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2)

天涯明月刀 古龙 6133 字 1个月前

第23章 公子羽

(一)

傅红雪没有回头,也没有动。

他不能动。

他已感到一种无坚不摧、无孔不入的杀气,只要他一动,无论什么动作,都可能为对方造成一个出手的机会。

就连一丝肌肉的抽搐,也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

虽然他明知公子羽这样的人,是决不会在他背后出手的。

可是他不能不防备。

公子羽忽然笑了,笑声更优雅有礼,道:”果然不愧是天下无双的高手。”

傅红雪保持沉默。

卓夫人却眨了眨眼,道:“他连动都没有动,你就能看出他是高手?”

公子羽道:“就因为他没有动,所以才是天下无双的高手。”

卓夫人道:“难道不动比动还难?”

公子羽道:“难得多了。”

卓夫人道:“我不懂。”

公子羽道:“你应该懂。你若是傅红雪,若是知道我忽然到了你身后,你会怎么样?”

卓夫人道:“我一定会很吃惊!”

公子羽道:“吃惊难免要警戒提防,就难免要动。”

卓夫人道:“不错!”

公子羽道:“只要你一动,你就死了!”

卓夫人道:“为什么?”

公子羽道:“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会从什么地方出手,所以无论你怎么移动,都可以造成致命的错误。”

卓夫人道:“像你这么样的对手若是忽然到了一个人身后,无论谁都难免会紧张的,就算人不动,背上的肌肉也难免会抽紧。”

公子羽道:“可是他没有,我虽然已在他身后站了很久,他全身上下连一点变化都没有!”

卓夫人终於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不动的确比动难得多!”

你若知道有公子羽这么样一个人站在自己背后,全身肌肉还能保持放松,那么你这人的神经一定冰冷得多。

卓夫人忽又问道:“他不动你难道就没有机会出手?”

公子羽道:“不动就是动,所有动作变化的终点,就是不动。”

卓夫人道:“空门太多,反而变得没有空门了,因为整个人都已变成空的,空空荡荡,虚无缥渺,所以你反而不知道应该从何处出手?”

公子羽笑了笑,道:“这道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懂的。”

卓夫人道:“我也知道你根本就不会出手。你若要在背后杀他,有很多次机会都比这次好得多。”

她微笑着,又道:“因为你的目的并不是要杀他,而是要击败他。”

公子羽忽然叹了口气,道:“要杀他容易,要击败他就难得多了。”

他终於从傅红雪身后走了出来。

他的脚步安详而稳定。

就在这一瞬间,傅红雪忽然觉得一阵虚脱,冷汗已湿透衣服。

他决不能让公子羽发现这一点,他忽然道:“你为什么要舍易而求难?”

公子羽深沉地道:“因为你是傅红雪,我是公子羽。”

(二)

现在公子羽终於已面对傅红雪,傅红雪却还是没有看见他的真面目。

从背后看过去,他的风度优美,无懈可击。

可是,他脸上却偏偏戴着个狰狞而丑恶的青铜面具!

傅红雪冷冷道:“想不到公子羽竟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卓夫人道:“你又错了。”

傅红雪冷笑。

卓夫人道:“你现在看见的,就是公子羽的真面目。”

傅红雪道:“我看见的只不过是个面具。”

卓夫人道:“我脸上难道没有戴面具?难道你一生下来就是这种冰冰冷冷连一点血色都没有的样子?难道这不是你的真面目!”

傅红雪又闭了嘴。

卓夫人道:“其实你应该明白的,无论他长的是什么样子都不重要,只要你知道他是公子羽,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事实,就连傅红雪都不能不承认,因为他不能不问自己。

——现在的我,究竟是不是我的真面目?

——我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公子羽淡淡道:“我并不想看你的真面目,我只要知道你是傅红雪,就已够了。”

傅红雪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深深道:“现在你已知道我是傅红雪,我已知道你是公子羽。”

公子羽道:“所以有件事我们现在一定要解决。”

傅红雪道:“什么事?”

