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上传来两声水禽的鸣叫,“前面就是梁公堰啦。”白头刘沧望着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堰坝提醒大家,几个常来常往由水路入京的举子对它并不陌生,曹邺和於濆却是头回经过这里。他们好奇地望着水面上光秃秃突兀的堰顶。
“嘿,恁们看!上面有许多人在修堰磊石呢。”於濆兴奋地指着说。
李频只是望了望,“裴休不光修佛,刚上任就大施拳脚,兴修水利,是个实干家嘛。”
“是呀,这梁公堰是由宇文恺设计,遣名将戴公梁睿增筑汉古堰而成,分黄河之水入通济渠,又可调剂洪水之害。此处水湍沙积日久破损,若不时常修补,必将导致江淮漕运不通。裴休上任伊始,兴修水利远见卓识呀。”刘驾讲於大家听,“咱们这一路过来,各处不是在筑堤岸,就是在补粮仓,干得有条不紊,自从刘晏被那个心胸狭窄、居心叵测的杨炎诬陷迫害下诏赐死后,多少年来没有这样用心过啦。你们还记得吧,在三门山遇到的水部郎中韩宾,他不是正发愁抢修栈道的劳力和拖船拉窍的窍夫人手不足吗?人都急成什么样子啦?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是听他说了嘛,耽误了工期是要治罪罢官的。”大家点头称是。
曹邺感触颇深地发言道:“罢官!罢官也没办法。三门山水路的确是惊险异常,像根鱼刺梗塞在漕运的咽喉之上,运往关中的物资想要绕开都难。”
听到这里,白头刘沧旧话重提,“所以隋炀帝才兴师动众,凿大运河贯通南北东西,通济渠、永济渠、江南运河相继开通,南抵余杭,北达涿郡,为前人不敢为之工程。”
“哼哼,不要把那昏君夸上天,鸿沟、白沟、邗沟那些是原本就有的,运河都是借助前人的辛劳,依葫芦画瓢而已。”豁嘴方干又听得不耐烦了。
刘沧再也憋不住了,吹胡子瞪眼睛嚷嚷着,“方老弟,你在吹气吗?哪儿有说的那么容易?那些古渠水道年久淤积早就不中用啦,得百万人一铲一铲地挖开。还有那天堑三门山,多少人想了多少法子也收效甚微,它可是让人心惊胆战的鬼门关啊。”
“是啊!三门山那段河面确实是让人头疼,明岛暗礁,急流潜涌,恰似鬼门关,过往船只稍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李频又一次把话题拉到自己这里,“相传是大禹治水时,凿龙门,开砥柱,形成了人门、鬼门、神门三道峡谷。经历朝历代的整治都灰头土脸,收效甚微,故此把解决的办法花在了漕运路线和策略上。先有祸害杨务廉临河烧石搭建栈道,窍夫牵引不顾人命强行通过;又有李杰将洛阳含嘉仓至陕州太原仓改为陆路,用牛车载运,一行千乘浩浩荡荡甚是壮观,可惜耗费巨大且伤牛误农;再后来出了个裴耀卿,施行江淮贡米至河口太阴仓,不入洛口进东都中转,直接北运至三门之东集津仓,转十八里旱路,绕过天险至三门之西三门仓,然后再装船直达长安。最后还是神童刘晏棋高一招,立竿见影,他采用分段运输,使江船不入汴水,汴船不入黄河,河船不入渭水,水手在各自熟悉的河道行驶,轻车熟路最有把握。同时造两千艘坚固大船,船上派漕卒押运、将士护送确保沿途偷盗掠夺。通过三门时岸上用窍夫拉窍,船上由船夫撑篙。使用优质坚韧的窍索,众人口呼号子,一鼓作气闯过砥柱,直渡三门。”
“哼哼,仅仅修缮了粮仓河道有什么用!这污秽的世道啊,人祸,他管得了吗?吃拿卡要,强取豪夺,
一船粮食运到长安还能剩多少呢?”从方干上船到现在,只有这话让大家听得顺耳。 曹邺突来灵感赋诗取笑之,“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这边的落榜举子在谈论时政,那边的船老大已经把小杭船驶近河口。梁公堰就在眼前了,看那堰顶的劳工干得是热火朝天,运沙石的木船来来往往穿梭河面。
大家都走出船舱来看,“曹兄,我看到这梁公堰想起一个人。”李频若有所思地对曹邺说。
