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吃饭的窑洞真是不小,一门五窗的规模,放十几张桌子绰绰有余。屋子里装饰得分外喜庆,顶棚花、角花、门花、窗花,不知是哪个巧手剪出的人物走兽、花鸟鱼虫?令你目不暇接,温馨有趣,让人不由得想起杜子美的那句“暖水濯我足,剪纸招我魂”。
邻窗的两桌更是热闹,先前横冲直撞的公差正与店家婆姨取乐说着荤嗑,“小红,今日你那掌柜的不在家,黑了一个人睡不害怕吗?不如让王帅留下来陪你呀。”
“骚情鬼!谁希欠?”翘首弄姿的店家婆嗤之以鼻。
少年看过去不禁愣了,地当央站着个吐蕃小女子,套着件红色翻领镶边窄袖开衩的胡服,乌发上顶着尖尖的胡帽,帽檐坠满五彩的珠子。她不正是大业镇洛家酒店的婆姨吗?怎么私奔到庆州来了?那少东家高京园也在这儿啦?
没等他多想,又有个秃头嬉皮笑脸地挑逗那女子了,“怎啦?你干大王文远能陪得,额们王帅陪就没是。额告诉你小红,王帅是玉树临风,最讲情意的人,你交上他比那老棺材瓤子强百倍。你光看他的外表,哪里都壮壮大大的,受实的很!”
“日眼鬼!不许说阿干大老棺材瓤子,伢不老,再怎么也是合水的县丞啊。”店主婆娘跺着小脚嗔怪道。
大秃头可不吃这套,他板起脸,立起了眉毛,“呸!日能的,他老不老只有你知道。绛才在路上可有人告状了,说你这酒店和江湖上不三不四的人来往,额们可有几启偷盗案子还没着落呢,不是额们王帅压着,你家早被查封啦。既然说额们是日眼鬼,额看你这小店先关上几日,让你家高掌柜明日去县衙协助调查吧,把贼娃子的事说清楚再开张。”
看公人们翻脸无情,恼羞成怒地以封店相讹,小女人立马软的像一汪水似的,“看你,看你,老郭!最难缠咧,你就是曲得很,欺负阿个小女子。”说完水蛇腰一扭,一屁股坐在不良帅的大腿上,用窍细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还是王哥哥心疼阿,让阿这小店能维持到今日,小妹才能混口饭吃,不像郭哥吓唬人。王帅,你摸摸阿这腔子,还吓得蹦蹦直跳呢。”她硬拉着对方的手往胸口上放。
“小红啊,说正经的,还是王府君老辣,额们这些人也就是整日里风吹雨淋的,打个劫匪,抓个贼娃子什么的,比不得王县丞。你看额这脚,几天磨漏一双靴子,就我这点工钱都快揭不开锅了。”
见官差在哭穷,小女子心领神会,高声向小二儿喊道,“快给官爷们上好酒。”她拂在不良帅的耳朵边嘻嘻地嘀咕了几句,又像是突然想起来吩咐着,“再挑几个瓜切了,孝敬官爷们,解解渴,尝尝鲜。”
小二儿答应得脆快,不多时捧来好酒,端上码满水果的盘子。这水果众人都未见过,绿色的外皮深浅条纹相间,红红的瓤水灵灵的,看了就让人垂涎欲滴。
“这是什么瓜?没见过!”大秃头最先抓起一块,不管不顾地大嚼着,饱满的瓜汁顺着嘴角淌下来。
“呸,好吃!甜,水多,小红,这叫什么瓜?”他一边吃一边往地上吐着黑仔。
“什么瓜?阿只知道是从河西来的。”店家婆娘一时被问住了,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呸!你家买的瓜怎么不知道名字?”秃头感到不能理解。
连毛胡子在旁边显摆着见多识广,手里晃着一块红瓤瓜,“额滴乖乖,这瓜额听说过!额有个挂搭亲戚在邠宁节度使白敏中家里当差,
他在府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额是听他说白相讲过,西域有一种红瓤六皮的瓜,又甜又水灵,是专门给皇上进贡的。看这个瓜的样子正说的是它,叫什么不知道。” “西域的瓜!那就叫西瓜。”秃头不容置疑地决定了,又操起一块大口吃着。
连毛胡子扑哧一声坏笑,“老郭,你看这瓜占了两大。”
“什么两大?”不良帅斜眼看他。
“王帅,额看这六皮红瓤就想起老郭说的失大红、失大六、失大白、失大黑了。”
“什么失大红?”有几个同伙嬉皮笑脸地凑过来。
连毛胡子把瓜皮放下,抹了一把嘴巴,“原来的失大红,火烧云、杀猪的盆、庙上的门、大姑娘的俏嘴唇。”
那几个的好奇心被挑起来了,挤眉弄眼地再问:“什么是失大六?”
