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的所有人都再一次狂奔乱窜,刚刚摆好的物件又被掀翻。转眼间,街头疯跑来两个人,却不是狗,而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后面跌跌撞撞地跟着个妇女,女人绝望地哭喊着。
再看男人的怀里紧抱个孩子,右腿上耷拉着的裤子已被撕烂。
当他们奔跑到观前时,那妇人的嘴里还歇斯底里地喊着:“疯狗啊!”
看似父亲的男人还算镇静,面向轩辕道人双膝跪倒央求着,“道长,快救救我的孩子吧!刚刚被那疯狗咬了。”他无比憎恨地看了一眼墙边的死狗。
“无上天尊,你先别急。”轩辕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们,力不从心地说,“其他的病贫道还能救治,可这恐水之症是无法医治的,我只能为孩子在神座前上几柱香,全看他的造化了。”周围的人们望着这对绝望的夫妻,只能唉声叹气地安慰着。
众人刚要往观里走,“且慢。”孙道长云扫一扬拦住他们,“我可医得此伤,道兄请快拿一碗清水来。”
听得此话,人们先是一愣,然后是惊喜、疑惑、怀疑的目光全集中在道长的脸上。
“至渐,快去拿清水来。”轩辕忙吩咐着小道士。
孙道长接着问:“谁有酒啊?”
“我这儿有酒。”老乞丐拨开人群,捧着半瓢白酒挤了进来,“刚买的,还没顾得上喝呢。”
这时小道士已端来了清水,孙道长让父亲把孩子平躺放下,先用清水将创口周围洗净,再喷上白酒,然后命令众人,“把疯狗的头切开,取出脑子。”
见大家都在冲疑困惑,没有胆量行动,道长从身边汉子的手里抓过斧子,几步走到死狗跟前。他嘴里念念有词,手举斧落,劈开狗头,取出还冒着热气血淋淋的脑子,捧过来敷在孩子的伤口上,又用布带绑好。
他抬头对孩子的父母叮嘱道:“七日后痊愈,解除绑带,期间不可沾水。”又从怀里取出三丸丹药,将一丸让孩子服下,其余递给男人,“一日一粒,正午服用。”
这父亲还将信将疑地呆在那里。轩辕道人捋着浓黑长髯庆幸地告知,“你们算是前世修来的福份,今天遇上贵人了,这是茅山上清派掌教孙真人,救世济民,神仙下凡,你们的孩子可得救啦!”
这大悲大喜间,垂死的孩子又从阎王殿里拽了回来,这对夫妻跪地磕头千恩万谢,道长赶忙把他们扶起来。
危机又一次被化解了,人们各回各位收拾起被撞倒的物件,受干扰的买卖生意重新开张。
这边刚叫人把死狗拖走,轩辕道人正想请孙道长进观里用茶。那边滴滴嗒嗒唢呐声声,一曲《百鸟朝凤》自西向东传来,再看这日头偏西已近黄昏,不用看一准是娶亲的队伍过来了。
逍遥他们刚从惊心动魄的一幕中轻松出来,看到娶新媳妇的可是翘着脚地期待。
这老乞丐摸着胡茬子对小义方乐呵呵地说:“好事呀,好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四大美事啊。”
“王伯伯,你娶过媳妇吗?”听到孩子随口问他,王金的脸上原本浮现的幸福笑容,旋即消失得无影无终,“算娶过,也算没有。”
义方还想再问,老乞丐转移话题,一指迎亲的队伍说道,“好气派呦。”
只见一个管家打扮的仆人骑着马走在前面,他是负责领道开路的。紧随其后的是举回避牌的、吹喇叭的、打喜鼓的、敲铡锣的、提缀灯的、持旌旗的,可谓旗、锣、伞、扇一应俱全,还有拿着金瓜、钺斧、朝天镫的穿插在仪仗的行列中。
新娘子的绣花大红轿车随行於后,媒婆子和喜婆子紧随左右,拉轿车的四匹大马披红挂彩,轻盈地颠着,真是豪华气派。这场面之大,声势之盛,足显夫家财大气粗,炫耀外露。
再往队伍的中间看,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蹲坐一人,头戴红冠,身披金袍,不用问这一定是新郎了。
为何说是蹲坐呢?只因这位仁兄年过五旬,胖墩墩的富态像,头大,肚大,屁股大,就是个子不大,两条小短腿随着马匹行进前后悠荡着。
轩辕道人停步瞩目观瞧,一见这耀武扬威的新郎不禁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说:“一意孤行,自取祸患。”
孙道长听他这么说便问:“这是什么人?”
