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h第22章 曾是昔年辛苦地,不将今日负前心。(1 / 2)

十方英雄传之 张大兴 3327 字 1个月前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皇城里的石板路、红砖墙、青瓦顶,老树丫,凡是迎风接雨的地方都是湿湿的、黝黑的。雨虽下得不大,淅淅沥沥地也有两日了,时断时续就是这样懒懒的赖着不走。

一位足有七十岁开外的老者沿街从南面走来,身边陪着位手里撑着素色油纸伞的中年人。看老者的穿着打扮不似市井俗人,昭然是威风八面的达官显贵,稳重祥和中蕴藏着书卷之气。他身旁并肩走着的中年文人,个子不高却敦实有力,眼睛不大却果敢坚毅,步伐不快却稳重扎实。正与老者侃侃而谈,真诚中略带腼腆,腼腆里绝无卑怯。

“老伯,这雨下得还不停啦。”

“是啊,也好,春雨贵如油嘛。贤侄啊,你此次回京任考功郎中、知制诰,听说是皇上钦点的,你这仕途必定坦途荡荡,一帆风顺,望你把握机遇,大展宏图呀。”

中年人神采飞扬地恭敬谢道:“感谢杨伯伯的厚爱。”雨又停了,中年人把伞收起来。

“劈啪劈啪”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仁兄,快走啊,省试的大榜就要贴出来了!”

“是啊,放榜啦!贤弟,我这心里像十五个小兔子在蹦,七上八下的。”几个年纪稍大、不知来自哪个州县的乡贡从后面快步赶上来,忐忑不安地催促着。

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贡生嘴唇抖个不停,为了遮掩紧张他强装镇定地挤出苦笑,“丑媳妇早晚是要见公婆的,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我这次能中。”

“辛大叔,这次您准行,都考了四十年啦,苍天也被你感动了。”

这伙人过去后又赶上来一拨,是些刚出茅庐的生徒,小伙子们兴高采烈地高谈阔论着,“要我说这春闱不能这样考!攀权贵走后门,又是行卷又是行贿的,应该先将卷头都封上,谁也不知道考生是谁,再评个一二三四,然后把及第的卷子公布出来,让落榜的人看个心服口服嘛。”

“贾公子说得对!现在不是比文采,比的是谁的后台硬,谁的路子广,不公平,不公平。”

另一个操着舒州口音、消瘦的小伙子抱怨道:“嗟!偶曹松,不是几巴哈吊敢,舌条乱岗,说出话来不嗐人。恩些看前面的椒椒,岗老实话,那老几也不当黄,又有上人,又有哈人,还得养着烧锅滴,考得头发都白了,就为了出人头地,要是偶肯定得呕死着。”大家七嘴八舌地抨击着时政。

“杨祭酒!”

“杨敬之!”有眼尖的低声提醒着。

那消瘦的小伙子背对着老者,以为大家在作弄他,假装扮出极度恐惧的样子,“把偶骇死着!扯,偶最不欢迎人个在偶跟子皮咧!”可当他回头看去时,只吓得一吐舌头,与同行的孩子狼狈地跑开了。

再往北走,不远就是礼部南院的东墙了,这段大墙与众不同,高一丈有余上搭遮檐。那里早已围聚着成百上千的人,像期盼着一出大戏锣鼓齐鸣的开场,又似在等待揭晓命运的骰子能否掷出满园春来。

“出来了,大榜出来啦!”人头攒动,呼声如雷,激动燥热之势能把此地的雨水蒸腾得荡然无存。几名金甲兵士如临大敌般手持长枪将人群驱赶开,又有两个校尉将四张大黄纸小心翼翼地贴到墙上。

“今日街头看御榜,大能荣耀苦心人。令狐贤侄,你是哪年的进士?”

“我是文宗太和四年的进士,和今年的主考官礼部侍郎魏扶是同年。

如今看到这些后进晚辈,我也恍惚回到从前,心潮澎湃,感慨万千啊。”  “是呀,老夫是宪宗元和二年登进士第,一晃四十年啦。隋炀帝设科举以来,秀才、明经、俊士、进士科、明法、明字、明算,其中秀才位最高,进士入最难,近千名考生中只录取三十人左右,人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其负倜傥之才,变通之术,苏张之辩说,荆聂之胆气,仲由之武勇,子房之筹画,宏羊之书计,方朔之诙谐,咸以此而晦之。在这些白衣公卿中若能鳌里夺尊、位列头筹更是凤毛麟角。我大伯杨凭、二伯杨凝,还有李固言、白敏中都是状元出身。不知道今年独占鳌头的是哪一位呀?”两人悠闲地走近了观看。

