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子,不必多说,今天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就是冲他姓段的而来,为我吐蕃那五万多冤死在无忧城的弟兄报仇雪恨,为连年南诏征讨掠夺要个公道。”四杰中的老大切齿痛恨地喊道。
“啊!我当为什么呢?来吧,怨有头,债有主,我姓段的接着。”听到这里,军将把宝剑还回鞘内,大无畏地用右手拍着胸膛。
“段宗膀,你少要猖狂!你这畜生不如的家伙。”德吉公子怒目圆睁,厉声骂道,“你们南诏,见利忘义,贪婪无耻,残忍狡诈,尽干些君子不齿的勾当。你们段氏助纣为虐,你父段盛外似仁义道德,实为奸佞小人,丧尽天良,惨无人寰,五万士卒即已投降,何必还要斩尽杀绝呢?无辜生灵都成了你们南诏刀下的冤魂了。”
段宗膀听得是钢牙紧咬,让其说完后朗声大笑,“都是我南诏的罪过!是谁册封我南诏大王阁罗凤为赞普锺?盟誓两国世代以兄弟相称,然未出多日便出尔反尔,以联合侵唐兵败之责强加於人,改封我主为日东王,强行君臣之礼,强占所掠财物,这才是见利忘义;又是谁?在我南诏征收重税,盘剥百姓,武力挟制,肆意妄为,这才是贪婪无耻;更是谁?蚕食我南诏土地,险要处设立营堡,强迁部落,驱逐百姓,使得南诏百姓流离失所,这是不是你说的残忍狡诈呢?自我南诏开基以来,被你吐蕃讨伐屠杀,强行征用,献媚出卖的子弟何止五万,那些命丧你吐蕃铁蹄之下的无辜之魂所发出的索命之声,你们难道能心安理得,不为之心悸吗?是哪个丧尽天良,又是哪个惨无人寰?”一派激扬陈词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大师打破了沉闷,真诚地慢慢说道:“阿弥陀佛,几位大侠,段宗膀虽是我弟子,可老衲以期颐之身,坦诚相告。二十年前的维州之围,实乃前剑南节度使、那个诸葛武侯转世的韦皋大破吐蕃大食联军之力作,扭转大唐、吐蕃力量优劣的干坤之役,战争惨烈是可想而知的。当日南昭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吐蕃五万士卒,一声骄横飞灰湮灭,老军将段盛冒死进谏,只落得个嘲讽之呲,滥杀生灵非我南诏王异牟寻及老臣宗膀之父之初心,保家卫国尚可以情服人,大开杀戒却是有背人伦。幸亏有识之士尚在,百般陈明利害,才保全了论莽热将军的性命。再说眼下,宗膀虽是大军将,但权重奸邪当朝,清平官王嵯颠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抢占疆土视为其乐事,诏王幼弱,韬光晦迹实乃为今之计,听之任之更是形势所逼。佛说善恶终有果,六道自轮回,善哉。”又是一片静默。
这次是天炳打破了肃寂,向大师诚挚地深施一礼,“聆听大师肺腑之言,才明了其中的利害,原是误解了段老军爷的好意,请原谅我们不察之罪吧。”然后又深施一礼。
老和尚见他已深明道理,便回身劝道:“宗膀啊,不知者不怪,又都是多年的情分,看在老衲的面子上,就化干戈为玉帛吧!”
“喏,就依师父,各位可以走了,苍天不老,来日方长,你们终会明白我段宗膀的为人,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正当五人要转身离去时,忽然听到跃治大师的呼唤,“请留步,那位回纥的英雄,老衲看你的鹰爪功外势已练得出神入化了,可内力不足。那玉虚观的干元功正与你的套路相合,你可去昆仑求学此功。”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忙自否道,“不妥!那玉虚道长已关闭山门多时了,不如这样,”老和尚摘下篾帽,用手指在上面划了几下,随后抛给司马义,“拿它给玉虚看,他会传授与你。”
司马义接住低头观瞧,篾帽上刻出个“念”字。
回纥汉子不禁感动得热泪上涌,双膝跪拜叩首道:“多谢大师。”
老和尚又转向德吉公子,“公子乃名门之后,他日必当鹏程万里。但人生艰险,曲直难辨,遇事不应仅凭意气。你那吐姆之技已是登峰造极,然这大手印之功还相差甚远,还需抛开世俗杂念潜心修为啊。”
“谢大师。”德吉公子鞠躬合十致谢。
老和尚望着五个人的背影沉思着什么,段军将走到师父身边,“师父,你还在看他们五个人呀?”