轩辕轻蔑地回答道:“这人姓宋,名百川,是我们这儿有名的大财主。前几年还是个金疮医,自从他堂弟坐上了潭州(长沙)录事的位置,一夜暴富,身价倍增,成为信州采办盐、铜的官商,日进斗金,家缠万贯。不光拥有良田千顷,还在信州城里盖有豪宅,这观后的大院落就是给他母亲原来的老屋扩建的。别看他唯利是图,为富不仁,但却是个孝子。当年穷的时候,母亲冬天想喝鱼汤,他顶风冒雪到信江上凿冰捕鱼,手都冻坏了。他娶了媳妇,可媳妇对婆婆不好,他陈明利害,休妻奉母,使那妇人羞愧难当上吊自尽了。”
轩辕不住地摇头,不住地叹着气,“人有了钱,富甲一方了,怎么就变了呢?这大灾之年,面对灾情无动於衷,都钻进钱眼里去啦。还连娶了三房妻妾。这不,又看上赵员外家的小姐,人家早和崔学生定有婚约,他却施鬼计强行拆散。也怪赵员外买卖亏空急需用钱,就答应了这门亲事。纳采后到我这儿问名,我测了两人的八字,八字不合,天克地害,若是婚嫁,必有飞来横祸。你看他全作耳旁风,只图姑娘貌美,执意迎娶,不是自取祸患吗?”
正说着,迎亲的车队浩浩荡荡地走了过去,新人的马车里传出嘤嘤啜泣之声。突然轿帘一掀,满身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跳出车外,丢下盖头,边哭边向来的方向跑去。
这下可炸了锅,是要逃婚啊!管家、媒婆、喜婆带着一干人等在后面吆喝着紧追,姑娘跑得还真快,几步已赶到观门前。
这一跑一追可苦了那些摆摊的,几个铺位又被撞翻了,有的摊主怒吼着:“今天可邪门了,还让不让人做生意?”
这新娘见被人追上,脚下一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着哭着竟背过气去。还是这喜婆子老练,又是掐人中,又是揉前胸,一口长气呼出,人是醒了,可离奇怪事发生啦。
姑娘大模大样地盘坐地上,大骂宋百川不仁不义人面兽性,把她残忍害死,这回要向他索命。
人群中有几个年纪大的惊恐地嚷道:“鬼上身了,是大奶奶在说话!”
