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尹默点头称是,老人家突然双膝跪地欲要下拜,义方眼疾手快将其搀扶住,“老人家,使不得,折煞晚辈了。”
“应该的,应该的,您救了我孙子的性命,就是救了老身的性命,下拜是理所应当的。”义方是再三劝阻,表明深领谢意。老夫人牵着义方的手舍不得撒开,一口一个恩人地称呼着。
众人进入堂屋,寒暄之际酒宴摆上,自是推杯换盏千恩万谢。“庄英雄,我尹家是漠北回纥人,几十年前蒙难流落到鹿门山,也是机缘巧合与我这四位哥哥相聚,志同道合,意气相投,依靠这霸王山寨求得一方乐土。庄英雄,您是朝廷贵人,前途无量,不会看不起我们这些草莽粗人、山野村夫吧?”
“怎么会呢?各位是绿林好汉,顶天立地,虎啸山林,是多么地威武豪迈。我委身朝堂只是受人之托,友情使然,身不由己呀,在下倒是十分羡慕诸位啊。”义方是真情表白,把心里话和盘托出。
尹默始终盯着他的眼睛,从对方的真挚眼神中读懂了那是肺腑之言,“好!兄弟,既然老天有意,三世之缘,让我们相遇在这鹿门山中,哥哥或许是个不情之请,望兄弟成全实现。”
他把儿子从座位上唤起,尹天赐早就蓄势以待,瞪着滴流乱转的大眼睛瞅着呢,“犬子,自打被你相救以后,吵着要拜你为师,学你那出神入化的功夫,不知兄弟能否答应哥哥呢?”
义方为难地回答:“不是我退辞,实在是小弟才疏学浅,担负不起做师父的重任,天赐若是想学弹指神功,待我从百丈山回来教他便是。”
“恩人啊,不要推辞了,我这当奶奶的也替我孙子求你,就收下这个徒弟吧。不只是学你的功夫,更要跟你学做人,若是在山寨里呆久了,和他们几个只会长成个偷鸡摸狗的渣子。”
廖寨主、武寨主尴尬地附和着,“可不是。干娘说的对,跟我们学不出好来,庄英雄你还是把他收下吧。”
见义方还要谦虚推搪,媳妇德兰直言抢白道:“别推三阻四啦!这么多人说情,你还端起架子来了。孩子是真心拜你为师,你还是答应了吧,况且他真是块练武的材料。”说完便自作主张地拉过天赐的小手,“一切琐碎仪式从简,快给师父磕头吧。”
孩子怯生生地望着义方,不置可否,后见师父的脸上笑容绽放了,欣喜地扑通跪倒行师生之三叩首礼,还不忘给师娘叩头献茶。“乖孩子,等从南方回来后,师娘将打狗八法的口诀传授给你。”这就算是正式入门了,小天赐高兴地咧着嘴笑,搂着德兰的胳膊寸步不离。
“师父,车马套好了,已拉在院中听候命令。”南门孟虎进来向武寨主禀告道,“还有个事,那老疯子的药劲快缓过来了,是不是再接着熏啊?”三寨主示意他等会再说。
义方急着回故人庄,将结果报於员外郎,就此告辞,宾主互道珍重。李公佐与了然大师聊得投缘,询问了许多佛宗典故,女师父盛情邀请,若有机会施主们一定去袁州末山定林院坐坐。
出了堂屋,院子里的马车整装待发,义方他们正要吩咐启程。猛得晴天一声霹雳,“我恨凉面!”惊得马儿都踏踏跺着蹄子。
“这是怎么回事?谁呀?这样有气势,好深厚的内力呀。”不光是义方这么想,大家都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武寨主开口敷衍道:“是个疯子,昨天让我四弟拿住了。”
徒弟南门孟虎添油加醋地戏言,“还是个老贼娃子,昨天晚上他一只胳膊扛着凤林寺的大碑满世跑,被四两两一碗凉面给撂倒了。我这就去再熏翻他,等一和儿派人送他进襄阳城里,关进衙门吃牢饭去。”众人听后付诸一笑。
只有义方和老婆婆惊愕地互相对视,撒腿就往后面跑,边跑边喊着,“可能是他呀!”其他人一头雾水地跟着奔过去。
