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两个人名,申兰、申春。”老人以指作笔在半空中比划着,“车字去上下各一画是申字,又申属猴,故曰车中猴,草下有门,门中有东乃兰字;又禾中走是穿田过,亦是申字,一日夫,夫上填一画,下有日是春字。这不就是申兰、申春吗?”老刺史直接说出答案。
身边的紫衣老人笑道:“李公佐真是聪明,确是这两个人名。”
陪坐的县尉不解地询问,“老刺史,这两个人和那女人有什么瓜葛呢?”
“是仇人,仇深似海啊。公佐当时就把那女人找来,告诉其悟出的答案。那女子虽瘸腿残指,却面貌清秀,举止有度,看也曾是大家闺秀,精贵之躯。知道这两句话的含义后,她放声大哭细说缘由,原来她是洪州大户,父亲和丈夫经商遇贼,三十余口全家罹难,只剩下她死里逃生,被水贼打伤致残。这两个字谜是父亲和丈夫托梦相告,今日遇到贵人才拨云见日,父亲说杀我的人,是车中猴,门东草,那正是申兰;丈夫告杀他的人,是禾中走,一日夫,凶手是申春。於是她大礼拜别后,义无反顾地往江州报仇去了。”
“仇报了吗?”
“凶手找到了吗?”
人们伸长脖子急於知道结果。
老人神情凝重起来,“那是当然!这女子是个奇女子,她乔装扮成男子,几经周折寻到了申兰的家,面对人面兽心的仇人,她忍辱负重强压愤恨,终於得到时机手刃了两个畜生。浔阳太守有感她的气节和孝行,上奏朝廷免於死罪,并给予旌表。”
“后来呢?”县尉还想知道女子的归宿。
老人哈哈大笑道:“非熊!我的儿,没有什么后来了,她受戒於这泗州开元寺,后去了金陵出家为尼,皈依佛门啦。”
“举头三尺有神明,轮回报应丝毫不爽,那女子叫什么名字?”兰陵老人好奇地问老刺史。
李复言眼望众人回答他:“在家时叫做谢小娥,出家后法号仍为小娥。”
“是她!”山门处的刘沧惊得差点儿叫出声来。
“吱呀”一声山门被推开了,一个人挑着担子走进来,“我的长史来,等了一航昂和一落嗨儿,连个毛都没抓到,憋哩慌!进来喝口菲得。”他放下压在肩头还有半筐桃子的水果担子,向迎过去的茶饊店主抱怨道。
“崔倬崔刺史,过来歇歇!外面怎么样啦?劫漕船的水贼出现了吗?”台子上的老刺史关切地招呼着。
这卖桃子的中年人恭敬地走上露台,“也,老刺史来,码头上没一点动静,湖上也太平无事,都到这个时辰啦,几个黑喽水贼怕是不会来了。趁着没事,还是琢磨琢磨我那颜鲁公碑被毁的五面拓本吧。”
“你那开元寺八关斋石幢的修补先放一放,回到睢阳再弄也不冲。眼下不可掉以轻心,这股贼寇神出鬼没,来得快,去得快,下手准,心眼狠,不是一般的小毛贼。”老刺史心事重重地说。
县尉也提醒道:“崔刺史,这伙人来无影,去无踪,而且还不留活口,所劫船只悉数被凿沉水底。离上一次出事快十多天了,我想他们应该再出动啦。”
那被称作刺史的一屁股坐到空椅子上,接过茶饊店主递过的茶盏一口喝下,“现如今水面上风平浪静,一点异样也没有,我们宋州来的土团兵士还好说,乔装改扮风风凉凉地在岸上候着。可庄校尉他们邠宁来的藩镇军可惨了,躲在漕船里,捂在油布下动弹不得,几个时辰过去真够受的。”
老刺史颇为理解地点着头,“是呀,都不容易,我听说是裴休肯请皇上派兵相助,调来白敏中的征讨党项劲旅,誓在尽除匪患,力保河道平安。”
“可不是,这庄校尉就是调来的邠宁藩镇军,说是白老相爷身边的牙兵,非是那些涣散无用的府兵,那个校尉说起话来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这不!到了宋州说是皇上的旨意让派兵协办,又有我们新任宣武节度使郑朗从汴州捎来的书函,我这小小的刺史哪能违抗圣谕上命?乖乖地带着团练兵跟来了。”他心有怨气地指着城池方向,“我就不懂了,放着本地的军旅不用,泗州刺史躺在府里睡大觉。却让我们宋州这些春夏归农,秋冬追集,不入军籍的团练兵上阵,朝廷是几个意思?”
