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2)

奈何 天籁纸鸢 3376 字 2个月前

奈何 第十章 连枝(一)

第十章连枝(一)

花烛夜过后第三日,即是我和杀千刀的画皮做过荒唐事后的第三日,亦是我们分居而住后的第三日,我总算挨不住,打算走人回窝。可是一想到要面对家里的刻毒、执拗和阴阳怪气,一想到新婚已三天,拖越久越不清白,我连起个床的胆气都没有。

直到纸影成幄,南窗透出一丝微光。

我披上外衣,穿过回廊画屏,来到花府的后院。

这里的花好似跟这里的魂一样,没有个生命的尽数,又或是早已结了命数,因此院中总是花瓣飘零,遍目深红。

院子里摆了一张桌子,题满字的宣纸顺着桌沿垂落下来,一排象管狼毫悬於半空。

花子箫站在桌前,按住一边袖口,露出一截修长的手臂,握笔在宣纸上题字作画。素白纸,浓黑墨,均为落花扰,一如花瓣与书画争芳斗艳。花瓣恼了画,却没恼作画之人,花子箫嘴角含笑,伸出瘦长的指尖捻起花瓣,拨到一边。

正蘸墨准备再次下笔,他又像有所察觉,抬头看向我︰

「起这么早?」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初次与他见面、初次见他画皮时的场景。两次都如此鬼魅渗人,这一幕哪怕是正常了明艳了,也还是有些缓不过劲儿。况且但凡他作画,十有八九画的都是他的妻子。这更令我的脚步犹豫了一些。

花子箫朝我招了招手︰「来,帮我看看画。」

这下我好像连如何走路都不会了,半晌才磨蹭到他身边。

没料到他画的竟是院内一树红芳。

眼前的树枝新裁错互,千叶朱朱。到了他的笔下,枝叶彷佛更为凌厉清奇,好似赤箭一般张扬地延伸,落英更是栩栩如生,不注意看会以为它们真的在旋转飘落。

我一时看画出了神,却未留意花子箫已走到我身边,声音在我耳侧响起︰「娘子,你觉得这画还有哪里要修么。」

或许是要看画的缘故,他站的位置相较这几日也近了一些。院子里寂静得好像连风声花落都能听见,他这样一说话,声音还是一如既往镇静冷凝,就好像声色不动的一湾深潭。然而,这湾深潭到了我这里,却是一波才动万波随。

叫过或者叫我娘子的人有无数个,花子箫不是第一个,却是叫得最自然最顺口的。他的声音简直比百年老酿还具麻醉性,就只这样说了一句话,还是在精神抖擞的大清早,居然就这样顺着我的耳朵,一直麻醉了我半边身子乃至指尖。

我逞能地挺直了背脊︰「这画是很好,就是太不真实。」

「望指点。」

其实我觉得画很好,大抵也只是怕说了很好便尴尬了气氛,於是只好随口胡诌︰「画景比真景好看,这自然是不够真实。」

谁知我这么一说,花子箫却沉默了。我自个儿也在祸从口出后立刻警醒过来——这话说得,岂不是有点暗讽他画皮之事?

我反应迅速,很快看了一眼树,又指了指画上某枝桠︰「你看,这实际的树枝明明比画上的更长,你却把它画得比五言诗还工整,这就是不实。」

「我看看。」花子箫又靠近了一些,真的专心去研究那幅画了。

我在心底暗暗拭把冷汗,却因无意回头看了他一眼,又一次心脏乱跳起来——花子箫低着头看画,侧脸就在离我不到一尺的位置。

眼花乱,繁花红。

红花之美,固在其艳绝,但与画它的人一比,却成了扶持的绿叶。

再想想刚才说的话,脑中忽然浮现出诡异的四个字︰唐突美人。

花子箫蘸了墨,在我说的地方补了几笔。果不其然,虽然画还是好画,却因为我的胡言乱语完全降了一个档次。我清了清喉咙,有些尴尬︰「还识别改了,我不懂画,瞎说的。」

花子箫还在作画,头也没抬却笑出了声︰「为娘子之言是听,懂画与否并不重要。」

这便是最让我琢磨不透的事了。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一言一行却总是提醒了我,我们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了——不,怎么好说是见不得人呢,我们不过是行夫妻之事,再正常不过。不要说是做过了,哪怕我现行要再做一次,他也没道理会拒绝。可是,怎么我一想到这里就恨不得挖个坟坑把自己埋了。

