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其中一个诈屍了,拚命地向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将帽子大褂扯去抛掉,借着月光仔细看出却是个少女。
队尾的两个僵屍这时也不蹦了,撒腿跟着跑上来,只几步就从后面将她按倒,那跑在头里的僵屍用两腿死死压住,气急败坏地骂道:“跑啊,跑啊,骚蹄子,看你往哪里跑?”
“以罗那!”那姑娘奋力反抗着。
“你说什么,谁和你闹了?”
没容他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后面跟来的那个不住地埋怨他说:“陈瑊大哥,你喂药又漏宁了?上回就因为你的疏忽弄死一个了,你还不长记性啊?”
那正按着姑娘的长须僵屍不服气的辩解说:“弄死宁那怨我呀?不是那老家伙起了邪心,把宁家给糟蹋了,我都看不下去啦,那姑娘还真尿性一头就投了江。”
“别说啦,让他听到,又该暴跳如雷了。”后面那个僵屍胆怯地阻止他再说下去,“陈瑊大哥,还有水吗?这嗓子都快冒烟了,从江边装死宁一路蹦过来,还真是个体力活,这要到了广州还不得蹦散架子呀。”
那称为大哥的解下水囊递给他不以为然地说:“徐泽老弟,你别给我们明州宁丢脸了,这才刚走了几步道呀,挺住就好了。你看我,自从那老家伙和广州都督府范长史揽下这档活,两年了,已经跑了多少趟?不是也过来啦,宁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
他已经把那姑娘反绑好提起来,厉声威胁道:“你敢再出花样,我一杵子砸死你。”
转脸又挤出笑脸幸灾乐祸地劝道,“忍忍吧,到了广州上了海船,运到黑衣大食就享福了。”
两个人推着姑娘往回走,淫猥调笑着,“这些姑娘可真漂亮,一掐都能拧出水来。”
“兄弟,你过过干瘾就得了,这些都是特别物色的一等一的美女,被各地堂口蒙翻了掠来江州,再由咱洪州朱雀舵负责运到广州。”
前面的一干人正等着呢,看他俩走近了,那提灯的长脸老头子低声问:“怎么搞的,不是都喂药了吗?怎么还醒了呢?我们扮成赶屍人为的是避人耳目,陈瑊你再大大咧咧地搞出差错,我下蛊把你折磨死,滚回队尾去!”
他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踢在长须的腚门上,疼得长须汉子蹲在地上直哼哼。
排头的僵屍摘下帽子是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师父,虽说这江州刺史张又新是个饭桶,不干正事,只会背地里使坏琢磨人,可我们还是谨慎为上,此地离闹市太近,不易久留。”
“玄稔你说的有礼,继续赶路吧。”他转身拧着姑娘的脸淫笑着,拿出个透明的大蜘蛛冲她的脸上比量着说,“是放在你鼻子上呢?还是眼睛上呢?还是这嫩手上吧,脸花了,眼瞎了,别卖不出好价钱。”
他恶狠狠地拽出姑娘的胳膊将它放上去,这时圆月从薄云里探出身来,只见那蜘蛛的颜色由白变红,又转成紫,将血吸得鼓鼓的。
“嗷。”咣当一声,不光是孩子们,就是草丛前朱雀堂的人也吓了一跳,只见商隐翻身躺倒昏厥在地,口里吐着白沫。
“什么人?出来。”那扮作法师的老头子高声喊道。
德儿刚想挺身而出掩护众人,可肩上被重重一按压下了。头上一股劲风飞过一人,随后窜出三条猛犬,耳尖牙利,体毛纯白油亮。
这来人骨骼俊朗,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阔面重颐,头戴绿丝巾,紧身披挂,背后双插短戟,站在月亮地里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绿巾真君!”那几人惊叫。
那人不待他们再问,手指歹人大喝一声,“澹台舵主你乃孔圣人高徒澹台灭明之后,难道不知道礼义廉耻吗?你和你兄长的卑劣行径连猪狗都不如。想你祖上初因相貌丑陋,圣人以为才薄资低。然后来他为人公正,非公事不见卿大夫,受到孔子的推崇,并自愧地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他周游江南,驻步洪州,立坛授业,传播儒学,受万民敬仰,百姓将洪州南门改为进贤门来纪念他。当你出入此门时难道不为自己数典忘祖而无地自容吗?”
