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店主正哭哭啼啼地祭奠着,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赶来两个人,穿长袍子的抢着问道:“王家哥哥、洛店主,你们被放回来咧?阿佛嘛,你们怎么会是奸细么?胡谝!”
商人一言难尽地摇着头,“快跟阿回家,好好补补身子,在军营里遭罪咧?”后面手捻佛珠的胖子咧嘴露出牙花子笑了,“烧这么多的纸钱,伢怕是受用不起哩。”四个人把剩余的纸钱抛到火里,待洛店主又嚎啕大哭了一场后离去啦。
看着他们的背影,桑掌柜不怀好意地问了一句:“这是给肥烧哩?”
顺励纳闷他怎么如此说话,不满地盯着他看。老桑见了酸酸地解释道:“老洛啊,自己的鞋子露不露脚趾都木知道,伢还蒙在鼓里,洛家婆姨木死,是和阿们少东家一同走的。”
天心寨的人把采集的雪莲也送过来了,婷婷姑娘用包裹纸卷好了装在瓷坛子里,为赶时间由三师兄、四师兄昼夜兼程赶赴灵州。
高顺励带着金花和两个小的就此话别,不用急着赶路了,路上也是平平安安,没有遇到凉州吐蕃兵的阻扰,可能是经此重挫无暇顾及了吧。
长话短说,这一日抵达黄河边上,还是那芦苇摇曳,滔滔浊浪,到哪里寻得渡船啊?金花不紧不慢地打了一声呼哨,从对岸苇丛中忽忽悠悠地划过来一付牛皮筏子,“大小姐,你们回来咧?”筏子停稳了,先后载着顺励四个过河。
“阿师父和叔老子在村里么?”金花问那仆人。
仆人一边划着桨,一边答话,“木有,几天前别木客河州咧,临行前让阿在这里等你们。”
既然主人不在,高顺励想就不劳烦村里人啦,金花难过地一路送着,想把心里话一并道出。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金花独立坡上挥手致意,哀婉地唱着吐谷浑的民歌《阿干之歌》,“阿干西,阿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为阿谓马何太苦?阿阿干为阿干西。阿干身寒苦,辞阿大枣住白兰。阿见落日不见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回到昭武堡已是傍晚时分了,水边的唐军大营不知开拔到哪里去啦。土堡的大门支离破碎地洞开着,在墙角撇着一只踩憋了的大水壶,几个庄丁把守着门洞,他们或是脸上,或是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
“是高将军吗?”一个吊眼梢子的年轻人靠近了问,看他的架势还是个小头头,“堡主说你们这两天要回来,我打天亮就守在这里,可把你们盼到了。”
年轻人引着他们三个往里走,进了内宅迎面来了个身材高大强壮,头上戴尖顶虚帽,肩上披着深红色长布袍子的长者,他热情地招呼道:“一定是高官爷喽,两位将军都等着您呢,真是望眼欲穿啊,这儿这儿,快跟我来!”他不容疑冲地挽住对方的手直奔花园。
园子当中的水池边上筑有精致的石亭,亭子里围以轻柔的薄纱和剔透的珠帘,清风漫舞,若有若无,与池中的水光涟漪相映成趣。里面石桌上摆着玛瑙的酒具,提鼻一闻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玫瑰花香。
“二师兄,快来这边。”扶着桌子站起来的是庄义方。
那半躺在胡床上的高骈不断地摇着手,高兴地点着头说:“顺励回来了!我这下半身还不灵光,不能起身迎你。”
高顺励急忙上前一手拉住一位,关心地询问他们的病情。
“已经大好啦!皇甫神医将你们采来的雪莲泡入我这玫瑰酒里,每日让他们内饮外洗,功效显着。庄将军能自己扶着慢慢走路了,高将军由人护着也能站一会儿了,其他将士有一大半恢复自如啦。”堡主欣慰地讲述着,“前儿个夜里,若没有两位将军的神武,是压不住匪徒那嚣张气焰的。两位就往内宅墙头一站,高将军左右开弓箭箭穿喉,威镇敌胆。”
“石堡主,这有什么!内力一丁点都使不出来,全凭着外力硬功,想当年我可是一箭双雕啊。”高骈大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遗憾。
堡主请几位客人坐下,示意旁边服侍的女子把酒满上,这女子看打扮是党项族人,皮肤白净,面容撩人,“这是在夏州掳来的婢女,我特意把她从营中招来,这回中毒多亏她细心服侍。我呀,就是识人善用,石堡主,这点你就欠火候,怎么身边藏着内奸都不察觉?”
堡主提起这事面带惭愧,“是啊,是啊,谁想那整日浇水剪草的老米头是回鹘宰相逸隐啜呀,他也算个人物,能屈能伸,跑到我这儿当花匠,试图里应外合把昭武堡叼了去。”
正说着,远处墙上白影一闪,“有人!”高顺励警觉地欲起身招架。
“不是外人。”师弟义方拉住他的手。
堡主看了一眼已经静悄悄的墙头,“是我二弟,又去山上赏月去啦,唉,他的这个病看来是治不好了。”
从来也没佩服过谁的高骈也望着墙头,“石堡主,你这弟弟也很是不简单,白日里的懦夫,长夜里的豪杰,日头下、月影里判若两人。前晚他一把弯刀抵住众强贼,弄了半天还是那强盗头子的救命恩人。那头目叫什么来着?”
堡主一时忘记了, 义方不假思索地答道:“听那姑娘大吼大叫地说,是回鹘葛捻可汗的儿子公子毒斯。”
“对,都是些只有匹夫之勇的粗汉。”高骈无所顾忌地放声大笑,他举杯邀着众人共饮。
堡主灿烂地笑着对高顺励夸道:“高军爷啊,你们这位高将军可是文武兼备,旷世奇才呀,武功就不必说了,刚刚还作诗一首,那叫一个好!我记得是,草色青青柳色浓,玉壶倾酒满金锺。笙歌嘹亮随风去,知尽关山第几重。”
“石堡主真是好记性啊。”高骈洋洋得意地望着亭子外的满园蔷薇,“心儿,我有些累了,扶我回屋吧。”党项丫头小心翼翼地搀起他,大家恭送着将军离去。
入夜了,高顺励在厢房里实在是躁动得很,可能是那玫瑰酒闹的,脑袋里时时浮现着金花姑娘那矫健的身影,他踱出房间来到园中,抬头看那上房还亮着灯光,便想找师弟唠唠家常。可走到门外却听里面是高骈的声音,“心肝儿,让我躺下。”
接着是那党项丫头在呢喃娇嗔着说:“嗯嘛,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味,老是想躺着!”
不是这屋!顺励知趣地退身到石亭旁,亭子里有响动,他聚目细看是那两个小的在窃窃私语。他本想转身回屋去,却听小姑娘说:“小哥哥,你说二师伯心里能放下金花姐姐吗?我看他们挺般配的。”
师侄没立即回复她,扑哧笑道:“看你,是我师伯,不是你师伯。”
那姑娘倒也大方,头儿仰起,望着明月轻声说:“是一样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