“哪有什么五个?在我眼里只有一个。”
军将不解地问:“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阿弥陀佛,只有一个叫功利的人刚刚离去。宗膀,师父希望你不要像他们,人都有佛性,但能做到立地成佛的寥寥无几呀,你要全心去悟啊。”
沿着洱海往西走,不多时远远地望见一围城关,城墙随山势蜿蜒起伏蔚为壮观。
途经西洱河上的浮桥,穿过龙尾关的隘口,车队走上了通往羊苴咩城的官道,这条大道可好於之前的土路,宽敞又夯实,道的东边是水天相连的洱海,道的西侧是绵延不断的苍山。
走不多时,见那段军将扬手一指,大家随其瞩目仰望,在西侧的山坡上耸立着一座古城,虽说不是十分雄伟,但像只展翅的雄鹰俯视着南诏大地。
“那就是皮逻阁大王统一六诏,建立南诏的都城太和城。看到城门外的大石碑了吗?八十年前,阁逻凤大王就是站在这个大碑前对臣子们说,后世可能又归唐,当指碑给唐使者看,明白我叛唐出於不得已的本心。”
军将驻马而立,遥望石碑,满怀激情地背诵道:“恭闻清浊初分,运阴阳而生万物;川岳既列,树元首而定八方……”近四千字的碑文脱口而出,言之凿凿,一字不差,在场众人无不感慨动容。
又前行了半个时辰,见前面现出一座宏伟城池来,这城背靠苍山中和峰,东抚洱海,夯土城墙高约三丈,北临梅溪,南卧龙泉溪畔。两溪奔涌出苍山,合围成二龙护珠之势,润泽着这座建於异牟寻大王时代的新都。
走进羊苴咩城雄伟的南城门,一条大路与十来条小道井字形贯通,街区巷陌都是用石头垒砌而成,城内特立一座高大的门楼,地上尽铺青石板面。
大门楼下是繁华的市集,这里本是连接中原与吐蕃、暹罗、天竺的蜀身毒道和茶马古道的交汇要冲,故而店铺林立,马帮商队络绎不绝。街上多是川流不息的白家男女,身穿白色衣裙,肩披挑绣精美挂饰的异域少女,一个个楚楚动人,别有韵味。
市集两旁多以“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独立庭院相连,白墙青瓦,古朴而幽静。随处可见街旁路边流淌着清澈的叮咚溪水,家家户户养花植树,房前屋后瓜果飘香。
直走三百步到第二座门楼,穿过门楼东西方向又有两座门楼相对守立,这两座门楼之间皆是官宦府邸。
进第二道城门,走二百步到第三道门,门前摆放着斧钺剑戟和石兽,尽显威武庄重之气。
门内两侧高屹两座楼,楼檐飞翘,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第三道门后稳立一巨大照壁,照壁彩绘吉祥如意图,绕过它走一百步到一大厅,大厅宽敞,厅前铺垫黑白相间的高大台阶。
踏阶而上,厅门上悬挂着写有“五华殿”的横匾,厅左厅右的屋子层层迭迭,殿前遍布池沼,池内碧叶遮蔽,鱼翔潜底。倚栏向北望去,金碧辉煌处正是南诏皇宫。
一行人并未耽搁,匆匆穿城而出,踏着郊外满是油菜花的金黄,只走了半个时辰便望见佛塔的雄姿啦。
这佛塔高耸於苍山应乐峰下,为方形十六层密檐式,底宽五丈,高三十余丈,顶端有铜制覆钵,上置塔刹。
塔以白灰涂面,每级四面有龛,相对两龛供佛像,另两龛为窗洞,在高原明媚的春光里好似玉柱擎天,交相辉映。
不觉来到佛塔之下,这里早已是彩带飘舞,人头攒动,高台之上高僧大德、达官显贵、四方酋长蜂附云集。
看那黄罗伞盖之下的青年,一张娃娃脸,笑眉圆眼,用红绫裹发於脑后,袭一身绯红锦袍,显出百倍的风流倜傥,这位就是南诏大王劝丰佑。
他身边端坐一人,面如朗月,气宇轩昂,三缕长髯飘於前胸,两目之间悬针纹深刻,身穿圆领官袍,头戴二梁进贤冠,这人非是别人,正是剑南西川节度使李德裕。
大王身后左右分立着清平官王嵯颠和国老赵文奇,又有南诏圣僧赞陀崛多国师一旁侍立。
迎着跃治大师,走来一位身披紫色袈裟慈眉善目的高僧,他双手合十施礼道:“善哉!跃治师兄,您来了。”
“阿弥陀佛,买顺嵯大师,您好,您建成这大塔真是功德无量啊!是否起了名称?”
“师兄过奖了,这是师弟的本分,世传龙性敬塔而畏鹏,这里旧为龙泽,故为此镇之,大王给佛塔起名为千寻。师兄,请上观礼台吧。”
跃治老和尚抬眼仰望着佛塔,“千寻,这个名称甚是贴切,看它高高瘦瘦的。师弟,一座佛塔略显单薄,何不在南北两侧各添一塔与其呼应,你觉得呢?”众人都说大师的主意高妙。
在李成眉贤者的指引下,跃治大师缓步前行,“善哉,师弟,李德裕李节使也到了?”
