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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公子其人,果真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谢必安翻翻黄历,长眉轻扬,「这个亲成了几天,看样子事是成了。」
颜姬走过来,很是亲昵地勾住我的肩︰「来,偷偷告诉我,花子箫是不是很行啊,你这么恋战现在才回来。」
汤少卿却一反常态,没哭也没闹,只是坐在角落里静静读《王右丞集》。
而房内最惊悚的人,莫过於从我入门便眼也不眨死盯着我的老爹。我吞了口唾沫,像只长长伸出脑袋的乌龟一样没安全感地走过去︰「爹,你回来了啊。」
「你还有脸回来!」
老爹的脸是铁青的。
我想这不单纯是因为我嫁了他很不喜欢的花子箫,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在回来路上时听到的惊城流言——东方大人尾随妻子投胎为鸡,最后不但未得善终,还被妻子送给了老来得子的大姨和大姨夫做为庆贺礼物。大姨夫妇不懂此神鸡头顶的祥瑞红毛,直接把它和黄芩混在一起炖汤以养神滋补。
也就是说,老爹这一世始於一个鸡胎,又终於一锅安胎鸡汤。
当然,这话他要不说,我也得死守着嘴一个字不问,否则最后惨死的人是我︰「……女儿知错。」
「知错是么,那为父问你,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我不该和花子箫成亲……」我垂着脑袋小声说,「可是爹啊,我也是被逼无奈,你不知道当时是他和丰都大帝同时拿你当幌子……」
老爹不耐烦地挥挥手︰「够了够了,这些为父都知道!两天前为父刚回来时,小王爷都说一百遍了!」
他说到这里,少卿却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一直看着他手里的诗集。
老爹一脸愁苦︰「媚媚啊,你知不知道为父为何一直这么反对花子箫?」
「因为他……不会打麻将。」
「去去,不是这个。我对花子箫这人从根本上是没有芥蒂的。相反,我还觉得他知书达理,谈吐风雅,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但是,他有两个致命的问题,这是你死也改不掉的。」老爹一个劲摇头,「第一个,你没发现他身上阴气特别重么?」
我小心道︰「鬼……不阴气都蛮重的么。」
「哪的话,你看你三个夫君有他那种阴气么?」
「这倒没有。」
必安其实比一般鬼阴气重多了,但确实和花子箫没得比。少卿简直就跟个大活人似的。至於颜姬,那是妖气加骚气。
「在地府里待得越久,而且长时间不到上面去换口气,就会越来越阴鬼化。就连丰都大帝都会去人间吸口阳气、仙界吸口仙气感染感染自己,可是那花子箫,他从来没有在阳间过过日子你知道吗?」
老爹长叹一声,痛心疾首地看着我继续道︰
「媚媚,他是玉皇大帝亲自点名打到无间地狱的鬼,是永世不得超生的啊,哪怕是丰都大帝也别想转他的运。你若真的对他动了感情,那可怎么办?你要知道,在阴间到了时间若不去转世投胎,也会跟他一样被打到无间地狱去。别说以后不能转世投胎了,让你到无间地狱里待个几百上千年受惩罚,你都会受不了那里的环境。为父可是去那里看过的,全天下最龌龊最恐怖的鬼全聚那儿了!如何,你想试试么?」
我大惊失色地摇摇头︰「不,不要。」
见我如此坚决,老爹总算长嘘一口气,神色缓和了一些︰「还有第二点——花子箫以前有个老婆你知道的吧。」
脑中一直在回想他说的无间地狱,我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略有耳闻。」
「他一直喜欢他老婆,是属於深陷到没药医的,这点是个鬼都知道。」
我这才有些冲疑地说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和我成亲?」
「主动送上门的女人,哪个男人不要呢。」我刚想辩解,爹又摇了摇手指,「媚媚,你别急着打断为父。他一人独居几千年,每日睹画思人必定也是空虚至极。你虽然什么都没做,但三番两头去找过他,即便你没那意思,他也会多想。不过,所幸的是你没让他碰你,这一点我们大家都很欣慰。」
说到这里,颜姬和少卿都投来讶异的眼神。
必安最聪明,已经知道老爹是想把丑事藏底下,心神领会地笑笑,也不说破︰「既然如此,这事便好解决了。」
颜姬半信半疑︰「居然什么都没发生,真的假的啊……」
「媚娘,这是真的?」少卿最傻,立刻扔下手中的诗集跑到我面前,情不自禁地握住我的手,「你,你和他什么都没发生?」
「好了好了好了!」老爹故作烦厌地挥挥手,「当着长辈的面,像什么样子!」
少卿这才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满脸欢喜地搂住我的肩︰「我太高兴了。」
老爹清了清喉咙︰「好了,媚媚,毕竟这事是丰都大帝做的主,你和花子箫也不好公然分开。话你也不用摊开来跟他说,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过一段时间他自然就会懂了。」
接下来,老爹便开始风风火火地筹备第二轮投胎。
我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对到了骨子里,所以也就安分地过了一个月好日子。
一个月以后,老爹总算从阎罗王那里鼓捣来了个新科状元郎的胎,打算生产日一到就喝汤过桥去。他带着这个消息来到停云阁看我,神采飞扬地进房,说的却是︰
「我的天啊,媚媚,你怎么瘦成了这样,你这是要吓死为父啊。」
我这才收回神游窗外的状态,摸摸脸︰「……没,没有吧。」
爹长长地叹了一声,在我身边坐下,拍拍我的肩︰「看来没个了结也不是办法。你去和花子箫见个面,把话一次性讲明白好了。」
「好。」
我命人捎了一封信给花子箫,然后挑在黄昏过后上门拜访。
花府后院里依旧是花红满树,一方胜景,却因着黯淡的夕阳染上了一丝凄艳。令我想像不到的是,即便我捎了信通知过他,第一个看见的情景,依然是靠坐在花枝回廊间的枯骨。
他身上披着红衣,嶙峋的骨节便是隔了上好布料,也显得突兀而僵硬。
然,即便听见我的脚步声,他也只是微微转了一下脖子,却依然静静地坐在原处,看着满院落华。
这一次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悄悄走到他身边︰「居然这个样子见人,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懂了?」
枯骨没有动静,熟悉低沉的声音却响了起来︰「这才是我真实的模样,平时披着的不过是层皮囊罢了。你来找我有事么?」
我看了一眼他垂在身侧的手指骨,轻声道︰「我……」我说不下去。
花子箫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答,便站起来,用那双空空的眼洞对着我,颈骨节拧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声音也变得幽怨凄厉起来︰
「想说什么,想说你想嫁给我对么,终於想和我住在一起了?你看看,其实画皮也不是很吓人的,跟我这样的人住在一起……」
他轮流摆动着枝干般的手指骨,将双手放在我的肩上,声音阴沉到渗人︰「来,要不要跟我回房间?」
看着那颗白森森的头骨,只觉得心惊肉跳,泪水盈满眼眶,却知道这不单单是因为害怕。
他是故意的。
「怎么,都吓傻了么。」花子箫冷笑着,「吓傻了就赶紧滚。」
他松开双手,背过身去。等了一会儿,他用手指骨指着大门的位置,提高音量怒道︰「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