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峻岭中的蓝桥驿,不愧是山清水秀、诗意一般的神仙窟,面对深山老林,长吸一口气,都使人心旷神怡,透心地舒坦。
随着马车的颠簸,帘子缝隙处吹进丝丝寒风,义方伸手把它压严实了,“这山里好冷啊。”他下意识地说出。
“这才哪到哪呀!小兄弟你听过韩愈的那句诗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当时的天气才叫真冷啊。”
“我学过这首诗,好像是韩愈老先生被贬往岭南道潮州做刺史时,路过蓝关遇到大雪受阻,写给他侄孙的。”义方认真地回答道。
“对呀,这里就是蓝关,蓝田关就是蓝关。想当年刑部侍郎韩愈,上疏《论佛骨表》,劝谏当时狂热於佛事的宪宗皇帝,不要迎接和奉养法门寺的佛指骨,说百姓为了向佛表示虔诚,砍肢割臂者不计其数,献儿献女、倾家荡产、极尽耗费者数以千万计,那些王公士人更是奔走膜拜,搞得乌烟瘴气。结果,忠言逆耳触犯了龙颜,宪宗怒火大发,要处死韩愈,多亏宰相裴度、崔群等为他求情,宪宗皇上才改判他左迁八千里之外的潮州。可怜他的小女儿也病死在路上,又逢大雪困顿在此间,万幸他大哥韩会的孙子韩湘及时赶来,施法术保他一路平安。”
义方敬佩地看着温庭筠说:“温先生,你真有才,什么都知道。”
庭筠连晃着脑袋,“不是我,是我们的尚书郎,我看了他的那本《酉阳杂俎》才晓得的。”义方又转向段成式。
“我也是听我外公讲的,那是裴度前辈亲耳听韩愈自己说的。他那个侄孙韩湘可不是凡人,据说道行很高,能在七日之内使牡丹花按其叔公的要求改变颜色,并且每朵花瓣上面还有‘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诗句,他能遥知未来,洞察世间。”
“哦,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位道士来。”义方猛然记起,滕王阁的一幕不觉浮现脑海。
不经意间车子过了雄伟险峻、气势吞云的蓝田关,翻越一分南北两重天的秦岭,前面便进到商州地界。
商州,秦岭南麓,丹江源头,北方的粗犷、南国之灵秀相融於一身,是片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土地。
渡过丹江,江畔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舟船,虽已进入冬日淡季,却也喧哗热闹的很。
进入砖城就是商州州城(商洛市),放眼望去,真心比不得长安的高楼广厦,雍容华贵,然毕竟是地处秦头楚尾,长安至江南和岭南的交通要道上知名城池,街市上也是店铺林立,商贾聚集。
正是日悬中天、饥肠辘辘开饭之际,寻得一处较大的铺子,招牌上写着“大云饭庄”。
拴好马匹车辆,众人熙熙攘攘地走了进去,伙计高声吆喝着,“吃撒里边儿坐。”迎上来殷勤地伺候着,手脚倒还麻利。
茶水碗筷、压桌小菜转瞬间摆齐了,大盘大碗的菜肴一样样陆续盛上来,看这家厨子的手艺还算过得去。大家没有太多的客套,端杯持箸各自忙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肚子里有底了,这话自然也多了,“伙计,你这店名称为大云,是和那城北金凤山上大云寺有关系吧?”尚书郎刚喝了口酒,饶有兴趣地问着店伙计。
伙计应声凑过来,满脸陪着笑容地赞道:“官爷,您真灵醒!看您就是个见多识广,学问多地太太。不瞒您说,俄们店主以前是个信佛之人,饭庄取这名字就是讨个吉利。这话只能在这屋里讲,
可不敢到外面说去。”众人心领神会地相视浅笑。 段成式望了望同桌人,慢声细语地讲话,“这商州城北金凤山上有座大庙,是则天皇后下旨修建的,为的是改朝换代当女皇帝。她先找来一本《大云经》说弥勒提前下世,解救众生,暗示冯小宝等人吹捧她就是弥勒转世。然后在两京各州均设一座大云寺,别出心裁地将观音、文殊、普贤三位菩萨供於一殿,称之三大士殿。后来她儿子中宗继位悉数拆除了,唯有你们这座幸免保存。几年前我还去过,现在好像叫做西岩院啦。”他看了看伙计,充满自信地笑着问道,“我说得对吧?”
