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孤帆,随波逐流,暮色倾辉,如火如荼。光王端坐舱中,听着艄公在船尾咿咿呀呀地哼着调子,“就这么浪迹天涯啦?像在做梦,真是造化弄人啊。”他回首望着码头上还在招手的叔侄俩,止不住泪光莹莹,“长安何时才能再见啊?”他望着宽阔的水面上激流勇进的如织舟船,夕阳映红的面颊上愁云舒展开了,心情也跟着释怀不少。应着此情此景,不觉想起白乐天的那首“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今天正是九月初三,也是个可怜之夜呀。不容他触景生情,开弓没有回头箭,小船向东疾驶。夜幕低垂,在潼关北码头停住,待人们都已坠入梦乡,与周公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岸上却传来嘈杂声,“封住舱口,谁也不许下船!”光王起身将头探出舱外,正好与也是莫名其妙的艄公打个照面,“发生了什么事啦?”“不清楚,来了许多官兵把码头围上了。”船家也急於弄明白究竟。“进去!不许乱动。”站在岸边全副武装的兵士向他俩厉声命令道。见岸上的官兵队阵整肃,装备精良,金甲宝铠,不像一般的南衙府军,倒像北府的禁军。他们以火为单位,十人一股鱼贯而入各条船只,严密搜查,像是在捉捕什么逃犯似的。不多时一股官兵跳上小帆船,也不多说,前后里外地翻看,其中一个像领队的大头兵展开一卷画像,将船上的人逐个对照,上上下下看得仔细。他只看了两眼光王,突然向岸上大叫:“队正快来!”光王心头咯噔一下,手脚顿时冰凉暗自大呼道:“天要灭我呀!”快步跑来几个兵士,冲在头里的队正抑制不住兴奋之情,高声问着手下说:“火长,抓到他啦?”待他登上船来观看,那激动神色顿时化做惊讶之状,向着岸上大喊道:“旅帅快来!”不多时一个全身披挂,阳刚神武的官长带着十来个士兵涌上来,“队正,抓到他啦?”待来到跟前,瞬间满脸的狂喜却被惊悚定格了,他也向岸上大吼道:“校尉快来!”马蹄得得,踢踏着石子在静夜中听得分外惊心,一队骑士簇拥着一位金甲军官由队伍后面奔来,“旅帅,抓到他啦?”旅帅张大嘴巴,眼珠子未离开王爷的脸,结结巴巴地回答着,“校尉,那逃犯没抓到,可这位您看像谁?”
那将军闻听细看也是一愣,严词厉色地向光王问道:“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我是从长安来的,要去洛阳看亲戚。”那将军和手下人等还是将信将疑,他忽然想起,向身后的卫士吩咐说:“去把马公公请来。”正在官军盘问之时,从岸上走来个内侍打扮的太监,个子不高,却骨骼健硕,透着精明强干之气。他不用士卒搀扶,一纵跳上船头,“将军,怎么回事?抓到逃犯周陌啦。”将军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地禀告道:“黄门令,周陌没抓到,可你看这人奇怪不奇怪,长得像不像光王?”“谁呀?让洒家看看。”众人向两侧分开,太监走近光王,仔细打量着。王爷此时心里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也看对方有些面熟,心里拔凉拔凉地,哭的心都有,暗自揪着心想:“额是光王,不能就这么完咧。”“是您呀!”这一声可比看到鬼了都恐惧惊心,差点把光王的魂儿给吓飞了。“你不是仇中尉家的王管家吗?这是去哪儿啊?怎么不认识了,我是仇公武的结拜兄弟马元贽啊。”光王听话听音,也顺势回答道:“是马公公啊,我是去洛阳看亲戚。”公公满意地点点头,拉住他的胳膊按了一下,
