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2 / 2)

易尘双手握着茶杯,藏在面具后的脸却是冰封一般的冷静:「所以,我说,信不信,接不接受,都由你。」

少女说得斩钉截铁,朽寂却嗅见了其中的危机,他的理智在命令他立刻喊停,可他的感情却在催促着少女继续说下去。

仿佛自欺欺人,可笑之极。

魔尊拒绝的话语最终也没能说出口,他只能沉默地坐在原地,听着少女语气平静地吐出了比恶鬼更加蛊惑人心的话语。

「你可能不知道,我和少言的相遇,源於一场……荒唐而又可笑的……骗局。」

易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那个一直埋藏在她内心深处不敢提起的字眼:「那时候的我,是个手无缚鶏之力的凡人。」

「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会偶尔调调香,看看书,对道一知半解却幷没有什么伟大造诣的凡女。」

「我之所以说我们的相遇酷似一场骗局,是因爲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少言就是少言,准确的说,我一直以爲他是一个扮演『道主』的凡人。」

易尘毫不避讳地凝视着朽寂魔尊的眼睛,她用一往无前的勇敢,将自己心底深藏的愧怍袒-露无疑:「我以一介凡人之身与高高在上的问道七仙交好,用我浅薄的见解与虚僞的身世,『骗取』了他们的赤忱真心。」

「我虽然不知情,但我不否认,那个时候的我误导了他们,令他们误以爲我是与他们处於同等地位上足以交心的友人。」

「他们对我真心相待,我却一无所知地笑着他们执着地扮演『问道七仙』的角色,那个天真可笑的我,根本不相信我的友人是大名鼎鼎的问道七仙。」易尘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抿了抿唇,难过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我用半真半假的、不纯粹的感情,骗取了他们真诚的善意。」

「我甚至还对少言许下了可有可无的承诺,说着贻笑大方、根本不存在的『我道』,骗他爲我而倾心。」

「虽然那时候的我对一切幷不知情,但是我无法否认我的不诚之心。」

易尘的这些话,能对魔尊说,能对陌生人说,却唯独不敢对自己最对不起的那七个人说。

她习惯性反思,也习惯性苛责自己,被她无意中伤的友人们能宽柔地包容她的一切,她却无法自己原谅自己。

「因爲这样的不诚,我忽略了很多东西。」易尘凝视着朽寂的眼眸,神情伤怀,眼底却写满了不曾动摇的坚定,「我将他们大方分享给我的美好当做编造的谎言,将少言郑重的承诺当做孩童般的戏语,他们给予了我最宝贵的真心,我却回馈了虚情假意。」

「但是,但是——」

「爱是做不了假的东西。」

「或许初心不纯,但是你要知道,人心本就是复杂难辨的东西,有时候,一时的恶念幷不能代表什么,更不能蒙蔽世人的眼睛,让人忽略那些藏得更深的感情。」

就像姑姑,她一时的口不择言,不过是爲了掩藏自己痛失亲人又保护不了女儿的绝望与悲戚。

易尘不相信,那个耐心教导她三雅道,会抚摸着她的后脑勺自豪地说着「不愧是易家的女儿」的姑姑,从来不曾爱过自己。

正是因爲她经历过这些,别人对自己的,自己对别人的——所以她才更清楚,感情是多么复杂的东西。

「我不知道,他们最初对你怀揣了怎样的一份心。」

「但是我知道,你的父亲最终没能得道飞升,身陨天劫;而你的母亲,也没有去想那些三灾九难,她只是在临终时对少言说,对不起,无法再陪伴你们两兄弟。」

「没有人,拿你当做渡劫的工具。」

易尘已经忍不住拍案起身,她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朽寂魔尊沉沉的凝视,一字一句地道:「你以爲,我会爲了最初那个虚情假意的自己而沾沾自喜吗?」

「开心於自己在无意之中用少许的付出换来了他人的倾心以待?还是庆幸於那个用自己的无知而攀上高枝的运气?」

「我不会,我只会感到痛苦,恨自己对他们的辜负,也怨自己让他们受了委屈。」

「哪怕他们不知道,我也依旧会感到痛楚——这是我应得的。」

「我幷没有入目所见皆是光明与美好,相反,我鶏蛋里挑骨头,一点瑕疵与污秽都会让我觉得分外刺心。」

「将心比心,以你对你父母的了解——似他们那般高洁之人,会因爲将彼此应当承担的责任推给了一个孩童就躲过一劫般的沾沾自喜吗?」

朽寂仲怔无言地抬眸,却只看见女子眼中潋灩的水光,悲伤中藏着一丝怀念的笑意。

「孕育一个生命,爲的不是『养儿防老』,更不是爲了伸手向需要你保护的弱者手中索取什么东西。」

「孕育生命的初衷,只是爲了陪伴这个生灵走过一段人生的旅途,看着他长大,和他一起欣赏沿途的风景。」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