法师一声冷笑反驳道:“少要大言不惭,一个头戴绿巾的贱人还指手画脚什么?常言道,识实务者为俊杰。是《论语》能果腹,还是《中庸》能遮体?行仁义又怎样?不是被撵得流窜列国;讲道德又如何?也不是求老要饭的范丹把粮帮。我斩蛟堂就是要见龙斩龙,遇虎杀虎,取天下之财,造江湖第一大堂,光宗耀祖,唯我独尊。我说这几天老像有人在跟梢,原来是你,你敢报出真名实姓吗?”
绿巾人早就看透对方的本质,无比蔑视地正色道:“无可救药!我虽为绿巾贱人,出身奴仆,尚且知道狐死首丘,行侠仗义,为民除害。我刘从简今天就送你去见你家祖宗!”
但见他抽出双戟舞动如轮,抵住舵主和络腮胡子的夹击,口中念念有词“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这招式是左脚向左横跨一大步,身体向左转向,左腿屈膝半蹲,右腿在后蹬直,脚尖内扣成左弓步。同时双手顺势将两戟戟尖向前向上推送,两臂平举。
接着又说“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左手架住砍来的兵刃,腾出右手弧旋斜刺,络腮胡被逼撤刀拨挡。
未曾想,绿巾真君又念“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歹人一听是向天,本能地向上护去,没想到戟尖下拐正刺中他左腿上,“啊!”疼得他撒手抛刀,捂住飞血的伤口滚向道边。
“嗷。”从背后又是一声,那刚醒过来的进士郎见到流血又昏了过去。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侠客念来,他左手架住法师的剑,右手横扫他的腹部,那舵主动作还算机警,向后跳去。
没等他站稳,又听“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侠客已跃身横来,两戟分抹,逼得他扔掉长剑仰天倒地,同时那边的两个僵屍正被三条白犬围得手忙脚乱。
侠客挥戟指向舵主命令道:“放人!拿解药,留你性命。”那舵主匍匐在地不住地求饶,他马上命令两个僵屍把其他死人的绳子解开,脱去外套,漏出众女子的花容月貌。说实话个个美若天仙,均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容。
那两个又拿出解药给她们吞下,这些女子从神色恍惚中渐渐清醒过来,纷纷拜倒感谢救命之恩。“都起来吧,我马上送你们回家。”
还没等他说完,一股粉色烟雾扬向他的面门,虽说使出鹞子翻身躲过大部,可还是着了道,身子摇了摇勉强用双戟支住,鄙视地吼道:“卑鄙!”
三条义犬见主人危难,齐奔向出手的那位,人群分开突出一人,乍一看是个女人,貌美如花,肌肤胜雪,可细一端祥却是个男人装扮的,他再次扬手撒出烟粉,那犬儿怎知躲闪?纷纷瘫软倒地。
舵主和假娘们一阵大笑,“张皋啊,今天多亏有你啦。都说绿巾真君武艺高强,独步江南,我看也不过如此。”
“是呀,他还挺正经呢,都不敢正眼看我们。伪君子、假正经,心里指不定想什么呢?把他衣服扒了,看看他不会是个雏吧。”随后用兰花指轻起半遮住朱唇,贱贱地媚笑。
从他们身后踉踉跄跄拖着伤腿蹿过一人,流血的大腿扎着条布带,恶声诅咒着,“匹夫,不得好死!你吸了金粉娘子的迷魂俯地散还能立住,好厉害呀,我让你站得住。”
他当胸就是一拳,把侠客打倒在地,再夺过一支短戟,就要结果了他的性命。
假娘们拍着手在一边喊着:“好棒呦,戳他!”
