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因爲友人的一句「切莫失了他们的脸面」,易尘就忍不住冲动了。这样过於剧烈的情绪起伏,对她来说负担太大,实在不好。
「今日论道,你的确锋芒逼人。」阴朔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丝淡笑,「不过,挺好。他人论道怒极攻心难免口出秽语,你却从未失了礼数。」
「不错,少年意气虽有锋芒却也璀璨,年纪轻轻便枯木朽株般暮气沉沉,委实不妥。」素问笑眯眯地道,「而且总感觉,这是小一的本性呢。」
素问此话一出,易尘瞬间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咳着转移了话题:「咳,不过是一点攻心之计,当不得夸奖。」
易尘想了想,觉得还是防范於未然,给自己的好友讲讲这种现代的冷读术知识,免得将来在吵架上吃了亏。
「你们超脱凡尘,不知凡人心绪复杂多变,勾心斗角的伎俩亦是不少,我不愿让这些浊了你们的耳朵,但若是爲了防范,倒也不错。」
易尘给颇感兴趣的几人讲了心理学上的微表情、小动作、以及言辞交锋中的小门道。
「询问本身幷非真的心有困惑,若是发出询问的人与你立场对立,那便要提高警惕,因爲言语上的漏洞会化作他人攻讦於你的武器。」
「当他眼神开始游移,代表他开始心虚,注意他一些不断重复但是无意义的小动作,比如摩挲嘴唇、捋头发、挠头等行爲,这一般代表他感到了烦躁。」
「擅长攻心之计的人,在交谈时一定会凝视你的眼睛,这是爲了隐藏自己的心绪,也是爲了寻找你的破绽,不要对视,目光落在他的眉心或天灵。」
易尘没有长篇大论地讲一些枯燥无味的原理,只是挑了一些有用的小窍门来讲解,反而显得格外生动有趣。
除了紫华以外,其他人都听得很认真,於是紫华也随大众地做出了认真的姿态,但是眼神懵懵懂懂,一看就知道没听明白。
倒是元机听了半天,突然一针见血地道:「汝初见之时提出一叩仙门问道少言,可是别有居心?」
易尘:「……」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易尘装死不开口,反倒阴朔居然感到了莫名的愉悦,幸灾乐祸地轻笑:「呵。」
这一声轻笑宛如补刀,依旧是什么都没说,但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少言沉默不语,眉眼依旧淡然一如死水,带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华清绝。
他幷未深究初见之时易尘对他怀揣的是什么念想,比起这些,他更在乎其他的一些的东西:「休息吧,小一。」
「我们都会没事的。」
易尘陷入了黑甜乡,临入睡了,她唇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爲能够帮上友人的忙而感到欢欣。
因爲放松了警惕,第二天睡醒之后易尘也没有汲汲皇皇地进入论道群,自然不知晓第二天论道的过程中,魔道那边终於亮出了尖刃。
第二日论道,佛门佛子芬陀利走上了论道坛,邀天地二仪之师共论众生道,以此决定未来凡尘众生的道统所向。
佛子芬陀利心怀慈悲,目敛众生,谈吐有物,可见其心性豁达;仪师元机老祖学识渊博,海纳百川,引经据典,不落下风。
这两人论道是仙魔大会的重头戏,即便是魔道修士都听得津津有味,当然,也少不了这些促狭的魔修私底下嘲笑一下元机老祖那稚子一般的容貌。
元机眉眼生得极好,神清骨秀,颇有霞姿月韵之秀致,若是年长形态,只怕也是一位不逊色於道主风采的美男子。只是天界众人都知晓,元机老祖七岁那年因魔气入体而根骨全废,爲了挽回这一身纯阳道骨,元机老祖服食了不死仙草,虽然从此拥有了不灭之身,却也保持了稚童之龄,永远也无法长大。
永远无法长大成人的元机无法体会红尘情爱,算是被迫修了无情道。这约莫是他心中的隐痛,却也成了魔道的笑料。
成仙之人耳目灵敏,元机自然听见了魔道人士不加掩饰的嘲讽嗤笑,但是以往会隐隐生怒的道心此时却静如止水,毫无波澜。
他很难说清楚心中的感受,但是似乎在遇见那个从不将他当做天地之师敬畏着的女孩之后,他心中残缺的一角也在逐渐变得圆满。
——那些藏在红尘中的良善与温暖,幷不会因爲一具单薄的皮相而苛待於他。
就算天地之间有这么多人仰望他依靠着他,也总会有人体谅他的苦心孤诣,而幷非将他的付出视作理所当然。
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元机与芬陀利的论道字字珠玑,幷不是章尤与素鸢之间的小打小闹能比的,即便谈上个九天九夜,都未必能分出高下。
就在元机决定暂时告一段落时,佛子突然双手合十,垂眸不语。
一道戏谑而又不怀好意的声音从旁侧传来,乔奈那温和却又轻佻的声音响起,仿佛语带笑意。
「在下聆听二位论道,心有所感,不知二位可否爲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