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这里太憋闷啦,我们出去走走。”老和尚提出建议。寺里就这么几间房子,众人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房子后面的大黑石头前。这块巨石高五丈、围二丈,观得仰视,几个人前前后后地观看着。
“这里有两个孔洞啊!”宋威用手指往孔里扣着。
“善哉,那一个是出油的,这一个是出盐的,这块大石头叫做油盐石,是我的徒弟谭州观察使裴休的夫人陈氏相赠,你们看那石上的脚印,就是夫人留下的。只要老衲连拍三掌,它就会流出油和盐来。”
宋将军童心勃发地恳请道:“老方丈,你拍拍试试,太有意思啦。”
老和尚笑而不答,突然向着后面喊着,“法海,再去挑担水来。”
几个客人也往那边观看,义方不禁大呼,“文德!”
“义方!”挑着水桶的小沙弥俊美朗目,双耳垂肩,肤色通红,一看便知是日头晒出来的,他正是代替皇子出家的裴文德。
“文德,你在庙里住得惯吗?”昔日的状元郎,唉声叹气地低语道:“住得惯住不惯不都得住嘛,别的还好,就是整日里劈柴挑水太枯燥啦。”他抆了抆满头的汗珠子,心有不甘地自言自语,“翰林担水汗淋腰,和尚吃了怎能消?”
这时灵佑大师正好走过来,听到裴文德的抱怨之声,便微微一笑,也念了两句,“老僧一炷香,能消万劫粮。”小沙弥的身子不禁一震,似乎领悟了什么。
“弟弟呀!想死姐姐啦。”一辆锦车奔驰而来,从车里传出女子的呼喊声。车子停下,从上面跳下个红衣女子,满脸是愁云不展,泪眼婆娑。她上前一把拉住小沙弥的双手,“文德,这是怎么的事?姐在老家听说你被迫出家了,好端端前程似锦的状元翰林,一夜之间成了常伴青灯皈依佛门的小沙弥了,父亲大人他是怎么想的?”
姐姐摸着弟弟布满老茧和血泡的手,泪如泉涌,泣不成声,“都怪我们母亲过世的早,抛下你我姐弟孤苦伶仃,无人呵护,这准是那个狐狸精出的鬼主意,装神弄鬼,沽名钓誉。弟弟,跟姐回去,咱们不做和尚啦!”
裴文德也是陪着姐姐泣不成声,自从依了父命出家修行这满腹的委屈积压着,这回一股脑地发泄出来,但毕竟是状元出身,其中的利害他是清楚的,“姐姐,使不得!这个家我是出定了,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再想回头是回不去了。我是奉旨代皇子出家,私自还俗是违抗皇命和父命的,我这辈子怕是落到这个坑里出不去啦。”两个人又是抱头痛哭起来。
别人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在一旁说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罢了。中午用的斋饭是清蒸竹笋,留下御赐的香火钱和无处悬挂的金匾,员外郎婉言谢绝了和尚们的相留,准备接着赶路去百丈山。主人相送恋恋不舍,感激地不住念着佛号。
来到屋外就见几个小和尚在那红衣女子的指挥下,挥舞锄头刨着垄沟。慧寂和尚禀明师父,是法海师弟的姐姐捐出脂粉钱,要为寺里修条饮水磵,以解担水之苦。师弟也立下重誓,要闭关三年,放下万缘,专心参禅阅藏。老和尚一言不发地听完,淡定地点首称好。
出了沩山一路向东北而去,次日,车队进入袁州末山地界。山下朝圣的僧侣信众熙熙攘攘,纷遝不绝,突显出山上的庙宇烟火鼎盛。走到上山路口,张彦远让停车休息,寻到一片树荫,大家下了车马,舒展舒展腰身。
员外郎有感而发,“庄将军,你还记得在霸王寨遇见的那位师太吗?”见义方全神贯注地望着自己,他接着说道,“大愚大师的嫡传弟子了然禅师,在此筑定林院,领众驻锡,接引十方,据说遍山驻众多达五百帐蓬,为禅宗闻名的尼众禅师呀。”
车旁有三个老太婆正借着阴凉驻步交谈,她们香客装束,慈眉善目,细声慢语谈论着,入山的一位问着出山的两位,“师兄,这些人都是去定林寺吗?”
“恩咯。”
“师兄,这庙里的菩萨灵不灵?听说是位比丘尼当家,不会是个夹生糕吧?”
迎面被问的老居士皱眉不悦道:“师兄,听你的口音是洪州来的吧?你这话就不对了,庙里了然禅师的师父是高安真如寺的大愚大师,大师师从庐山归宗智常,乃是马祖道一的法孙。了然禅师虽是比丘尼,却气度非凡,佛法无边,现聚徒五百,说法济世。师兄,你们洪州江南西道观察使纥干皋重道轻佛,心思都用在炼丹求仙上了,禅宗大庙百丈寺冲冲不予修缮,把修寺的钱全用在雕印《刘弘传》上。可惜啦!赵家姐姐,你看到刚才在庙里的一幕了吧?”
另一位喜形於色地说:“啊也,了然师父真是了不得呀!席家妹子,我们从潭州来真是不虚此行啊,她不比沩山的大和尚逊色呀。”
洪州来的像盯上了裂纹的鸡蛋,穷追不舍地问着,“哂哩?哂哩?”
潭州的香客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当时比丘尼正领着我们做功课,除业障,突然进来两个轻浮高傲、自以为是的野和尚,大喊大叫。了然师父不卑不亢提问年轻和尚, 上座今日从哪里来?那和尚答,从路口来。禅师说,为什么不盖住了?和尚无法领悟了然的话机,无言以对,只得参拜了然。年轻和尚还不死心问师父,末山是什么?师父说,末山就是不露顶。和尚又问,末山的主人是谁?了然师父回答,末山的主人不是男相也不是女相。那和尚像抓住反击之机大声喝道,你一个女人为什么不去变成男人?比丘尼坦然地回答,我不是神不是鬼变个什么?话锋凌利,神态安然,让人折服。”
同伴佩服得五体投地补充道,“师兄,后来的更精彩。看小的败下阵来,那个邋遢和尚更是气急败坏地大吼大叫,说他是狮子。了然禅师提问,既然是狮子,怎么当了文殊菩萨的坐骑?和尚顿时没了气焰,无言以对。於是两个和尚仍然不服气地向了然请教,什么是古佛心?禅师说明整个世界倾倒毁坏了。和尚再问,世界为什么倾坏?禅师毫不犹豫地告之,宁可没有我的肉身!”
山角下是一阵骚乱,人们像是受到了惊吓,四下里躲避着。“你们看,那不是捣乱的两个和尚吗?”确实如此,两个和尚没精打采地牵着只没精打采的老虎走下山来,正是在襄阳遇到的那两个。
“志闲啊,你决定留在这儿给她挑粪浇地啦?”邋遢和尚问着年轻人。
小和尚似铁了心地说:“师叔,我之前没有看清万物虚无的本质,还着眼於事物之相,我想在这儿跟了然禅师学习。”
“好吧,你就留在这儿参禅悟道吧,我这行脚僧在哪儿也呆不住,随便往洪州去了,了然这个比丘尼不寻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