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是呀,捏可不,如今应该称呼为董道长啦。”胖老头回身向同伴引见道,“贤弟,这位董道长在武当山五龙祠修行,是喃随老师相爷李逢吉二镇襄阳时结识的,文武俱佳,还通宵易经风水。”
瘦老头礼貌地起身注目,报以微笑频频点头。不容客套,张又新将老相识连同朋友拉至石桌边,搬来散落的石墩让其坐下,并逐一斟满香茶。
又是一番的叙旧感怀,“慈悲,司马现在高就啊?”道士望着白发苍苍的胖老头。
张又新失意地干笑道:“说来惭愧,仕途坎坷呀。早就在江州郡首的位置上辞官不做啦,回深州老家养老喽,现在是孑然一身,闲云野鹤平头百姓一个。”
道士非常惋惜地说与瘦老头,“无上天尊,这是什么世道?如此大才却不得施展,栋梁贤能弃之不用。这位老哥,你可能有所不知,我们这位张司马可是贤相李逢吉的得意门生,大才子!初应宏辞科第一,又为京兆解头,紧跟着状元及第,解元、会元、状元连中三元,号称张三头。曾官至尚书省左司郎,从三品位列极臣,想当年在朝堂上吐口吐沫都带响动,人皆敬仰,叱吒风云啊。”
“你个小梁道士啊,言过其词啦,哪里有那么邪乎?”胖老头好似被他唤起了激情,金鱼眼中闪烁出高傲不羁的神采,本是入耳爱听,却还要装出谦虚,用手阻止对方再夸奖下去。
道士拨开老者的手说:“唉,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当年咱们山南东道节度府的皇甫湜常挂在嘴边的。”
张司马止不住嘿嘿笑道:“那个糟老头子你还记得?脾气忒大,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可惜太和九年他和恩师先后故去啦。”话说出口他还颇为伤感起来。
“慈悲,是呀,都成往事啦。张司马,你还记得他的那个宝贝儿子皇甫松吗?几年前在长安遇见过,说是经年科考均未及第,嚷着不再省试啦。小伙子出息得一表人才,还写得一手好曲子词。我最喜爱他的那首,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道士说着说着还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对了,司马,您在书中说,茶圣陆羽评出二十处最佳用水,是真的他评的,还是您的托词呀?”道士好事地问老友。
胖老头眼珠一转,扑哧笑出声反问道:“你说呢?当然是喃看那荐福寺和尚的书中记载的喽,李德垂可以作证。”
“李德垂?贫道上哪儿去找他呦,狡猾,和你恩师李逢吉一样狡猾。”董道士端起茶碗与同伴相视一笑,“好茶!这是什么茶?用的是这大明寺泉水煎的吧?我们哥俩就是冲这泉水来的。”他只是用鼻子闻了闻便赞不绝口。
“小道士,这蜀岗茶香吧,我三元连中后,就来这扬州幕府任从事,从那时起就爱上这茶喽。”张司马瞅着两个客人自豪地说。
道士抿嘴笑道:“慈悲,您不只是爱茶,听皇甫松说还爱上人啦?”
“这个他也知道!一定是他那个疯老子说的。说来惭愧,年轻不经事,错过了再想挽回都是奢求。小梁道士,你是知道的,喃少年成名,心浮气躁,把嘛都看得很容易,一心只想娶到一位漂亮媳妇。在扬州任从事时相中了一个佐酒的歌伎,但因种种原因没有将她娶了。进京后结识了花言巧语的杨虞卿,就是喃的老丈人,骗喃说其女就是合适人选,喃便信以为真迎娶过门。哪曾想新婚之夜揭开盖头一看,顿时万念俱灰两眼发黑,丑女一个呀!”
瘦老头笑着拍拍他的肩头,“哈哈,也怪玄宗皇帝多事,平白无故弄块大红绸缎盖在新人头上,入了洞房才能验货,想反悔都来不及了。仁兄,你就没找杨虔州算帐吗?嗨,去也白去,不去也罢,他三言两语就把你打发啦。”
“还真是那样,丈人那三寸不烂之舌是出了名的,否则李宗闵能那样器重他。只能认倒霉吧,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他讲有德无容便是极品,也不无道理,可这心里确实是别扭委屈。牡丹一朵值千金,将谓从来色最深。近日满园开似雪,一生辜负看花心。”
道士见他惆怅的样子眨巴着眼睛问:“慈悲,您现如今的夫人说是李绅给撮合的?”
“是呀,你也是听皇甫松那浑小子讲的吧?现如今喃只有这一个老婆子是亲人啦,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她就是以前喃在扬州中意的歌伎。小梁道士,你是知道的,那年恩师被裴度排挤,外放襄阳出镇山南东道,特意要喃做他的行军司马。没多久同门门下省主事田伾兄弟多占了些财物,娶个婢女为妾招来祸端,逃来襄阳寻求庇护。后来事情被多事的裴度告发,受其牵连,喃被贬到汀州任刺史。本想这下真交代了,可天无绝人之路,恩师的侄子李仲言,也就是后来改名的李训,结交郑注东山再起,喃又借力回京做了刑部郎中。可风云变幻,甘露之变李训殉国,喃也受牵连再放申州、温州、江州,一路辛酸索性辞官不做回了老家深州。”
说至此张司马的眼圈还红了,像是受人欺负,想起了伤心往事,“唉,回乡的路也不太平,走到半道船翻了,我那两个犬子葬身江底,没办法只能求助淮南节度使李绅。原本在京与他同殿称臣时有些误会、小隔阂,他还好,不计前嫌,盛情款待。在席上偶遇旧日相好,不禁触景生情挥毫一首,云雨分飞二十年,当时求梦不曾眠。今来头白重相见,还上襄王玳瑁筵。绅哥方才得知,便成人之美将歌伎相赠,喃们心心相印之人才得以再接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