老管家哭着劝慰姑娘说:“英子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算啦,回去吧。”
正劝着这姑娘抡起胳臂就是一个大嘴巴,打得管家斜卧在地上。她杏眼圆睁指着管家厉声呵斥,“你个势利小人,你不是我哥,姓宋的使几个臭钱,就把你买下了,你就是条狗。你妹妹给人害死了,也不报仇,你妄为作人。”
要不说这喜婆子见多识广呢,这时不知从哪里端来一碗清水,将三根筷子的大头用水喷湿,并好了立在水里,口中念念有词,“大奶奶,大奶奶,别再折磨这姑娘了,宋老爷也是未曾料到你会想不开,上吊自尽呀。你的家人他都照顾得好好的,快投生去吧,我们给你作法超度……”
她还在絮絮叨叨,一口口水正啐在婆子的脸上,那新娘子气得浑身发抖大骂道:“少用这骗人的把戏蒙我,三岁的娃子都能把筷子立起来。我冤啊!我是被他害死的。”众人哗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这新娘还想继续说明,但像有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再挣扎也说不出话来,随即昏迷扑倒不醒人事。
那新郎官挥手令仆人们将姑娘抬上轿车,向围观的群众鞠躬赔礼,强作笑脸高声解释说:“好事多磨,让大家受惊了,抱歉,抱歉。先妇羞愧自尽,冤魂不散,这么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今天娶亲就是要冲一冲这股煞气。”
轩辕道人还不甘心地劝道:“慈悲,宋居士你不听规劝,一意孤行必招祸患。”
那宋百川冷眼相向怒喝:“轩辕老道,少出妄语,这香火钱缺你的了吗?你说我为富不仁,拆散好姻缘,还说我能给新娘子当爹了。我呸,我就是有钱,就是官府里有人,就是心黑手辣,你们妒忌我吧。我有钱也不给那些穷鬼,饿死他们和我有丁点关系吗?我就是这么任性,有钱有势,手眼通天,谁能管我?什么八字九字,宋某人不信这邪,这姑娘我娶定了,看这飞来横祸是怎样飞来的?哈、哈、哈。”虽说是番气话,但也激怒了身边的几个人。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正侃侃而谈的当口,突然从大樟树上掉下来半块瓦片,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头顶,这叫嚣猖狂之人连声都没出就瘫成一团。
“砸死人了!”大家再次围拢上来,“这瓦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呢?快摸摸他还有气没有?”
“没了,人怕是不行了。”
“刚才还指天说地来着,一会儿的工夫就撒手人寰了,可惜扔下个漂亮媳妇。”人们都在感叹这世事无常啊!
正谈论着,从东边风风火火地抬来一顶轿子,还没等轿子落稳,从里面踉跄着冲出一位老夫人。
“川儿,我听说新媳妇晕倒了。作孽啊!”当看到宋百川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时,她紧紧地抓住手里的念珠,声泪俱下地大叫着,“川儿,你这是怎么了?”
管家急忙上前扶住老夫人,悲痛地安慰道:“老夫人,真是飞来横祸呀,大爷被砸死了。”
一阵抢天呼地的哭嚎真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啊。正哭着,老夫人就感到有人揪她的衣裳,抬头看是一个满脸胡茬子的男人。
“老嫂子,我要是把你儿子救过来,你能给我些买酒钱不?”
“啊?”老夫人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劲地点头。
老乞丐张开右手晃了晃,夫人问:“五吊钱?”看他点了点头,不顾一切地呼唤着,“不多,不多,陈管家快拿五吊钱来。”
老乞丐接过钱揣进怀里,拨开人群,蹲下身子用手摸了摸宋百川的胸口说了声:“还热乎,有救。”
他先掐了几下人中穴和合谷穴,又将新郎官的鼻子掐住,用足力量吸气,再向新郎口里吹进,反覆几次,随着那胸部一起一伏,宋百川渐渐地缓过气来,人又活了。
两个道人瞅着老乞丐只是微微地笑。而周围的人高兴地鼓起掌来,这老夫人自是千恩万谢,一个劲地说“菩萨保佑”。
打西边走来了几个县衙的差役,领头的捕头和轩辕道人很是熟悉,问明了情况,疏散了人群,催促着接亲的队伍继续上路。
“等一等!”由队伍后面急三火四地撵来几个人。大家一看认识,是新娘的爹娘,搀着赵员外的年轻儒生正是已被悔婚的崔学生。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宋百川迎上去陪着笑脸问道:“老丈人,丈母娘,你二老怎么赶来了?”
