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师与金吾大将军听贾店主说这冬郎孩子是韩瞻的二小子,顿时来了兴致,相偕出了雅间,来到大堂二楼廊上。
此时楼上楼下聚集了许多食客,都在往一楼的大厅里望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人群围裹之中,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大大方方、稳稳当当地挺胸抬头朗诵着诗句,俨然一个小大人模样。
“真是人小鬼大。”
“出口成章啊!”
“谁家的孩子?这么有出息。”
“真是从小看大,三岁知老,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你一嘴,他一句,乱乱哄哄地夸赞着,却把孩子那稚嫩声音掩盖了,只依稀听见其中的一句“连宵待坐徘徊久”。
和尚自从雅间谈话后心情大好,待孩子的这句说出是频频点头,嘴角也裂开了,眉头也舒展了,发自内心地连声称好。
楼下的李商隐挑起大拇指,对着沾沾自喜的姐夫说道:“了不得呀,我家冬郎的这首送别诗有老成之风啊!”
就连临桌的波斯商人也投来赞许的目光,“这孩子的诗写得太好啦!老康,只有像大唐和我们波斯这样的上邦帝国,才能孕育出神童精英啊,想我依兰沙赫尔王朝开疆扩土,地域辽阔,曾俘获大秦的皇帝瓦勒良当杌凳用,不想被野蛮的大食人乘虚而入,帝国沦丧。卑路斯大王、泥涅师王子东来归附大唐,几经复国最终客死长安,每每想起是扼腕叹息,伤心欲绝。”
粟特朋友劝慰着,“老朵,不要难过,我们粟特人更加凄惨,原居於天山下昭武城,后被匈奴逼得西迁,现如今又被大食吞并。不像你们波斯生生不息,大唐册封的归信王仍在抗击外虏,终究还有复国的希望。”
波斯商人叹着气摆手道:“今天是中秋佳节,我们不说这些堵心的事,这家酒楼的貊炙滋味地道,是用海盐烤制的,各位呼啊!”
客人们纷纷抓起金黄油亮的烤羊肉,大嚼起来,彼此“呼啊”“呼啊”地谦让着。
外邦人在下面交谈,楼上的人们也没闲着,大和尚的注意力正集中在相互敬酒的义方与李商隐身上。“阿弥陀佛,贾老哥,贫僧听说庄将军新近授勳为正四品轻车都尉领十方折冲府啦?”
贾达发得意地挺起胸膛,嘿嘿地笑着回答:“这算什么?义方别说是个四品的轻车都尉,就是封个侯爷、王爷,我也不奇怪。最近他义父身体欠佳,一时半会儿,他是离不开京城的,否则皇上早有意委派他个节度使历练历练呢。他两个师兄也有提升,进为上骑都尉。德儿、励儿现在白敏中帐下效力,安抚羌人镇守邠宁。”
和尚听罢微微皱眉,“善哉,那贫僧就不明白了,义山混得如此穷困潦倒,仕途多舛,怎么庄将军没在皇上面前保荐一下呢?”
贾店主满肚子抱怨地回复道:“怎么没有?曾经说过,可惜义山命运不济呀。武宗时李德裕执政十分器重他,本该飞黄腾达,大展宏图,没想到其老母突然病故,不得已丁忧回乡,服丧三年。待服满后回京,已是事过境迁,大好的机遇丧失殆尽。到如今虽有义方在皇上面前保荐,可义山命犯小人,有人从中作梗。此人非比寻常,身居相辅,据说他还是做翰林时,有一次在皇宫与皇上探讨学问到深夜,皇上命人用自己的鸾驾,并金莲花炬送他回翰林院,人们看见了,还以为是天子驾临啦。”
“这些我们也听说了。”身边两人心知肚明地默默点头。
见义方起身离席,
拎着包裹送进后屋,三个人正欲转身回雅间,猛得听有人一声高喊:“夫番长!”,惊得楼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举目观看。 楼上的人们也不例外,看过去是个眼窝深凹、鼻梁挺直的波斯小伙子,他相貌原本是英俊精干,可美中不足,上嘴唇豁开,生了个兔唇。
这小伙子从楼门处急匆匆地径直奔向李苏萨,“夫番长,夫居祆祝请您回布政坊祆祠,夫说有急事相商。”
波斯商人看他那急切的表情,马上放下酒杯,腾地站起身来,“阿罗焰,居安祆祝有事找我?祠里出了什么事吗?”
小伙子抆着额头的汗珠,上嘴唇漏风“夫夫”地回答道:“夫居祆祝说,扬州波斯庄出事啦。”这桌外邦人用眼神交流未说二话,随即神情凝重地离席而去。
“好像是出事啦,这群拜火教的怪人们总是神叨叨地,整天围着火堆转,猜不透要干些什么?”金吾大将军明显是看他们不顺眼。
“善哉,拜火教、景教、大食教、摩尼教,乃至我们佛教均来自外域,但终离不开弃恶扬善,劝人向好,只是仪式不同罢了。”和尚又要转身返回雅间去。
张直方一把拉住他的僧衣,“禅师,你看这个人是什么来头?奇装异服,坦胸露乳,像是个唱戏的。”
出家人和店主拢目望去,门外来人丫头坦腹、赤面伟体、龙眼虯髯,手摇棕扇悠然自若,腰间还挂着个小火葫芦,乍一看装束怪异,但让人见了欢喜讨巧。
他笑容满面地坐到刚空出来的座位上,酒保忙不迭地收拾着桌子,“客官,点些什么?煎炒烹炸焖溜熬炖,我们样样齐全。”
那人轻摇扇子回复着,“我吃素,等会儿再点,我在等个道友。”话音刚落,他抬起扇子向门口一指,“我等的人来了。”
打门口走过来位头裹青巾、衣着黄衫、脚下麻鞋皂条、背后负着雌雄双剑、右手执把云扫、貌如功曹使者的中年道士。这道士一眼便辨出手摇棕扇的异人,迈步近前执弟子礼,“锺离先生,弟子吕喦来冲了。”
“洞宾,来得正好,不是扬州多事,你我可要站着叙旧啦。你这是从庐山来的?火龙道友可好?”长者示意他坐下。
“先生,道人尚好。”道士赶紧回答着。
红脸庞解下腰间的火葫芦摇了摇,空空如也没有一丝响动,只好无奈地系回去。
便唤酒保拿一壶白水来,酒保虽不解其意,可还是照办了。待盛白水的酒壶端来,他从怀中取出一粒丹丸,投入壶里摇化了。
“是东华教主的丹药吧?”那道士一边问,一边接过壶去,双手握住静心运气,一股白色烟雾从掌间升腾。听壶中有咕咕气泡之声后,道士依次将两人的酒盅斟满。
说也奇怪,那壶中的白水倒出来却是芬芳四溢的美酒,他看着酒色提鼻闻了闻,“烧酒初开琥珀香,这生酒加热后气味更加香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