回身向着众人好奇地问,“怎么?你们也认识王管家呀,他是仇士良中尉的管家,我认识他。”这么一说,官军将士们开怀大笑起来,“我们还当是光王爷呢!”“像!太像啦。”“长得和一个人似的。”马公公充满自信地说:“没说的,王管家,中尉家的人就是我们的官长,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们做下属的还盼望您在中尉面前给美言几句呢。洒家净说大实话,将军你说是吧?”那将军带头频频点头称是,公公对着官兵又说,“我就说你们神策军,这群猴崽子,自哥舒翰将军创军以来,能征惯战,西遏吐蕃,诛逆平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又经鱼朝恩率领入朝,成为天子禁军,吞神威并神武,气势如虹,无人敢夺国宝,真是不简单啊。可一个小小的逃犯,皇上却如此兴师动众,未免杀鸡焉用宰牛刀了吧。从陆御史家一路追到这大运河上,层层阻截,分兵设卡,就是个苍蝇也飞不过去呀,我看是大材小用了。”众官军听得是心情愉悦,不住地咂舌晃脑,不以为然状。“走吧,别在这儿打扰人家啦,跟洒家干正事去吧。”待众人陆续离舟,公公回身挤眼暗示,捋着拂子话里有话道:“王管家,一路走好,我义弟仇公武让洒家告诉您一声,风云突变,要往洛阳亲戚家我包你无事,可要是再向前去,不定哪个猴崽子惊吓到您,可后悔莫及啦。”他哈哈笑着登岸走远了。夜风袭来,光王就感到身上的冷汗把衣服全浸湿了,贴在肉上是冰冷异常,逃亡之路步步惊心啊! 第二天上午,船一到洛阳光王立马弃舟登岸了,水陆这么走下去非出事不可,先到洛阳避避风头再说吧。这是个响晴薄日的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王爷沿洛河北岸青石大堤漫无目的地西行,这洛书出处,波涛跌宕,回漩湍急,沙洲险滩一扫而过,浩荡荡一泻千里。行不多远遥望前方,但见一架白玉石桥横亘南北,彩云石栏围拢其上,表柱、角亭精雕其间。他虽以前未来过洛阳,可对这繁华似锦的东都是早有耳闻,当走近这使初见之人疑是九天仙桥下落人间的天津桥时,断壁残垣的景象使他惊呆了,这还是那个“天津桥下阳春水,天津桥上繁华子,马声回合青云外,人影动摇绿波中”的天津桥吗?怎么烧成这样,面目全非了。这真是福祸无常啊,他不由得感叹起人生如梦,想自己昨天还在王府里平平安安,今天就浪迹街头了,他仰天长叹:“额是光王,不能就这么完咧。”正当他走投无路之际,从桥南面踢踏踢踏上来一头小毛驴,这驴儿皮毛黑亮亮得招人喜爱,头大耳长,温驯结实。驴儿的屁股蛋上端坐一位长者,白衣白裳,睿智高雅,只是左胳膊弯曲不能伸展。他左侧牵驴之人,四旬开外,黑衣得体,双睛明亮,鼻直口阔,大耳方额,乐呵呵的一张脸。牵驴人的旁边正高谈阔论的是个年龄相仿,身穿棕色双绕曲裾,内衬红色中衣,身材高挑,样貌潇洒不拘的中年人,驴子后面还跟着个背着褡裢的老年仆人。“白敏中!”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光王自从逃亡以来就是这样说话了,原来低声下气是装出来的,可现在是真不想大声说话啦,就想避开人躲得远远的,找个犄角用苇席遮起来,生怕太大声能把自个震回长安去。虽然声小可对方听清了,四目以对,黑衣人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就要行大礼,却被王爷一把拽住,随之光王的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敏中,本王我遭了大难咧!”他压低声音简要地述说一遍。听得白敏中忽而啧啧,忽而唏嘘,连声安慰道:“王爷您受苦了。”“敏中啊,这位是谁呀?”白衣老人下了驴,由另两人搀扶着一顿一挪地走上来。白敏中毕恭毕敬地伸出手扶过老人,“二哥,这就是我常对您说起的光王爷。”“哦,你就是敏中常讲的光王李怡呀,对,我那小驴子还是你淘弄来的,你怎么孤身一人到洛阳来啦?”光王经敏中介绍知道老人就是名震文坛的白居易白乐天,也是毕恭毕敬地施以大礼,含着眼泪将事情经过又简要地述说一遍。“王爷,把眼泪抆了,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好事呀,为何要伤心呢?一味地屈膝忍让,不如远离是非,要知道伴君如伴虎,君王覆手为云,翻手为雨呀。要知道这广阔天地正是砥节励行,奋发图强的大好时机,何必要窝在十六宅那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的地方呢?敏中啊,请光王爷到董家楼喝一杯去,压压惊。”