舵主抬手挡住了络腮胡,幸灾乐祸地说:“这么死太便宜他了,他不是侠义之士吗?不是最爱他的狗吗?叫什么,哮天神犬是吧?我呸,真以为自己是二郎真君呢。还行侠仗义,为民除害,谁是侠,谁是害?你有能耐去除那些败坏朝纲,鱼肉黎民的大奸大恶呀,跟我们这些小虾小蟹过不去干么呢?对了,人家打手多,怕打不过人家。好嘛,带着几条破狗来欺负我,我潇湘老宿澹台诸人是贩卖人口了,我是龌龊杀人了,看跟谁比,这算是事吗?人家宫锁三千,玩的是胭脂箭,握着是生杀权,一道圣旨,万民灰飞,百邑烟灭,又能怎样呢?你是遇上我万幸啊,要是碰上我大哥,苍茫主人澹台诸己,他能活吃了你。来吧,今天让你先眼睁睁地看着这几条狗是怎么死的。”
他拿出一节竹子,用嘴一吹,一大团火焰喷射而出,“我给你来个生烤活狗。”
侠客见状气愤地破口大骂,可四肢瘫软无计可施。
那什么老宿拿着竹子放肆地怪笑着,逼近瘫软的三条狗,狗儿像通人性似的,大狗望着小狗,眼角流出了眼泪。
老头子狞笑着举起竹节的一刹那,他可乐大了,一根长绳远远甩来,卷住竹子从他手中倏地抢走,一口口水刚要喷出,被这一吓生生地咽了下去。他又急忙抽出另一节竹子,万分紧张地寻找着对手。
几乎在同一时刻,四个孩子跃出草丛,现身月光之下。见原来是些孩子,舵主不以为然地骂道:“毛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也来送死吗?是你们抢走的火引子吧,小孩子玩火不好。”
他一见逍遥色心顿起,不怀好意地淫笑着,“还有个小娇娘啊,模样挺俊呀,正好补足所失之数。来,让哥哥我疼疼你。”
一把年纪不知羞耻,满口的秽言污语不是自取灭亡吗?双方不再费话大打出手,德儿只一掌就让络腮胡重新回到道边哼哼去了。
励儿在那边只两招就将长须的铁杵抢过来,又一捅他的软肋,他只剩下在地上抽筋了。
那最小的僵屍本是冲着义方年纪小而来的,可万万没想到,一块石子也不知从哪里飞来?在他右耳廓上穿出了个豁口,鲜血顺着四个手指缝直往外流。
假娘们碎步向前也要向义方撒粉,可看到孩子手里严阵以待的石子,说了声讨厌,便快步闪开了。
逍遥的扇子直指老头子的哽嗓咽喉,舵主扯过身旁刚被吸血的姑娘用来抵挡,那扇子回拨抖开,将扇面竖起拍向他的面门,逼其退后,逍遥就势将姑娘掩在身后。
随即舞动招式,纸扇如蝴蝶般上下纷飞,看得舵主眼花缭乱,步步后退。
老头子再次举起竹节,欲趁人不备喷火烧人,火焰烈烈席卷而来,逍遥飞身纵起轻易躲过。
可身后的姑娘被突如其来的火焰吓得呆若木鸡,还是德儿手急眼快,一个箭步上前推开惊悚中的姑娘,可是自己的脸上被火舌撩个正着。
顾不得许多了,逍遥、德儿两人交替掩护着向后撤去,那舵主想他们怕火紧逼不饶,不住地喷出火焰。
逍遥被逼无奈使出真力横扇一挥,一股劲力将火头逆转,烈焰反扑将老头子团团裹住,声声惨叫撕心裂肺,生烤活人的景象使人不寒而栗,不多时他就化作了焦黑的一堆。
逍遥惋惜地叹道:“小孩不行,大人也不能随便玩火呀。”
等再转向这帮人贩子时,他们已经被生烤活人的一幕吓呆了,齐齐地跪成一排,只会磕头求饶。
假娘们乖乖地掏出解药给侠客和义犬服下,缓过一阵他们便可以行走自如了。
在贼人的再三保证定当重新做人的央求下,又由刚醒过来的商隐在旁不住地开导,“远古的老祖宗商汤教导子孙说要网开三面,难道我们非得赶尽杀绝,不留余地,连一面都不开吗?佛祖说‘无量有四,一慈、二悲、三喜、四舍。与乐之心曰慈,拔苦之心曰悲,喜众生离苦获乐之心曰喜,於一切众生舍怨亲之念而平等一如曰舍’。慈悲为怀就是心中常存慈悲之心,宽以待人。孔子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明知是不对的就不要效仿再去做了。不要以德报德,以怨还怨,鸠摩罗什大师所译的《众经撰杂譬喻》中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老子曾对弟子尹喜说过……”