连毛胡子眉飞色舞地接着说:“失大六应该换一换,六豆蝈蝈、青草地、王八壳子、这瓜的皮。”他说王八壳子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望着那女人,就是这一眼引得大家齐声哄笑。
“瓜子!耍辣子。”吐蕃女人噘着嘴生气地骂他,她啪地打掉不良帅正拨弄她帽檐珠子的手,“王哥哥,你就知道玩弄人家,看着这小子欺负阿。”
“天地良心!额的肉肉,可不敢耍辣子。”连毛胡子讨饶地摆着手。
“快说,失大白是什么?”其他人可不管这些,生怕事不大,紧着追问下那小子再不开口啦。
他不说有人说,秃头吃第几块自己都数不清了,“呸,失大白呀,天上云、地下霜、店婆娘的沟蛋子、菘菜帮。”
那女人气得起身就走,“臭老郭!不理势你。”
“呸,臭婆娘,别走啊,还有失大黑、失大软、失大硬呢。”秃头在后面不依不饶地喊着,望着女人扭进柜台里他不无遗憾地自言自语道,“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么好的菘菜还让王文远那个老东西给拱了,可惜啦。”
连毛胡子小声告诫他:“额滴乖乖,哥哥,小声点,别传到县丞的耳朵里,会对你不利的。”
“呸!他算个球。额姓郭的一老有啥说啥,那个巴督子,阴、损、坏全让他占齐了,欺男霸女,仗势欺人,弄得人家家破人亡,三天两后晌地挤出坏水来,合水县谁不知道他?你说,有多少姑娘媳妇毁在他手里,这要是在以前额非废了他不可。”他抽出腰间的钢刀用瓜皮抆着,“王帅,姓王的说他是周文王的后人,看他那付嘴脸又胖又矬,额是不信。你也姓王,只凭这双大脚板,就有五帝之一帝喾的风范,你才是周文王姬昌的后代。”
“额王国俊怎么会是那些叛臣贼子的后代?额是殷商的遗民,剖心谏死的王叔比干才是额的先人。”不良帅颇为自豪地拍着胸脯。
“原来比干的后人姓王啊。”其他人像是豁然明了啦。
“不光姓王,还有姓林的,姓孙的。”王帅谈到家族话便多了,“额先人遇害后,夫人陈氏恐祸及子孙,便带着两个儿子和大儿妻子妫氏逃出朝歌。当时大儿妻子妫氏有孕在身,行动不便,陈氏带着她隐藏到了山洞中。陈氏让两个儿子自行逃走,大儿妻子妫氏在长林石室中生产,由於是在长林石室中得子,於是取姓为林。而那两个逃亡的儿子也平安脱险,成为两个王姓的始祖。”
看大家已然是酒足饭饱了,他起身吩咐上路。店婆娘忙赶过来塞给不良帅一个钱袋子,他并未推让颠在手里哗啦直响。
“王帅,跟前胭脂庄来了几个俊娃子,能歌善舞,强得很!”有人趁着酒劲提议道。
王帅大手一挥发号施令,“走!去胭脂庄,兀达是个是非之地,贼娃子自然不少哩。”
官差们走后,义方和天赐也用罢了汤饼,由小二儿殷勤地引到客屋窑休息。这窑里布置得简洁,又很实用,靠里盘着一铺大炕,能睡下七八个人。
“客官们,是吃饭,还是住店呀?”从半开的窗子传来店小二儿招呼客人的声音,随后院子里是人喊马嘶甚是纷乱。
“你们这里还有客房吗?好吧,大伯,天快黑了,我们就在这儿住上一晚吧。”
天赐听着声音耳熟,“怎么是他们?”他起身来到窗前望出去,院子里说话的正是沙州李明振。
“明达,你看呢?好!那就住下。”是大将军张议潭做了决定。
“来客啦!满共二十九位,上房失间收拾着。”小二儿扯着脖子向后面喊着,随即殷勤地商量道,“得了,客官,上房给您正收拾呢,大家先用饭好么?是用麦饭,还是芝麻烧饼,要不来碗汤饼?”
十几个人拴好马匹,陆续走进用饭的大窑洞,只听明振在和谁向这边来,一边走一边唠叨着,“不该哄人么,一起走还有个照应,要是遇上了就尴尬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