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请息怒,刘得仁是一时鲁莽,不计后果,念他是初犯,还望予以宽恕。”陈商带着众位臣工双膝跪倒,磕头求情。
“呵呵,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瘸子也不分场合,信口开河,吓得众人心里咯噔一下。
“大胆!放肆!无法无天啦。”《诗经》里的《相鼠》一篇辛辣的讽刺皇帝怎能受得了?他大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说朕是老鼠,罪加一等,罪加一等。”
陈商悲痛欲绝,急得是满头大汗,把头磕得前额渗出血来了,“万岁开恩!我三弟是山野粗人,不懂礼教,看在他是李白的后人,狂妄源自天性本源,习惯於信口开河胡言乱语,饶他一命吧。”
皇上气得直哆嗦,一屁股坐在榻上,顺手把几案掀翻,“没完,没完!畜生,畜生!留着早晚是祸害。传旨,送大理寺严加查办。”
“禀告皇上,云安公主在殿外求见。”执事的太监胆战心惊地进来上奏。
“啊,五姑来了,她怎么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陈商,是你们捎信给她的吧?”吓得陈商两只手不够使唤,拚命地摆手否认。
皇上闻听云安公主到了,怒火压下去不少,“快请她老人家进来。”太监道声遵旨麻利地退出去。
“你母亲来了,看你做的好事!五姑那么大年纪还不得消停,为你提心吊胆,你还在朕这儿大谈礼仪、亲情,国家大事你懂得什么?这里的前因后果你又晓得吗?你平日里写几首歪诗就不知道自己几两几斤啦。庸才,废才!”皇上指责着莽撞的表兄。
“万岁!臣妾给您行礼啦。”满头银发雍容华贵的老妇人拄着拐杖缓缓地挪进来,身旁小心搀扶着老人的姑娘是广德公主。
“得仁,你过来。”老人漫声细语地召唤着儿子,刘得仁虽也人到中年,可在母亲跟前仍然是唯唯诺诺的孝顺儿子,“跪下!你犯下了滔天重罪,知道吗?娘今天不打你,不骂你,咱们娘儿俩好好聊聊。你四十了,不是孩子啦,成年人应该有明辨是非,权衡利弊的能力啊,可你呢!人云亦云,浅薄无知,意气用事,像个不通事理的孩子。”
她又招手唤过李晕,“还有你,更是不经事,整日里高谈阔论,盲目自负。多学学你祖父李阳冰,虽是篆书大家,笔法妙天下,却谨记谦虚谨慎,踏实做人;少效仿你堂伯李太白,虽有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却每每玩世不恭,刻薄伤人。”
“娘,这事是我的主意,和李兄无关,是我硬拉着他去的。我只是气不过表弟不该对亲人这般绝情。”刘得仁一下子还真转不过这个弯来。
“绝情,哪个皇家贵戚不绝情?想当年你表弟九死一生,被迫流落他乡,妻儿离散,难道那做侄子的不绝情?我哥哥宪宗被人算计,不明不白地驾崩,难道那做亲人的不绝情?得仁,你每次去光王府送酿皮时就没有感触吗?”刘得仁若有所悟地看着母亲,“你呀,和你爹一个样,都是手太长。他手长是不该要的他伸手要,你是不该管的伸手管。”
云安公主又是千般赔罪,万分愧疚,只说得皇上的怒气也消了,眉头也舒展了,“五姑,您是朕的至亲,您的好朕永生不忘,把表哥带回去吧,好好约束他,别让他任性胡为啦!”
刘得仁惭愧地行大礼谢恩,“圣上,你不生哥哥的气啦?”
皇帝满怀感情地袒露心扉,“哥哥呀,朕一听五姑说到酿皮就什么气都没了,这就是亲情的力量吧?”