他正闭着眼睛说得来劲呢,“汪,汪!”两声狗吠惊得商隐睁眼一看,周围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那三只狗狗瞪着圆眼睛聚精会神地听他喋喋不休,还频频点着狗头呢。
人贩子早被小英雄们撵走了,绿巾侠客正要领着众姑娘离开。可那个被蜘蛛吸过血的女孩子却因失血过多体弱虚乏,不堪长途跋涉,而且她说她姓张,叫浣儿,是个孤儿,已无家可归了。
大家为如何安置她商量时,进士郎走过来自告奋勇地说:“跟我回长安吧,我来照顾她。”
逍遥的脑袋摇得像拨弄鼓似的,不容质疑地否决他,“这妹子才脱狼窝,不能再落入你这花花公子的虎口啦。”她有了主意,斩钉截铁地说,“做我妹子,跟我回太湖。”
绿巾侠客抱拳施礼,再三感谢,尤其是那三条狗儿已和义方混得亲热,不住地舔着他的小手。
大家分手后,商隐和孩子们回到船上,夜深了,四下静寂,唯有中舱里透出烛光,师父秦靖正焦急地守在那里。
“没事,领孩子们出去吃了口饭,聊得开心,回来晚了。”进士郎打着马虎眼。
秦爷看大家平安无事,也没有深说什么,只是叫他们早些休息,明天还得赶路呢。
五个孩子屏住气提着心,恨不得马上离开,生怕师父察觉出什么来,低头屈身鱼贯而入。
秦爷忽然发现多了个十三、四的姑娘家,拦住他们询问究竟,孩子们看出已不能蒙混过关了,就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后果讲述一遍,讲到危机处秦爷眉头为之紧皱,听得化解时又会心地舒展开,不住地为孩子们的英雄之举连连称赞,也为他们的安全再三告诫。
他同情那无家可归的女娃子,安慰她留下来吧!可他总是感觉那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后面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看到孩子们能平安回来,秦爷暗自欣慰地想:“孩子们长大了!不对呀,好像德儿看上去哪里不对劲呢?”
他吹灭了纱灯,躺在床上思量着,突然坐起低声叫道:“是眉毛!德儿的眉毛哪儿去了?”
当秦爷还在辗转反侧的时候,五个孩子正在船尾摆上蜡烛准备结拜仪式呢。
由明月作证,三个男孩子观礼,鲁逍遥和张浣儿义结金兰,从此成为异姓姐妹,逍遥大一岁为姐姐,浣儿为妹妹。
浣儿又逐个谢过大家的搭救之恩,并讲述了自己是怎样从徐州去九华山的路上被拍了花,捆绑到这里的。
借着月光,众人仔细观瞧,发现这妹子朱唇皓齿,窈窕婀娜,那皮肤白如凝脂吹弹即破,眉眼间藏不住一种异域的韵味,使人看见她就会联想到白乐天的那句“双眸剪秋水,十指剥青葱”。
逍遥郑重地将随身的纸扇递给浣儿,“妹子,这把青阳水磨玉骨扇子跟随我多年了,今天送给你,持它纵横太湖,无人敢正视。我明天开始教你障日清风功,看以后谁还敢欺负你。”
浣儿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藏在袖子里。也从怀中取出个银色的面具捧给逍遥,“姐姐,小妹把这个银鱼假面送给你,这是我小的时候和我父亲驰骋西海所戴之物,用它作为信物吧。”
德儿笑着说:“你们俩,一个天生丽质,一个蕙质兰心,李太白有诗赞你们‘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逍遥闻听一撇嘴娇嗔道:“去!我们有杨贵妃那么胖吗?从认识你以来,就只听到你这一句恭维话,还把人家说得这个样子。”
浣儿杏眼妩媚地看着德儿感激地说:“还多亏了马大哥,否则我会被活活烧死的。”
她满怀深情地看着他。突然那一字细眉颤抖不已,从樱桃小口中惊叫出,“马大哥,你的眉毛被烧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