公子羽道:“我们两个人之中,现在已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他的声音仍然冷酷而有礼,显然对自己充满信心:“谁强,谁就活下去。”

傅红雪道:“这种事好像只有一种方法解决!”

公子羽道:“不错,只有一种法子。自古以来,就只有这一种法子。”

他凝视着傅红雪手里的刀:“所以我一定要亲手击败你。”

傅红雪道:“否则你就情愿死?”

公子羽目光中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悲哀之意,道:“否则我就非死不可。”

傅红雪道:“我不懂。”

公子羽道:“你应该懂的。我不要别人杀你,就为了要证明我比你强。我一定要做天下最强的人,否则我宁可死。”

他的声音中忽然又充满了讥诮:“武林就像是个独立的王国,只能允许一个帝王存在,不是我,就是你!”

傅红雪道:“这次只怕是你错了!”

公子羽道:“我没有错。有很多事都能证明,除了我之外,你就是当今天下武功最强的人!”

他忽然转过身,面对着壁上的那幅画,慢慢地接着道:“你能活着走进这屋子,并不是件容易事,不是运气。”

卓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决不是。”

×             ×             ×

画上的人物繁多,栩栩如生,画的彷佛是一段段故事。

每一段故事中,都有一个相同的人。

这个人就是傅红雪。

他面对这幅画时,第一眼看见了他自己——

阴暗的天气,边陲上的小镇,长街上正有两个人在恶斗。

一个人白衣如雪,手里却挥舞着一柄鲜红的剑,另一人掌中的刀漆黑。

公子羽道:“你应该记得,这是凤凰集。”

傅红雪当然记得,那时凤凰集还没有变成死镇,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燕南飞!

公子羽道:“这一战你击败了燕南飞。”

在第二段画面上,凤凰集已变成了个死镇,烟雾迷漫中,两个人跪在傅红雪面前。

公子羽道:“这一战你击败了五行双杀。”

然后就是马鞍中的毒蛇,鬼外婆的毒饼,明月高楼上的毒酒。

荒凉的倪家废园中,一个赤足的年轻人正在他刀下慢慢地倒下去。

公子羽道:“杜雷本是江湖少见的好手,他的刀法是从苦难中磨练出来的,虽然有些骄矜做作,我还是想不到你—刀就能杀了他!”

傅红雪道:“杀人的刀法,本就只有一刀!”

公子羽叹道:“不念,念动神知,后发先至,以不变应万变,一刀的确就已够了!”

这—刀不但已突破了刀法中所有招式的变化,也已超越了形式和速度的极限。

卓夫人道:“让我最想不到的是,你居然能从孔雀山庄那地室中逃出来!”

孔雀山庄变为一片瓦砾,卓玉贞就已在画面上出现。

天王斩鬼刀怒斩奔马,郝厨子车前剁肉,明月心和卓玉贞被送入孔雀山庄的地室,公孙屠出现,卓玉贞地室中产子……

看到这里,傅红雪的手足已冰冷。

卓夫人道:“她是根绳子,我们本想用她来绑住你的手,你心里若是一直惦记着她和那两个孩子,你的手就等於被绑住了。”

一双手已经被绑住了的人,当然就不值得公子羽亲自动手。

卓夫人叹道:“但是我们却想不到,在那种情况下,你居然还能杀了天王斩鬼刀!”

傅红雪的手握紧,道:“那时你们已准备让她暴露身份,为什么还要她杀杜十七?”