饭庄伙计竖起大拇指赞叹着,“四得,官爷,俄乌达的事您都知道。”
温庭筠咧嘴笑出声来,扫视四周补充说:“我们尚书郎那是谁?读书为嗜,博学强记,周游天下,矩识渊博,大才之人啊。”大家均是随声附和,对官人是大加赞许。
“伙计,你过来。”宋威在下手座向伙计点手喊道。“军爷,做撒哩?”伙计赶忙走到跟前。
“你刚端上来的这道菜,是用什么做的呀?这么好吃呢?”
其他人听他如此说,也纷纷伸出筷子,夹起来细细品尝,都由衷地称赞说:“是好吃,这是什么食材?”
伙计用手指点,“商芝肉,夹着乌达的荷叶饼吃。”他又职业地卖弄起来,“军爷,这道菜妙就妙在这商芝草上,对,就是您夹的野菜,它还和四皓公有关呢。相传,秦末汉初,天下大乱,有周、吴、崔、唐四位博士,在商洛县之南、丹水之阴的商山隐居,以避秦乱。后来又拒绝了汉王的入仕之请,老死山中。每到断炊绝粮之时,常以此草为食,老乡们为纪念他们便取名为商芝草。这商芝肉俄乌达又叫老汉美,说是常吃它能延年益寿。”
温庭筠把着箸不错眼珠地听着,见伙计讲完,向那色泽红润的五花蒸肉夹去,把肉夹在荷叶饼间大口嚼着,“真不错呀!质地软糯,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天赐美味啊。”他吮吸着溢出的汤汁,大嚼剩下的饼子,“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唐虞世远,吾将何归?驷马高盖,其忧甚大,富贵之累,人不如贫,贱之肆志,乃共入商。”
段成式打着拍子,“好!商山四皓的《紫芝曲》,美中不足是缺少琴声。普普通通的野蕨菜,因此立万扬名啦。”成式用手指着窗外,“商州真是南北交汇、藏龙卧虎之地呀!历朝历代,人才辈出。远的不说,就说这城东襄王沟杜家村出了个与玄奘大师齐名的释无业国师,都说他有罗汉之相。”
“这无业和尚与玄奘大师齐名,难道他也千里迢迢去天竺求取过真经?”宋威好奇地问道。
“那倒没有,天竺他是没去过。”尚书郎回答他。
“那我看还是唐三藏最厉害,谁人能比跋山涉水去西方拜佛取经的功绩大?”宋威直抒己见。
“宋将军,此言差矣。据我知道比唐三藏还早,去西方取经的是东晋的法显和尚,他是从海上回来的,要论先后,法显才是第一人啊。”庭筠指出宋威的纰漏。
段成式不敢苟同地纠正道:“你们说的都不正确,首先佛家把精通佛教圣典中的经、律、论三藏者皆尊为三藏法师,玄奘大师只是杰出中的一位,开创了法相唯识宗。另外,去西方取经的第一人是另有其人,是三国时第一个受戒的汉族僧人朱士行,法号八戒。他只身前往西域於阗国(和田),取得《大品经》。”
“哦!原来西天取经的第一人是朱八戒呀。还是官爷知识渊博呀。佩服,佩服。”宋威不住地向众人夸赞着。
“就是这里吧!大云饭庄,看这个店名就想起我们的大云光明寺啦。嗨,全让那个混蛋皇帝给扒了。”店门口呼啦啦进来一行四十多人,为首说话的是个光头大耳的汉子,大嗓门吵嚷不迭,双手舞舞喳喳地比划着,眯缝眼扫视着一切。
紧随其后的是位脚穿百纳绣花鞋、身材稍矮的小女子,她左手持鉴人铜牌,腰围鹿筋单鞭,身上穿红衣如血似霞,头戴帷帽,帽裙垂至颈肩,四缘网帘上加饰串串珠翠,使得二八妙龄更显得妖娆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