将她抱得紧紧的：“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不告诉他！”

唐小左又亲了亲他的脸颊，摸了摸肚子，才想起这大半日都没吃饭了：“门主，我肚子饿了，想去厨房找点吃的，你要吗？”

凤林染捏捏她的脸颊，起身：“你在这儿等着，我去。”

唐小左不肯：“咱俩一起，我饿得等不了了。”

“那走吧。”

然后他们在厨房里遇见了三师兄。

其实自唐小左回到唐门以后，三师兄一直不曾出现在她面前，她自然知道他这是在躲着自己。约莫他觉得前些日子喜欢的那个“唐小左”并非本人，所以受打击了吧。

大师兄告诉她，那天左云舒把浑身湿漉漉的“左云栀”救回来，三师兄发觉不对劲，左云舒猜出真相，怀疑自己的妹妹被掉了包，於是去质问师父。

师父不愿意面对这么尴尬的事情，於是把大师兄推出去挡着。一开始大师兄也矢口否认，咬定房间里的“左云栀”就是唐小左，直到左云舒告诉他们，左云栀和另一个唐小左都被人挟持，他没有能力救两个人，所以就选择救回了他的妹妹。

大师兄这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告诉了师父。恰好此时凤林染也赶来唐门，询问唐小左的下落，於是调换身份这件事再也兜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