下得桥来,好一个大酒楼啊!金碧辉煌,灯红酒绿,四层耸立,重檐歇山三滴水楼阁,灰筒绿琉璃瓦剪边顶。正脸悬挂八个一丈高的牛皮红灯笼,霸气十足,每个灯笼上书写着一个巨型篆字,合起来是“天下第一董家酒楼”。六扇朱漆冰裂式大木门四敞大开,笑纳宾客络绎不绝。在楼的南檐下正中,端放一块“太白遗风”的蓝底金字超大匾额。五个人进了楼内,见大堂天井高举明亮,彩球宫灯雍容典雅,雕刻回廊巧夺天工,呼朋唤友人声鼎沸。跑堂的小伙计殷勤迎上,点头哈腰地往里引着,“白大爷,您来了,三楼雅间里请!”白敏中趾高气扬地吩咐道:“客人又是这么满啊,今天不上三楼了,腾间一楼的雅间,我二哥腿脚不灵光。”“有,早给官爷们备着呢。”小伙计撩起雅间的竹门,大家相拥而入。“王爷,你看到没?真是世态炎凉啊,见人下菜碟,早先年是我一来,董店主必是一溜小跑地前后伺候着,可如今人老不中用了,也无人过问啦。现在得看敏中的啦,这东都殿中侍御史可不是白当的。”白居易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调侃着。“二哥,看您说的,好像人们都是唯利是图,势利小人似的。就凭你白乐天的大名,不提则已,说出去得震他们几个跟头。”敏中由衷地开导道。“那都是浮云啦,好汉不提当年勇。”进入雅间落座后,老人收起笑容,严肃地问光王,“王家千岁,你意欲何往啊?”光王照实回答:“我本想去盐官投我叔叔齐安大师的,可四下里都是神策军捉拿送信人周陌的卡子,万一被认出来,不但我得再落虎口,就是仇家叔侄也得牵连进去。老人家你可知道百丈是什么地方吗?”敏中环视大家,困惑地摇着头说:“百丈?没听说过呀。好啦,不管百丈、千丈的,你先住在我们白府,等风平浪静了再去杭州吧。”棕衣汉子和老仆人点头称是。白居易却沉声说:“住下当然可以,就怕周家娃子抓不到,还要逐户严查,这东都毕竟是热闹地,人多口杂,一旦走漏风声,再想分身可就不易啦。”他喝了口茶接着说,“王爷,你刚才说的百丈老臣倒是知晓,有可能指的是百丈山,但百丈山有多处,不知你是从何处听来的?”光王如实回禀说:“是长安章敬寺的镜霜法师指点与我。”老人大惑不解地自言自语道:“镜霜法师是净土宗传人,按理说应该让你去庐山东林寺才对,怎么指引你去禅宗百丈山呢?先不管他的百丈,依老臣之意还是先去盐官,才是上上计,以齐安大师的地位威望,当今皇上想动他,还嫩了点。至於百丈山嘛,到时你听大师的安排吧。”白敏中急急地提醒他,“二哥,这四面八方都堵住了,可怎么突出去呀?”白居易轻轻用那只好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个“水”字。敏中迷惑不解地琢磨道:“水?马元贽不是说大运河已被官军把住了吗?再走水路是自投罗网呀。”
老人并没有回复他,而是转向仆人问:“老穆,你侄子不是在洛阳水递当船头吗?”“是,老爷,那信球从蔡州老家来,正没事做,承蒙敏中大爷给说的话,弄了个主持洛阳水驿的差事……”白居易打断他的罗嗦,“今天到惠山运泉水的官船几时到洛阳?”老穆佩服地回道:“老爷,您记性真好,这船是隔天一趟,今天正好有,我记得是日昳到洛阳。”“好,还有时间。”老人满意地点点头。白敏中惊喜地问:“二哥,你是要王爷坐运水的船下江南吗?太妙了,这李德裕的私家快船看谁敢拦截查问,高,实在是高!”白居易看光王一头雾水的样子,笑着加以解释道:“不知是怎么的?