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2 / 2)

面对着向来温柔宠溺自己的兄长,懵懂无知的少女说了这样的话。

她不知道自己的兄长牺牲了什么,又将要失去什么,才能保护她这份无知无觉得纯粹,她只是抱怨着控诉着,等待着兄长的再一次妥协。

「我要走了。」勉强恢复了体力,少年站起身来,手脚绵软,身姿却如竹般笔挺,透着绝不低头妥协的坚毅,「穆月语。」

少年低头,眸光淡淡地凝视着不知事的少女,话语冰冷得近乎凉薄,幷无多少温情:「以后,你就不再是孩子了。」

留下这最后一句话,少年离开了穆家,头也不回,毫无眷恋。

本来就没有什么好眷恋的,对於无欲无求的少年来说,不管是有生养之恩的父母还是备受宠爱的幼妹,都不过是可以拿起也可以放下的缘。

少年有一颗充满大爱的心,却从来不懂得爱一个人应该有着怎样的姿态与样子。

他只是等待别人的索取,然后成全——如高驻云端的神明,大爱不过是施舍而已。

这样暗合天道的思想,让他与尘世格格不入。

——这样的少年,会有懂得爱的一天吗?

离开穆家的少年,从瓢泼大雨中步步踏过,他伸出自己不沾阳春露水的手,从早已被泥土浑浊的河水里抱起了一个女孩。

奄奄一息的女孩背上有着一道足以致命的刀伤,她是从河流的上游漂流到这里的,身上沾满了尘泥,又狼狈,又肮脏。

将女孩送到镇上的医馆里,等她好了就给她寻找一个可以下榻落脚的地方——这样,就仁尽义至了吧?

少年平静地垂眸,却倏然对上了女孩猛然睁开的双眼。

女孩眉眼稚嫩,面色惨白发紫,大概是在水里泡得太久了,她身上的顔色也如淡在清水中的墨一样变得浅淡,人也像将要消散的残魂。

唯有那双眼睛凉得惊人,有火焰在她的眼里燃烧,安静却疯狂。明明里头深藏的情感是这样的竭嘶底里,却偏偏有着流於表面的平淡。

女孩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摊开一直攥紧的拳头,露出躺在手掌心中的一颗宝石。

「救我。」气若游丝的声音几乎要被雨水冲刷得干净,「挡雨、药物,剩的归你。」

两人安静地对视着,雨水毫不留情地浇淋在两人的身上,雨声充盈着耳蜗,恍惚间天地只剩彼此,那样孤独的寂寞在碰撞的瞬间迸发出压抑的花火,让人嘴里发苦发涩,谁也说不清楚那一瞬间,心脏是在麻木地鼓动,还是砰然地跳动着。

纯净无垢不染窍尘的少年遇见了写满故事的少女。

大抵就是如此吧。

少年带着女孩去了医馆,租了一套小小的院子作爲女孩的下榻之所,却不知道爲何停住了脚步,没有离开。

因爲没有目的也没有归处,所以,就暂时在一起吧。

少年,是这么想的。

一起生活,一起旅行,一起流浪。他从不过问她的过往,她也从不问他将要去何方。

直到有一天,牵着女孩的手走在山道上的少年突然回头,语气淡淡地道:「你的名字。」

「……」比起询问更像是命令的话语让女孩冲疑了一瞬,却还是嗫嚅着说道,「……易尘,日月易,心土尘。」

少年微微颔首,淡漠的眼里似有流云迤逦,藏着岁月荏苒的光与影:「少言。」

虽然不知道爲什么不愿意将这个女孩撇下,但是少言幷不准备违抗自己的心。

在得到答案之前就一直这么走下去,总能等到拨云见日的那天的。

这个等待,一直到瘦弱单薄的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都没能找到答案。

直到有一天,他们走过一座感染了疫病的城池,那病重的少女死在他的怀里,少言才突然知晓了答案。

他们之间,从来都不存在谁更强势谁做主导——他不愿意离开她的唯一理由,只是因爲他无法离开她罢了。

神明一般高高在上的少年有着一颗温暖跳动着的心脏,但这颗心脏没有手,不懂得拥抱一个人是何种模样。

就像少女那双疯狂却又安静的眼,情深入骨,也依旧显得平淡。

「要怎样,才能将心中所想说出口……」他感到了痛楚,来自那颗无法拥抱她的心脏。

「易尘?」

「是爱,我爱你,少言。」她眉眼平静地迎接自己的死亡,话语却宛如怨毒的诅咒,「如果可以,我多想让自己的命轨和你交织在一起,从清晨到日暮,我所见所想的人都能是你;可以成爲开在你心上的花,根须深扎在你的血肉里,分离会让你痛楚,离别会让我死去。」

「你是这么想的吗?少言?」

「或许——」神明般无情无欲的眉眼沾染了悲色,他俯身,将吻烙印在她的眉心。

「是明知痛楚,也渴望着让你在我心上生根发芽,然后束手就缚,就这么走入苦痛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