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襄阳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车队历经周折终於望见云遮雾绕的沩山啦。这里地形奇特,本来是突地耸起千万座山峰,可行走其中,却让人身处“千山万水朝沩山,人在沩山不见山”的感觉。
山中茂林修竹、奇峰峻岭、溪河环绕、芦花瀑布一泻万丈。远处是一块山间的盆地,蜿蜒的小路穿行向前,走了一上午,没遇上一座集镇或村庄,连个行人也看不到。
还不错,前面健步如飞地走着一个和尚,从背后看去是三十多岁的光景,缁衣芒鞋,肩背干坤袋。大家本想追上去,探问方向,可出家人就是不紧不慢地走着,始终保持着距离,怎么也撵不上。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斜斜地沿着山坡滑下去,在低矮的茶树丛中精心摘着茶树叶子,放入干坤袋内,并将几叶嫩芽放到嘴里细细咀嚼着,脸上瞬时呈现出无比欣喜满足的笑容。
“慧寂师父,你是慧寂师父吗?”义方在道边试探地喊道。
“阿弥陀佛,小施主,你是?”和尚惊异地睁开陶醉中闭起的鹤眼,看那两眸清秀修长,黑白分明,眼睛有神,含而不露。
“义方,庄义方!”听对方报得姓名,出家人略一冲疑,随后喜上眉梢,“啊也,想起来了,泰山秦英雄的小徒弟。小粒子,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啦!”借着义方伸出的手和尚从坡下登上来,满面春风的问长问短,从师父问到徒弟,自百丈别后的桩桩事情,义方一件件娓娓道来。
义方又将众人介绍给慧寂和尚,和尚也不见外,拿出袋子中的茶叶分於大家,“我们沩山的毛尖,提神醒目,恰。”大家在他分发叶子的时候偶然发现其左手少了两根手指,不知是何种缘故。
当张彦远知道这慧寂和尚正是沩山灵佑禅师的大弟子时,更加感到亲近,把皇上委派的事宜说於他听,和尚也是激动非常,兴奋地在前面带路指引。“善哉,你们这是遇到了我,不然这个时辰去密印寺,是找不到师父的。”
“禅师,你这是刚刚出山回来吗?”员外郎边走边问和尚。
慧寂抿嘴微笑,“阿弥陀佛,所以说我们有缘呢,我辞山已有多年了,一直在我那仰山集云峰栖隐寺修行,今日是特来看望师父的。”他说着向山坳里指去,“你们看,师父他们在那儿呢?”
顺着和尚的指示望过去,在山地处几十个出家人在锄草犁田。离得近了,和尚们见是慧寂,皆亲热地迎上来问寒问暖,只有一人还在低头劳作,挥舞锄头,勤耕不至。“阿弥陀佛,大安师叔可好?”慧寂恭敬地上前问候。
大和尚这才放下锄头,“是慧寂回来了,你在外面弘扬禅法,开设道场,做得不错呀,让我这典座师叔都羡慕不已呀。你是要找那条老水牛吧?他带着人到山上挖竹笋去啦。”大和尚扭头向山坡上望去。
在小山头的竹林里见到了灵佑大师,大师可比百丈山相遇时苍老了许多。没等义方开口称呼,老和尚已经认出了他,“啊也,这不是百丈山上的细伢子吗?慧寂,你们是在哪里遇上的呀?”徒弟赶忙将前后经过说於师父,还将员外郎的来意细说一遍。
听明来意,灵佑大师感激地带领弟子们跪拜谢恩,“阿弥陀佛,皇恩浩荡啊!皇恩浩荡啊。”在官员们的搀扶下,和尚吃力地重新起身,“善哉,贵客,来的都是贵客,走,回寺里去。”
老和尚激动地摘下头上的斗笠,吩咐着身边的徒弟们,“大家先在这儿挖着,