顾非熊见他满腹火气忙劝解道:“崔刺史,不要火气太盛。你不知道,正因为你们宋州土团是外来的,朝廷才信得过。而泗州的官军曾多次征讨都不见成效,城中的刺史也是敷衍了事无有作为,朝廷用你们宋州的力量,说明皇上是很看重你的。”
李公佐也激励他,“非熊说的对,漕运乃国家大事,匹夫有责,人人尽力吧,我和仙人不是一听到消息,便从京城赶来了吗?哪儿还顾得上利害得失呀。”
“崔刺史!有情况!”从庙外急匆匆跑来两个人,他们推门而入径直奔向露台,“从湖上来了两条船,劫粮沉船的强盗被羁押归案啦。”禀报军情的是个戎装整齐的军官。
“怎怎啦?真的抓住他们啦!是哪路官军出的手?庄大哥,您是亲眼所见吗?”宋州刺史崔倬腾地一下跳起来,兴奋地问那报事的身后之人。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那个穿着土色直裾袍的男子身上,那人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便知其手无缚鸡之力,却夸张地手里握着柄障刀。
“是洛阳湖州茶行的庄店主!庄开龙。”义方和何有佳无法理解地对视了一眼。
百姓们欢欣鼓舞地谈论着,喜讯来得实在太突然啦,“恁几个白叽声!”宋州刺史想让大家静一静,“白泱泱的!听庄大哥佛。”
庙里的说话声被压了下去,再看那庄店主神气活现地一撩肩上的包袱,向着众人绘声绘色地讲起来,“俺三弟翼龙不简单!现如今在老相爷白敏中的麾下为国效力,智勇双全,深受朝廷赏识。 此次平西若是没有他,那是寸步难行。羌人都将他视为神灵,初一、十五迎请到部落里好生孝敬,那场面比当年的郭子仪郭老令公还要排场,美酒美女应有尽有,金银珠宝数不胜数。俺是多么聪明的人啊!俺给他雪,奏是再多的财宝也不能收,不稀罕,堂堂做人、建功立业才是正事。这次白相爷让他领兵剿灭水贼,本来是舍不得离手的,万一他走了,党项人再叛乱了怎桌?可木办法,皇上钦点的非来不可哩。”他抹去嘴角上溅出的吐沫,又将肩上的包袱撩了撩,“今儿个后晌,俺们在船里藏着,三儿雪保动,奏木有一个人敢动。三儿雪那些抆货肯定来,真得不出所料,将尖儿两条大船的水匪奏叫俺们围住啦。全部缴械投降,在码头上骨堆了一片,官爷们上码头昭昭吧。”
“看看去!”随着老刺史的一声喊,众百姓扶老携幼齐向码头奔去,一时间娘娘庙里走了个干干净净。
“频弟!方干。”
“顾大哥!可好?”身旁经过的县尉认出人群中的李频和方干,上前亲热地与两人攀谈起来。
身后同样是一声高喊,“咦,兄里!信人信到泗州类?何丐头!恁也该这儿哩,怎奏跟俺本家一门齐儿去哪忒来?”随着问话提着障刀的庄开龙走上来,这位已然不是那个洛阳南市北码头逃命的茶行店主了,满满的自信替代了唯唯诺诺、战战兢兢,“保怕!俺在宋州碰见了三弟翼龙,这回可中,保用回老家固始类,昭哪个再敢欺负俺们?”他神气十足地挥舞了两下刀子,一把拉起义方的手,大踏步走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