“哈哈哈,哈哈,我中啦!”一阵狂笑,不光是杨敬之和令狐綯被吓了一跳,在场的众位考生也惊恐地向旁边躲闪着,生怕被捎带上伤了身子,人群四散瞬间腾出一块空地来。两人辨认出那是刚才见过的须发皆白的老乡贡,他此时手舞足蹈地欣喜若狂,好像得到了无比期盼的宝贝,“第一名,我!是,第一名,老哥我不是窝囊废吧?嘻嘻,哈哈,走啦,牵马来,给老爷牵高头大马,披红挂彩,去赴曲江宴喽。”说完,他像是在演戏,两腿支起马步,双手做出抖动缰绳之式,嘴里嘎噔嘎噔地打着拍子,向南面蹦跳而去。

“他是状元吗?”杨老爷子往皇榜上寻找,头名位置一眼便看清,“顾标,他叫顾标。”杨敬之为令狐綯指点着。

“老爷子,他叫什么顾标?他姓辛,辛苦的辛,我们是一个州里送出来的,考了四十年啦,这次又落榜了。唉,这不,窝囊得迷了心窍,疯了,我皇甫镇真为他痛心啊,明珠埋没无人赏识呀。”一个考生在身旁搭着话,众人听了连连咂舌。

“老天爷!开眼啊,别搞错了呀,呜呜,呜呜。”在大红榜下一个书生瘫倒在地,嚎啕大哭,头磕得是咚咚山响。

这一出把看榜的军士吓得一哆嗦,没好气地辱骂道:“你要死,滚到一边死去!”

见此情景上去几个同乡解劝着。那书生万分懊恼地申诉着,“蒋伸兄,不对呀!不对呀!”。

正弯腰搀扶同伴之人年纪也不小了,看那满脸的皱纹得近五旬,他真心劝说着,“鬼个隆冬!你看你还坐地上了,有什么不对的?我们就该这样啊。”随后陪着一起抹起眼泪,众人好说歹说把书生扶起来。

从礼部的东门里走出几位官员,为首的杨敬之认得,“魏扶,魏侍郎,辛苦啦!”

“杨老爷子,您也来凑热闹呀,不辛苦,不辛苦,这些学子苦读十年才真得辛苦啊。”魏侍郎非常随和,讲起话来平易近人,他冲令狐綯嚷着,“子直,你奉调回京啦?刚才我们几个还曾谈到你,说你去了趟湖州踩上狗屎运啦。”众人相视大笑着。

杨敬之笑着问:“说正经的,魏扶,你这礼部侍郎、本次春闱的知贡举怎么亲自出马了,来看望你的门生们吗?按照常理,放榜之后凡榜上有名的进士,是要一同前往你的府邸,感谢座主的拔擢之恩呀,你是等不及了吗?”

礼部侍郎无奈地回答:“杨老爷子,不就因为我惜才吗?怕埋没了国家的栋梁。想当年我因公东去路过潼关,在驿站结识了意气风发、才华横溢的许浑。那时他是多么的有朝气呀,第一次入京抱定勃勃的雄心。我还记得他在驿楼上不假思索,出口成章的那首诗‘红叶晚萧萧,长亭酒一瓢。残云归太华,疏雨过中条。树色随关回,河声入海遥。帝乡明日到,犹自梦渔樵’。可现在呢?岁月消磨,人生沉沦,多了淡漠,少了激情,不就是没有伯乐识得千里马吗?”

最后几句话他说得很大声,“说你呢!小伙子,不是落榜了就万念俱灰,人生黯淡了,路遥知马力,永远要有进取的心气。十年寒窗苦,莫要看重这一朝一夕,年轻就是你的资本,大不了明年重头再来嘛。”他充满信心地专注着还在抽泣的书生。

“谢谢主考官,您就是活菩萨呀!”书生感激地要大礼跪拜。

“唉,别这样,男儿膝下有黄金啊!我们都是读书人出身,我也是文宗太和四年中的进士,知道这里面的不容易,千余名的考生只能录取这寥寥数人,大家都往这独木桥上挤,难免不出意外的,每年都有大病一场的、发狂疯癫的、想不开寻短见的。所以呀,我们这些监考审卷的人啊,更要对得起良心。”众位考生深有感触地点头称是,都说魏侍郎是最能理解自己的好主考官。

魏扶越说越发得得意起来,“来!此情此景,我即兴赋诗一首,梧桐落叶满庭阴,锁闭朱门试院深。曾是昔年辛苦地,不将今日负前心。”

顿时激起一片喝彩声,有人倡议道:“魏侍郎,魏菩萨,把这首诗题在墙上,一来警戒以后的考官,二来激励落榜的读书人。”

魏扶故作谦虚推让着,盛情难却之下欣然接受,从身后的下属手里拿来早已准备好的笔墨,大笔一挥而就,那首诗龙飞凤舞地跃然墙上,人群中再次响起一片叫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