“那我这朋友也可以走了吧?”得仁恳求地望着表弟。
“可以。但我有个要求,从此不得再以点穴害人。”
“我没害人!皇上,您到马人山访一访,我李晕是以此惠及乡里的。皇上,看你的面色是日理万机,熬费心血呀,必定睡眠不足,头昏眼花,气力匮乏。来,把靴子脱了!”李晕又转向执事的太监吩咐道,“取盆热汤来。”
“脱靴子?”皇上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质疑地看着李晕。
“对!把靴子脱了,罗袜也脱去。”李晕不容置疑地指着他的脚。
“三哥,不可。万岁是龙体,这是欺君之罪呀。”陈商严肃地阻拦着。
“李兄的足底按压点穴技法是妙不可言啊,圣上你就尝试一下吧。”得仁在旁边帮衬着。
五姑也颇有兴趣地劝导他,“怡儿,他的手法老道,按摩活血,可以一试。”太监端来了煮开多次的热汤,并按要求除去皇上的靴袜,李晕挽起袖子向御足上撩水搓洗,直至双脚浸入水中。
“舒不舒服?春天洗脚,升阳固脱;夏天洗脚,暑湿可祛;秋天洗脚,肺润肠濡;冬天洗脚,丹田温灼。”他念念有词,望着皇帝脸上全是舒缓满足的微笑。
义方趁他泡脚的功夫掏出墨玉香炉,轻轻地放在榻上,“皇上,没用上,现在完璧归赵。”
“嗯,怎么带回来了?不是让你们放在东都太庙里吗?”
义方欲言又止,陈商看他有所顾虑便接过话来,把事情的经过直言相告。
“这个李德裕呀,自从外放以后干什么都出乱子,灵牌灵牌看不住,香炉香炉被人偷,朕看他这个留守该换一换啦。陈商,你看李固言怎么样?他既是李德裕的堂兄,又和牛僧孺是至交,牛李两党都镇得住。哎呦!”
李晕开始给他做按摩了,先左后右,从足底、足内侧、足外侧、足背、至小腿依次揉搓,涌泉、太冲、三阴交、足三里逐个穴位钩刮按压、拧钻叩打。
“哎呀妈呀!疼啊!”皇上声嘶力竭地大呼小叫。
“三弟,小点劲。”陈商暗暗提醒着。
“不行,头一次要通,不能心软。”刘得仁却不以为然,鼓励着像是个行家。
李晕额上的汗珠子直往下落,“你这经脉都淤了,忍着些。”不多时皇上从嚎叫转为无比享受的哼哼,沉沉地靠在榻上打起了鼾。
众人见状知趣地退了出来,李晕抖落着双手,活动着关节,“得仁老弟,哥哥头回这么卖力气。”
刘得仁搀扶着母亲嘻嘻地笑着,“娘,是谢掌柜给您报的信?还是陈商告诉您的?”老妇人神秘地笑着,“都不是,你娘我是谁呀!我在这宫里神通广大,耳目众多,有个风吹草动立即就传到我这里。”她骄傲地瞅了四公主一眼。
“李兄,雨过天晴,我是分外的好心情。走!到蓝田辋川看溶洞去。”刘得仁又倡议道。
“春闱快到了,你不备考应试吗?”李晕好意提醒他。
得仁信心满满地讲:“温习什么?李兄我的情况你也能看出来,倘若出手志在必得,这整个长安城里还有比我更优秀的吗?要文才有文才,要胆识有胆识,之前我那几个侄子全都是嫉贤妒能,看不得我叱吒风云,中兴社稷。这回好了,李怡做了皇帝,正应了那句‘深山寺路千层石,竹杖棕鞋便可登’。母亲是吧?”
老妇人也是极力纵容着,“去吧!孩子,好男儿志在四方,怎能拘泥於屋檐之下、廊柱之间呢?那不成了罐养王八越养越抽抽啦,得不得进士不打紧,活得高兴就好。”
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相互扶持着一边走,一边朗朗上口地吟诵着,这个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那个接着应和道:“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