东方媚啊东方媚,看看人家美人子萧,干干净净衣冠楚楚,你不仅唐突了美人,还敢想让美人再和你做见不得光的事!你真是无耻又下作!

这时,花子箫已换上了一张新的宣纸,把笔递给我︰「娘子也来试试。」

我木然地接过笔,木然地看了一眼纸,开始怨恨老天让我早死,却没能让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花子箫伸手示意我作画,我弯了腰悬了笔,却还是望着纸发呆。

「万事开头难,放胆去画,很快就顺手了。」

花子箫握住我的手,在纸上轻轻描了一笔。

他的手指虽然颀长,手却很大,把我整个手都包住了。与此同时,那种麻醉感这回却逆流而上,从我的指尖一直麻醉了我右半边的身子,直冲耳膜嗡嗡作响。他没有说话,耐心细致地把着我的手一笔一笔画着,声音还是犹如潭中月影一般沉静,却不知我的心跳已经刺激得胸腔都开始发痛。

「手要压住画。」忽而他左手也握住了我的左手,放在画纸一侧,但很快垂下头看着我,「怎么手在发抖,冷么?」

这一刻,我终於彻底崩塌,拨开他的手退到一旁︰「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必须要回家了。」

「回家?」花子箫怔了片刻,随即笑道,「娘子,我刚才派人去停云阁搬你的东西,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我愕然道︰「什么……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这还需要说么,你嫁到了我府上,成了我的妻子,自然要住在这里。」

「胡说八道,我家里还有三个相公啊。」

花子箫有些不解︰「不是没有夫妻之实么。」

「即便没有夫妻之实,也依然是夫妻。我不可能丢下他们不管,你如果愿意,可以搬到我那里去住,但我是万万不能住在你这里的。」

花子箫不紧不慢地把毛笔搁在砚上,顿了一下︰「要我搬到你那里去可以,不过你先把家里那三个处理了。」

「你……什么意思?」

「我们还是把搁台面上说清楚,免得以后彼此都不开心。」他又停了片刻,转眼重新看向我,「我不和别人共事一妻,也不会和你的几个伪夫君住在同一屋檐下。但不管我住在哪里,你和他们都不能再牵扯不清。」

我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你和丰都大帝同流合污赶鸭子上架,说得好像是我强迫你成亲一样。这些话你为何不早些说清楚?」

「我开始以为你和他们有过夫妻之实,所以如果这么快下休书,他们离开之后在外面说你是非,对你声誉有影响,只有先搬到我这里把事情冷冷再说。但既然你和他们是清白的,那也没必要再拖泥带水。现在你弟弟年纪还小,也就是说离你投胎还有一些年份,在这之前,我可以照顾好你。」

「我三个夫君一样可以照顾我。」

花子箫的神色凝重起来︰「他们会对你做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我疑惑道,「什么不好的事?」

花子箫看着我没说话。

我却懂了,笑出声来︰「花公子,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花子箫微微侧过脸,眼中有些许懊悔︰「对不起,那天晚上我喝多了,一时情动就……」他好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默了片刻又道,「但我说过会对你负责,以后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再碰你。」

不明所以的,听了他的这番话,尤其是那个道歉,我气得肺都快炸了。我憋着一口气,脸上堆满了假笑︰「是么,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幽都本就是惯例的多夫多妻。你也说了,万事开头难,你虽然无意但也起了个好头,以后我和三位夫君行夫妻之实的时候也会顺畅得多。」

花子箫错愕地转眼看着我,脸色有些发白。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我回家了。」

我扔下他掉头就走。但终究心里的怒气还是没能得到抒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