几天前,李德裕心血来潮,建起了运送惠山泉水的水递。别人有喜欢吃喝玩乐的,有好美女纵欲的,还有爱珠宝字画的,皇帝们大多沉迷於马球竞技,可我们这位李宰相一不爱酒,二不好色,就爱品茶鉴泉,尤其是锺爱无锡惠山泉水,他曾赞道‘兹泉由太洁,终不畜窍鳞。到底清何益,含虚势自贫。明玑难秘彩,美玉讵潜珍。未及黄陂量,滔滔岂有津’。便利用职权沿运河设立水驿,千里迢迢运到京城自用。”王爷皱眉厌恶地批评说:“是不是过分啦!劳民伤财,长途跋涉就为了喝一口茶水。”老人吃惊地反问他,“王爷,这还算事吗?历朝历代不都是这样吗?当年的玄宗为取悦杨玉环,不也是如此吗?杜牧之有诗云‘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口水算什么?李德裕生活奢侈,每食一杯羹,其费约三万。为杂以珠玉宝贝、雄黄朱砂煎汁为之,过三煎则弃之。他还在洛阳南郊龙门山大兴土木,修建平泉山庄。广采天下珍木怪石为园池之玩,将大批的泰山石、灵璧石、太湖石、巫山石、罗浮石,配以珍木异卉、湖溪流水,精心构筑成名山大川,平泉山庄的造园技巧可谓登峰造极。再配以传世古玩、名人字画,那可真是人间佳境啊,他自己逢人便说‘清景持芳菊,凉天依茂松。名山何必去,此地有群峰’。这些世人已是见怪不怪了,德裕这样的官还算是好官哩。”白居易看着王爷生气的样子,嬉笑着往下说,“要说这人啊,刹下心去研究,都会有所得的。德裕的鉴水别泉的本事和茶圣陆羽有一拚,据说有一次他的亲信去润州,他委托人家在回来的时候,路过氐俘山(金山)下扬子江中第七泉中泠泉取水一壶。那人给忘了,舟到石头城才想起来,汲一壶江水回京献给他。他饮后叹息江南水味变化这么大吗?这水颇似建业石头城下的水呀。高明吧?这和陆羽那段能分辨出长江中泠泉水和临岸江水的故事如出一辙。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惟羡西江水,曾向金陵城下来。”
压碟陆续摆上,光王实在是饥肠辘辘,狠嚼猛咽,几个人不住地给他夹菜斟酒,劝他慢慢品尝,还有大菜在后面。白居易叹了口气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呀,王爷啊,安逸平和、锦衣玉食的日子恐怕一去不复返啦。也好,或许是件好事呢。”小伙计端着那道压轴菜洛阳燕菜上来了,老人赞许的问道,“你们董家楼重建的速度真是惊人啊,可不像那楼外的天津桥,至今还没人张罗维修呢。你们却一场大火过后,越发得富丽堂皇、买卖兴隆了。应了《诗经》里的那句话‘骨曰切,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切磋琢磨,乃成宝器。人知学问知能成就,犹骨象玉石切磋琢磨也’,就像你这酒楼真是凤凰涅盘,浴火重生啊。还有这道菜,谁能想到这闻名的燕菜是出自一棵大萝卜的精雕细刻啊!”老人激情澎湃地脱口而出,“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无边。暮去朝来淘不住,遂令东海变桑田。海底飞尘终有日,山头化石岂无时。谁道小郎抛小妇,船头一去没回期。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君情与妾心?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青草湖中万里程,黄梅雨里一人行。愁见滩头夜泊处,风翻暗浪打船声。随波逐浪到天涯,迁客西还有几家。却到帝都重富贵,请君莫忘浪淘沙。一泊沙来一泊去,一重浪灭一重生。相搅相淘无歇日,会教东海一时平。”老人一气呵成笑看王爷,语重心长地开导他,“振作起来,有什么呀!一切都是虚浮之物,唯有这儿才是你真实的。”他指着自己的心说。小伙计正往客人的碗里分着菜,老人半开玩笑地询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小伙计瞠目结舌地回答:“知道啊!你不是白大爷的哥哥吗?”老人彻底崩溃了,心灰意冷地点首道:“噢,你说对了。”王爷已吃了个半饱,来了心情,听白居易提到天津桥,不禁插言道:“老爷子,我刚才在那桥上还想起刘禹锡的那首诗呢,写得真好。他不是也在洛阳吗?”老人沉默了,悲伤之情不予言表,“王爷,你要是早来几日,就能在这里见到他了,他每天都陪我去庙里诵经。可惜近日他已卧床不起啦,心病,心惶惶,四肢无力。”