“百川呀,我们想退婚,这个婚不能结了,我闺女的命怕保不住啊!”赵员外怯生生地说明来意。
“退婚?你们想什么呢?晚了!黄花菜都凉了。”新郎官撇了撇嘴,转头斜着眼睛扫着儒生说,“崔璞,你个北方杂种,是你把他们给吓唬来的吧?你说你,都成半个残废了,你看你那手,是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给我拉车我都不要。不在信江书舍里呆着,到这儿找打来了,你真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贼心不死呀。”
他手下的家奴狗仗人势上前动手。这边捕头刚要动手阻止,就听观门前一声道号,“无上天尊,大家都先冷静一下,贫道给你们看样东西,看后再商议退婚之事。”
听说道长要作法,所有能过来的百姓都聚集到观门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孙道长让小道士至渐又取来一盆阴阳水放到地中央,求助德儿和老乞丐抬来一张条案,在上面摆好香炉,并点燃两支红蜡烛。
一切准备妥当,这道长先上香跪拜,祝告完毕,从香袋中取出纸笔和朱砂,正襟危坐,存思运气,一鼓作气画成神符,嘴里轻轻念咒,同时抬起左手,食指平伸,指尖朝上,其余四指指尖微向内弯。右手抽出桃木剑,撤去套子横竖挥舞几下,挑起神符绕香三圈,贴在水盆上,目光如炬急呼道:“有鬼有鬼,撮盐入水,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勅!”
只见那水面人影浮动,一个后生背着药箱走在夜路上,前方耸立着一座挂满红灯笼的高楼,烛光明亮窗内人头攒动,那后生心惊胆战地趴在窗户外面往里窥视,见屋里满是珠光宝气。
画面一变,是那人提着铲子,拎着袋子去刨坟掘墓,满地金银熠熠夺目。
又一个画面,一个妇人正和那后生争吵,随后熄灯睡了,趁着妇人睡熟,后生拿出银针刺入她腹部的水分穴,妇人抽搐几下就一命呜呼了,然后他做出自尽的假现场。
道长收起法术,影像随即消失,在场的人们被震惊得面面相觑。
“这是妖术,使的是障眼法,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不是悬梁自尽的?而是被我扎死的呢?”宋百川气急败坏地叫着。
道长平静地说:“有,这位捕头,请去打开妇人的棺椁,虽然被害人已故去多年,屍身腐败面目全非了,但是查看她的囟会穴那骨头必有伤痕,是因为受腹部刺伤真气上攻所致。”
这时的宋百川像个撒了气的猪尿泡, 管家上前一步死命抓住他的脖子,疯了般大声吼道:“你这个畜生!还我妹妹的命来。”
“作孽啊!”老夫人揪心地祷告着。
宋百川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天晚上我出诊回来,为了抄近路穿过坟地,不知什么时候前面影影绰绰地树起了高楼,那些红灯笼就那么飘啊,飘啊,像是向我招手。我壮着胆子过去一看,屋里摆满了宝贝。第二天,我再去看,哪有什么高楼呀?就是一座座坟茔,我起了歹心,把金银挖出来偷偷运回家。可那贱人非让我送回去,说是不义之财,否则要去报官,我就……”没等他说完,捕头的铁链子已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人都散了,宋百川被官差押回衙门,赵员外也领着女儿回家了。
崔学生刚想离开,却被道长叫住,拉过他的手看了看,平静地问道:“多长时间了?”
“一年啦,食指根长了块骨头,手不能伸展,字也写不了,担也挑不动,成为废人。”
道人亲切地笑着问:“你怕疼吗?”
“只要能治好,我不怕!”
这道长一运气,那拇指渐渐变红,使劲按下,咯吱一声,手到病除,包没了,那手恢复如初,把崔璞高兴得跳起来给道长鞠躬。
道长告辞飘然离去,留下回荡耳畔的长吟:“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望着孙掌教远去的背影,回想着一幕幕是这么的突然,又是这么的完美,义方似乎悟出了比占卜更有意义的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