“师兄,正是,李节使此次是为了唐诏两家永世和好,祈愿供养而来,为续建寺院还带来了十车的铜料和丝帛。劝丰佑大王十分感激,决定把从成都掠来的四千名工匠放还大唐,此为大善之举啊!”
正走着,成眉大师一拉跃治师兄,向斜下贵宾席位上的一位鹤发童颜身披紫衣的老者施礼,亲热地尊称道:“阿弥陀佛,柳掌门请了。”
随即侧身为跃治大师加以引荐,“柳施主乃点苍派掌门,德高望重,超凡脱俗,而且与师弟我还是邻居。”老和尚与柳掌门两人互相见过礼。
贤者又将身边的几位引荐给掌门,这老者身后站立着两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一个方脸浓眉,一个肤黄瘦高。老者见众人端详他们,便点手吩咐徒弟,“云弄、沧浪,你们向大家施礼。”
略作寒暄,跃治大师在李成眉的陪同下登上高台,劝丰佑大王与李节度使携各方大德纷纷起立相迎。
随着号角长鸣,宝塔装藏开光大典拉开帷幕,由成眉大师主持仪式,先将佛像、经文、心咒、加持物以及五宝、五药、五香、五谷、五甘露等送入宝塔顶层装藏,然后禅定闭关,念诵经文,背诵陀罗尼,完成开光之礼。
在耀眼的佛光普照下,得道大德手持法器带领僧俗弟子绕塔三匝,这滚滚洪流与佛塔相融合,形成了一个转动不息的正法之轮,转出了民族的和解,转出了一方的如意吉祥,更转出了百姓的幸福安康。
这时,不知是谁抬头高呼,“空行母显灵了!”
在蓝天之上,白炽的太阳之旁,几只神鸟高盎地飞翔,似万丈光芒射向四方。
礼毕,内庭侍官高呼:“请各位圣贤随驾五华殿,共庆万福。”
这浩浩荡荡的彩色长龙,在歌声笑语、锣鼓喧天中游移进了羊苴咩城。
五华殿前的广场上早已布置成了花的海洋,奇珍佳肴杯盘罗列,美酒甘露四溢飘香。
只听“舞起!”近二百人的乐工,齐奏南夷大曲《南诏奉圣乐》,曲声超凡脱俗,异域野趣;舞者衣饰缤纷,风姿浓烈。独舞细腻,极尽挑逗之能事;组舞宏大,力挽狂澜之滂沱。真使人恍惚中似身临魑魅幻境,沉浸其中而不愿自拔。
开光大典已过去一月有余,跃治大师却一病不起,经众人的悉心照料也未见好转。
这期间秦靖已与段宗膀结成莫逆之交,空暇时两人一起揣摩六脉剑法,并把秦家枪七十二路悉数传授於他,剑法融入枪法,枪法发挥剑招,使二人的功力大增。
宗膀的弟弟义宗带着三个侄子也上山多次,三个孩子酋迁、首迁、羌宝,各个虎头虎脑甚是讨人喜爱。
担心的事情终於发生了,忽一深夜,小沙弥静云、静风急招众人到方丈室内。
病危的跃治大师跏趺坐於炕上, 呼吸微弱,可吐字尚清。他先将静云唤於床前,授於衣钵,随口赋偈:“鸡足无力驻高台,清风不动百年还。谁家明月水中境,自有红日了尘埃。”
又把段宗膀叫到跟前,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打开是一本古书,“宗膀,为师自知归期已至,此次西去不知你我师徒何时才能相见,今传你一阳指武功秘籍,望你潜心修为,造福一方。”这时的段宗膀已泪如泉涌,泣不成声了。
老和尚缓缓地抬头寻去,秦靖早已点头上前,“阿弥陀佛,秦施主与老衲心心相通,我就不必妄加嘱托了,把孩子抱来。”
不大会儿的功夫,静风已把那孩子递进老和尚的怀里,和尚慈爱的看着他,“今我於你起名。”环视一周后似有了决定,“就取义玄的义,方山的方,就叫庄义方吧。义方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於邪。”孩子好像听懂了,小手攥住了大师的手指。
跃治大师叹了口气偈道:“虎狼而生,狼虎而伤。虎强则昌,虎弱则衰。”话音即落,大师的眼神散开了,普渡一生的跃治大师圆寂西归,寺院的鼓声在空旷的山林间响起,比丘乘着风,御着云,向极乐净土飘然而去。
几日后,一驾轩顶马车奔跑在尘土扬起的大道上,一匹追风白马驻立在远处的山岗之巅。
车里坐着秦靖和方山禅师师徒,秦靖的怀里多了个呢喃的娃娃,还有一支刻着“段”字的铁笛。
这娃是大师的托付和期待,这铁笛是段兄弟的友谊见证。回中原了!接下去要走的路还远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