老人想起正事,一本正经地对棕衣男子说:“拔惎呀,你不是闲来无事吗?老是说生不逢时,怨天尤人的。这回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先苦你心志,劳你筋骨,吃饱了陪光王爷去趟江南,送他到无锡,如何呀?”那棕衣男子倒是豪爽,欣然同意送王爷一程,“我贺拔惎和敏中兄同年中进士,一直也没干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我感到这次下江南意义非同一般,可我囊中羞涩……”老人立即吩咐仆人取出褡裢里的银两递给贺拔惎,又让老穆将下人衣服脱下给光王换上,叮嘱道:“你俩要低调忍耐,互相照应,见机行事。贺拔惎,你要缄默少言,莫使你那狂放无羁的性子,烟花柳巷你先戒一戒吧。”贺拔惎一脸的无辜,“没有啦,喝喝花酒而已罗,老哥真罗嗦。王爷不是要去杭州吗?送水的船只能到无锡呀,余下的路程他自己能行吗?”老人无所谓地说:“江南那些府兵都是滥竽充数,子虚乌有之辈,为什么这么说呢?自天宝年后,土地买卖和兼并之风盛行,百姓流离失所,朝廷直接支配的土地日益减少,均田制无法推行,府军制也如同虚设。虽由德宗时的宰相杨炎推行,由征收谷物、布匹等实物为主的租庸调法改为征收金钱为主的两税法,唯以资产为宗,不以丁身为本,实施初期取得成效。然而坐拥巨量土地的官僚地主强烈抵触,无法真正实施,天灾人祸,民怨日积。法令如同一纸空文,兵卒们跟着贪官污吏压榨百姓还忙得不亦乐乎呢,有谁能全心全意地去执行稽查呀。”酒足饭饱, 大家揽腰搭肩而出,可大堂的情景让他们震惊了,董店主带头敲锣打鼓,撒花舞带,兴高采烈,“乐天居士,在本小店重新开业大吉之际,您老能来,使董家楼蓬荜生辉,今天您一定要留下墨宝。”大堂用餐的所有人均起立叫好,白居易内心深受震撼,抑制不住波澜壮阔的激情,大声说:“好啊,董店主,你们作弄我!你这董家楼不愧是天下名楼,就像大门那冰裂纹图案,象征着坚冰消溶,寒冬已过,大地回春,万物开始复苏,即刻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将是一片生机的来临。”他举步向前走近摆好的条案,左手展纸,右手执笔,眼睛盯着桌前花容月貌的舞妓,那一个个犹如自由行走的花朵,他思索片刻,提起宣毫挥挥洒洒一气呵成。董店主照本宣科高声念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有客人私底下问:“兄弟,白居士写得是什么意思呀?”他朋友嗤之以鼻地嘲笑道:“大哥,你是个雏啊?”白敏中恍然发现,指着白居易的手惊呼着,“二哥,你的左手能运动自如了!”老人也喜出望外,放声大笑,大步流星地走出酒楼,待行至楼外接过伙计递上的缰绳,扶着小黑驴瞩目远望。大家跟了出来,弹冠相庆,祝贺老人家大病痊愈。敏中看哥哥久立不动而且潸然泪下,上前安慰说:“二哥,你胳膊恢复了,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喜事呀,你是在喜极而泣吗?”白居易紧抓住驴鞍子,流着眼泪抽搐着,“敏中啊,意想不到的事太多啦!胳膊恢复了是可喜可庆的好事,可我的左腿不知怎的不听使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