此时,在后面院子里的一排石头房子前,一株桂树枝繁叶茂立在中央,树枝上结满了紫黑色的果实。树下石桌边站着个小姑娘,聚精会神地听着石凳上的男子讲故事,那中年男子不修边幅、粗衣粗褂、头罩折角巾、笑咪咪的一张脸,正全部心思投在女娃子的身上,“我刚才给你讲的故事不是平白杜撰的,是我在扬州的一位朋友亲口说的,里面提到的淳於棼,在五十年前还做过淮南军队的副将,那日,他酒后梦游蚂蚁洞的细节槐安国、南柯郡、檀萝国,也在他清醒后逐一挖到了。我这个朋友还说曾在楚州北辰镇见过淳於棼的儿子,详谈过这件事,据说淳於棼经此南柯一梦深感人世无常,生命短暂,所谓的富贵功名实在很容易就消失,於是他最后就归隐佛门了。”
“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唏。年在桑榆间,影响不能追。”女娃子有感而发吟诗道。
中年人眼里闪着喜悦的光芒,“是啊,人生就像朝露一样瞬间即逝,过往的音容笑貌都不会逆转啦。小姑娘,你小小年纪竟然熟读诗文,出口成章,信手拈来,神童啊!我再考考你,你看这桂树可有诗词赞颂吗?”
小姑娘仰起头看着桂树,眨动着的水汪汪大眼睛,“莫羡三春桃与李,桂花成实向秋荣。”
“呵呵,还真难不住你!”
“幼微,别缠着先生。”从屋子里走出人来,一个妇人搀扶着位虚弱憔悴的书生。
“真不错呀。鱼老弟,幼微这孩子的满身学问都是你教的吧?活脱脱个小神童啊。”书生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他脸颊潮红,咳嗽连声,“这丫头有天赋,我一教就会,几百首诗都能烂记於心,如数家珍。”
“鱼老弟,今天看你的气色大有好转啊,不发热啦?”被尊为先生的中年人关切地问。
那病人身边的妇人饱含感激之情地回答:“上午不发热,这几日吃了小虎给买来的药,见好。也多亏四寨主和四夫人的出手援救,否则他可能就死在渡口啦!”
“是呀,得感谢人家,那天若没有他们,我定会吐血而亡的,那血吐得止不住啊。”
中年人深有同感地点着头, 望着那书生发紫的嘴唇说道:“老弟,吃几付药就会好的,别着急。是得感谢这山寨寨主的搭救之恩,可不像我是满腹的怨气,从渡口把人死活绑来,非要强迫做什么孩子的教书先生,你不依他们就困在这儿不让走。唉,都快一个月啦,京里的省试全耽误了,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呀。”
“这些人也是,一会儿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一会儿是不讲道理的活阎罗。”心直口快的妇人话刚出口,就被丈夫制止住,“小声点,让人听到。”
中年人抿嘴笑了,“不说我啦,我总比关在屋里的那位强。鱼老弟,你痊愈后是要回杜陵吗?说这话,我们还是老乡呢,我也在杜陵住过。南登杜陵上,北望五陵间。秋水明落日,流光灭远山。”
“我们是老乡?我们是老乡。”小姑娘俏皮地乎闪着大眼睛嬉笑着。
“对,小老乡。”大老乡逗着小老乡。
病书生惆怅地看着夫人,“暂时不回去了,这次我们从江陵回来,准备去她娘家华州下邽。”
话音刚落就是晴天霹雳般的怒吼,“下跪!老子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放爹爹出去!”声音是从西边厢房里发出来的,一个人把着门口气急败坏地嚷着,“杓货,你们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丑八怪,锺馗见了你都以为自己是美男子;一个是病病歪歪的落第书生,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人家弄几付汤药就感恩戴德了,说他们好,好个屁!平白无故地往凉面里下药,现在我这全身还软麻麻的,这算什么英雄好汉?快哢!放爹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