曹邺略一思量好像猜出大概,“你是说撰写《开梁公堰颂》的祁顺之吧。”
“怎么能是那个无心肝的酷吏、李林甫的爪牙呢?曹兄只猜对了皮毛,我说的是祁顺之斩杀的北海太守李邕。”李频看曹邺眼光中闪现出疑惑,“我想曹兄此次去齐州,应该去历水陂的亭子凭吊下先贤前辈,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不仅是那位忧国忧民的杜子美,更有那侠肝义胆、豪放不羁的北海太守李邕。”
“哼哼,若不是谪仙人在齐州紫极宫受道籙做道士,错失良机没能到场一聚,否则如今那亭子应该似白乐天、白行简、元稹,叫做三游亭啦。”豁嘴方干得意地断言道,还头一朝亮开嗓门感慨抒怀,“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
只听后舱的船家乎啦乎啦地扇着火灶,不经意间随口低声唱着,“才辞广通水,又入通济渠,三门山飞渡,一醉醒江都。”
小杭船缓缓地拐进通济渠河口斗门,顺水继续向南划行,这段运河是连接黄河和淮河之间的水道,战国时称为鸿沟,西汉以后这条运道便逐渐被汴渠所替代。至隋朝杨广时他发河南、淮北诸郡民,前后百余万,拓宽四十步,两岸筑御道,遍植柳树,开通成现在的规模。
行不多远前面显现一座三孔青石拱桥,白石栏侧及栏顶有栩栩如生的龙狮浮雕,桥两端盖有气势雄伟的巍巍石楼,桥额上刻着“惠济桥”的字样。
此时正值日落西山之时,桥上桥下是异常的繁忙,路面上人车混杂,毂击肩摩;河道间船篙如林,水泄不通。一眼便能看出,这里是人烟稠密,贸易兴旺,水陆交汇的大集镇。
前面的船工在问,“船主,天就要黑了,我们就在这里歇脚吧。”后舱爽快地应了一句“就杠”。
“来哦!靠边停喽。”随后是撑篙的船工大声吆喝着。
看来今晚是要在这里停船休息啦,几个朋友在这尺把大的空间里憋闷了一天,也正欲上岸舒展一下筋骨,望着堤上慢慢燃起的灯火,从心底里萌动出几分按耐不住的兴奋。
“我怕你井干?”
“井干?还河干呢?”见一条丝网船仗着体大身沉横冲直撞地挤进来,船头的船工哪能咽得下这口恶气?必然与靠近的船只发生了口角,双方为争占个泊位互不相让,唇枪舌战起来。
“后来的作兴让给先到的!”
“谁说我们是后来的?我的竹篙可是先落在位置上的。”那边的杆子明显长出一截。
强词夺理之下两个人还动起手来,用各自手中的长篙劈劈啪啪挑拨击打着。
白头刘沧是火爆脾气,哪能看着欺负人的事情不管?他伸出大手从船工的手里抢过篙子,劈头盖脸地向对面船工身上打去,这不客气的还击着实给抢占者以措手不及,抵挡不住嗷嗷喊叫着退入舱去。
“哦哟,搞啥么事搞,要死一道死!唔帮侬刚不搭界,侬讲侬先到,唔讲唔先到,撒拧先到?唔倒勿大晓得。只晓得侬弗要面孔,抬手打宁,搿眼是阿拉个手下,侬啥事体要打宁家?侬想哪能?唔要生气哦,阿拉侪是江湖棒友,以后多多关照,谢谢侬让一让阿拉好口伐?”从舱里迈步走出个拄着手杖的小老头,他其貌不扬,大脸盘子,小眼睛,颌下稀稀疏疏地长着几根胡须,穿戴一身的绫罗绸缎,珠光宝气,是个财大气粗的商人。
“是我们先占的,让什么让!你们往后退。”船工见有人帮助自己,腰杆更加硬朗了,理直气壮地拒绝道。
“看啥看啦,戳气!猜东里呀猜好伐?”小老头妥协地商量道。
可回报的只有不容商量的鼻哼,更有船工高声大气地带有“你个怂”的喝退声。
“小赤佬!侬迭个人哪能嘎十腔啦?狠塞狠四赫撒宁了,告告路子切亏有福气。娘开滴!让一让阿拉好口伐?伐来塞,请侬吃生活,触霉头。”老商人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着。
“驴日哈滴!刘船主,别佛咧!要阿佛,打伢们狗日滴。”“腾腾腾”大步流星地从舱内走出两个人来,最前面的是个方脸招风耳的汉子,细眯眼不仔细观看看不到黑眼仁,浑身上下透着股孤冷高傲的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