卓夫人道:“因为我们还要利用她做最后一件事。”

傅红雪道:“你们要她用那两个孩子逼我拿出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

卓夫人点点头,道:“直到那时候我们才相信,《阴阳大悲赋》并没有落在你手里,因为我们知道你为了那两个孩子,是不惜栖牲一切的。”

她又吸了口气,道“只可惜你居然练成了大移穴法,居然没有死在她手里,更可惜的是,你居然狠不下心来杀她!“

於是画幅上就出现了那个戴茉莉花的女孩子,正将一匙鸡汤喂入傅红雪嘴里。

邻家的老妪正在杀鸡,戴着茉莉花的小婷正在街头的小店中买酒,肥胖的酒铺老板看着她的胸膛,带着淫猥的笑意。

他却已醉倒在那低俗的斗室中,彷佛已渐渐习惯了那种卑贱的生活。

卓夫人道:“那时我们本来以为你已完了,就算你还能杀人,也只不过是个疯狂的刽子手,已不值得公子对付你。”

公子羽要对付的,只不过是武林中最强的一个人。

卓夫人道:“如果你已不是武林中最强的人,就算死在阴沟里,我们也不会开心的,所以那时我们已准备找别人去杀你了。”

傅红雪道:“只可惜能杀我的人也不多。”

卓夫人道:“我们至少知道一个。“

傅红雪道:“谁?”

卓夫人道:“你自己。”

傅红雪立刻又想起那凄苦绝望的声音,足以令人完全丧失求生的斗志。

无论谁都想不到他到了那种时候,居然还有勇气活下去。

也许就因为他有这种勇气,所以才能活到现在。如果连他自已都能击败自已,又何必公子羽亲自出手?

公子羽道:“所以你现在总该已明白,你能活着到这里来,决不是运气。”

傅红雪再问一遍:“你这么样做,只因为你一定要证明你比我强?”

公子羽道:“不错。”

他眼睛忽又露出那种说不出的悲哀和讥诮之意,道:“因为这一切都只有最强的人才能享受,你若能胜了我,这一切都是你的。”

傅红雪道:“这—切?”

卓夫人道:“这一切的意思,就是所有的一切,其中不但包括了所有的财富、荣誉和权力,甚至还包括了我。”

她笑了笑,笑得温柔而甜蜜:“只要你能胜了他,连我都是你的。”

(三)

推开门走出去,是条漫长的甬道,就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公子羽已推开门走出去,然后再回身。

“请,请随我来。”

卓夫人并没有跟着傅红雪走出来,现在他们已走到甬道的尽头。

尽头处也是道雕花的木门,精美而沉重,里面一间空阔的大厅中,有个宽广的石台,四面角落上,都有个巨大的火炬。

公子羽慢慢地走上去,站在石台中央:“这就是我们的决斗之处。”

傅红雪道:“很好。”

平坦的石台,明亮的火炬,无论你站在哪里,无论面对着哪一个方向都一样。

屋子里甚至连一点风都没有,你出手时的准备和速度,决不会受到任何外来的影响。

公子羽显然并不想在天时地利上占他的便宜。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

石台两旁,各有三把宽大舒服的椅子,距离石台的边缘,都正好是七尺。

公子羽道:“我们交手时,只能让六个人来观战,他们也就是这一场决斗的证人,你可以任意选择出三位。”

傅红雪道:“不必。”

公子羽道:“高手相争,胜负的关键往往会决定在一件很小的事上。有自己的朋友在旁边照顾,总比较安心些,你为什么要放弃这权利?”

傅红雪道:“因为我没有朋友。”

公子羽凝视着他,道:“这权利你还是不妨保留。我找来的人之中,如果有让你觉得不安的,你随时都可以拒绝。”

傅红雪道:“很好。”

公子羽道:“你连日劳累,精神体力都难免差些,不妨先在这里休养一段时候,所以决斗的日期,也由你来选择!”

傅红雪冲疑着,道:“明日此刻如何?”

公子羽道:“很好。”

傅红雪道:“那么明天我再来”

公子羽道:“你不必走,我已经在这里为你准备了居室衣服,你可以安心休养,绝不会有人打扰你,你若有什么需要,我们也可以负责替你办到。”

傅红雪道:“看来这的确好像是场很公平的决斗。”

公子羽道:“绝对是的。”

傅红雪道:“我的棺材想必你也早已准备好了。”

公子羽居然并不否认,道:“那是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是特地从柳州运来的,你若想先去看看,我也可以带你去。”

傅红雪道:“你已看过?”

公子羽道:“我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