贵客到了,老衲先回大庙去,你们可不要偷懒啊,这可是明天的口粮呀。” 钦差们被和尚让进庙里,说是大庙,其实是在庞大的废墟上盖起的几间僧舍,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宣过圣旨后张彦远等人走入方丈室,小小的方丈室进了几个人就没有下脚的地方,小沙弥捧着个掉把的旧茶壶,给客人们斟上浓茶,“施主们,我这密印寺原本是则天皇后所建的十方密印寺,可惜武帝去佛时拆毁了。出家人的生活艰辛啊,每天以开荒采笋充饥,吃了上顿没下顿。老衲谨遵百丈清规,牢记师父教诲‘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你们来了就好了,昔日师叔司马头陀精通堪舆之术,选址盖寺眼光独到,专程向我师父推荐此山,说是个一千五百修行办道人居住的好地方。只因老衲肤浅愚钝,几十年了也未验证。没曾想如今得到皇上的厚爱眷顾,我大沩山佛法光大指日可待啦,现在看来师叔的确不是凡人。”
老和尚端起泥盏,歉意地举了举,“我们禅宗最好的招待是茶汤,可惜庙里实在是清贫,只能敬上一盏清茶了。这沩山毛尖可是黄茶中的上品,水是八角溪的山泉水,泉水山上有的是,不够再让法海去担,几位上宾请尽情品茗。”
“师父,智闲师弟来了。”慧寂和尚从外面引进一位禅师来。大家起身相迎,见是位高大魁梧的出家人,身后背着个大包袱,满面春风地走进屋来。
“师父,多年不见想煞徒儿啦!您老好啊?这次来给您带来些豆子、姜和青盐,再找些笋干磨了,咱们就能吃上茶汤啦。”他又向几位官人望去,“咦,这不是小义方吗?怎么你也来沩山啦?”
义方同时也认出了来人,分外亲热地惊呼道:“智闲禅师,这么巧啊!”他虽是惊讶却不惊奇,因为早就知道智闲原本和灵佑大师是同门师兄弟,可后来智闲学道未悟,又参师兄为师,算是灵佑的徒弟。
大家重新落座倾心交谈,当谈及这几年的遭遇时,智闲自责地说:“阿弥陀佛,我愚钝得很,比不上慧寂师兄,这几年东游西荡地荒废了时光。师兄迁於仰山,开法化众,道誉天下,着实了得。别看他年纪轻轻,可入门向佛早,九岁时便背着父母投广州和安寺出家。十四岁时,父母派人把他找回家,他坚持要出家而父母不许,强迫给他娶亲,为表明志愿他自断二指以誓求法之心。你们看他的左手小指和无名指就是那时没的,所以师兄能有今日的成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善哉,智闲说得对,我这徒儿就是非同寻常,将来只有此子可以继嗣沩山之法。”
张彦远佩服地瞧着慧寂和尚,越看越感到那是一尊菩萨端坐在那里,“慧寂禅师,你贵为一方宗主有何禅悟吗?”
见官人问话,和尚谦虚回答:“阿弥陀佛,刚才师弟是过誉了。我沩山一门讲的是大千世界分为想生、相生、流注生。想生即能思之心杂乱,相生即所思之境历然,流注生即微细流注,俱为尘垢,若能净尽,尽得自在。说到修行中的感悟,我用一句话概括,若要了心,无心可了。无了之心,是名真心。”
老和尚听完赞许道:“善哉,徒儿说得好啊!师父我要用一首诗转赠与你,也是当年为师离开百丈山时,我师父写给我的,放出沩山水牯牛,无人坚执鼻绳头。绿杨芳草春风岸,高卧横眠得自由。”
“师兄,我听人说几年前义玄师兄北去镇州弘法也是你的主意。”智闲好像早就想问这事。
“善哉,不错,那时我还在师父这儿做知客僧,义玄为希运师叔来送信,我就对他讲,他将来的发展在北方,过了黄河会找到一个适当的地方,那里还会有一个人协助他。不过这个人,有头无尾,有始无终。”
“你说的是普化和尚。”智闲猜出所说之人,深有同感地点着头,“这位师兄我知道,他不是个普通的出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