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桑条无叶土生烟,箫管迎龙水庙前。(1 / 2)

十方英雄传之 张大兴 2982 字 1个月前

东明隶属河南道曹州,其北依南华,西邻长垣,南控冤句,东联州治定陶(荷泽)。传说秦始皇曾东巡至此,恰逢天降霾雾弥漫四野,搞得千古一帝晕头转向,不辨行进方向,耽搁了寻仙问药的大事,心烦意乱之际遂命地名为东昏。

太祖高皇帝刘邦开国伊始,在此立县延续旧习仍用原名。等到王莽篡国建新朝时恶其昏,别出心裁改为明。没等他自鸣得意够呢,有大汉宗亲刘秀光复汉室,理所当然要拨乱反正,又将名字改了回来。这改来改去,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当地的小老百姓还好说,一向是逆来顺受役使惯了的,没有脾气是怎么都行。却恼了无情冷血相煎太急的魏文帝曹丕,即位后索性废县不设,不劳神你是明,还是昏。还有西北远处的黄河跟着起哄,对人间的出尔反尔是义愤填膺,莽撞性情按耐不住,生起气来那还了得,今夕决口,明朝改道,断流漫堤闹得是不亦乐乎,使的广袤大地平添出大大小小的湖泊沼泽。

这县里就存有一处大湖,丰水季波光潋灩,芦苇丛生,水草丰茂,鱼虾肥美。风和日丽时,岸边杨柳迎风依依,春夏葱茏,秋冬婀娜,新条柔顺,老枝遒劲。南面紧临水畔有一村落,只因庄子里的住户大多姓单,心照不宣牢记彼此是单雄信的后人,故此理所当然地有了名称叫大单集。

村民们的心中都有个崇敬的去处,那就是水边的土封大坟,虽是个无有遗骸的衣冠塚,却是单姓子孙的精神寄托,每到寒食节前后,必定要在族长的带领下大祭一番。

可惜眼下是九月里,中秋节都已过去二十几日啦,坟前自然是冷冷清清,空空荡荡。还别说,刚刚有人来拜祭过,石砌的供桌上摆着瓜果和猪头,香炉里冒着未燃尽的缕缕青烟。

“师父!这里有果子吃。”沿着湖边的官道上奔来一个男人,估摸年岁在五旬开外,光着头,束着发髻,一身素朴衣裳,观其衣着打扮猜想此人生活并不阔绰。他虽已青春不在,体态仍很健硕挺拔,从气质上看像是行伍出身。

这人的背上还负着个病病歪歪的老头子,男人并没有看清祭奠之人,只见有三匹坐骑向西绝尘而去。主祭是谁对他并不重要,他的心思全在石桌之上,转眼间疾步来到桌边,毫不客气地腾出一只多毛的手臂,抓起石桌上的果子便咬,依他的吃相似有多日未曾好好进食了。

“喔呀,你怎么不吃嘎嘎?”背上的老者勒着声音,像在用嗓子眼来说话,他用手指着紧闭双眼的猪头。看他头戴白犁牛的皮帽,斜披长袖、束腰、大襟的红色氆氇袍,赤裸着青筋暴露的右臂,足下蹬着绣有图案的花靴,一看便知应该是个吐蕃人。

老人骨瘦如柴,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像用刀子刻过的一般,纵横交错饱受风霜。

“师父,我从今以后只吃素食啦,您不是教导我多行仁义、少杀生吗?我还要减去这身膘,才好学习轻功呢。”他说着拿起个李子递给老头子,“师父,吃李子。若是仿照贡士的品第把水果评个高下,依我拙见,李子应是榜首、梨第二、樱桃第三、橙子第四、葡萄第五。”

老头子却把吃食推开,颇为欣慰地夸奖他,语气却显得急促无力,“我不吃,没有食欲,吃也要吃新摘的。打从雪山下来,穿过草原,就觉得胸闷气短,浑身的不自在,你先把我放下来吧。”待男子搀扶着老人站稳后,年长的深深呼吸了两口长气,“你曾说的那些小马小羊不活剥着吃啦?好,

这就对了,要以善为本,慈悲为怀。不能像在洛阳那样,随意在官道上架绝户网,将陷入其中的飞禽走兽悉数捕杀,城外的鸟儿都认识你啦吧?只要望见你,一定会成群地尾随鸣叫。张直方,我在灌口时,便听三师弟说起你与王知古的糗事,於万安山一次就猎杀了百余只狐狸,过分残暴啦,我途经洛阳就是想把你引回正途。杀气太重对你的官运不利呀,你如今在东都是什么角色?”  “小徒任昭王府司马,负责城内治安。”晚辈心虚地答覆着,不时偷偷抚摸着额头与脸颊上的啄伤。

“是呀,你有差事要做,还如此任性弋猎,飞扬跋扈呢?”

对於责怪男子急忙解释道:“不瞒师父,我也是被生活所迫呀。您别看我在人前怎怎呼呼,趾高气扬的,我那是徒有虚表。当年先父带我镇守幽州,前后八年屡破犯边蛮族,颇有威名,是如今节度使白眼相公张公素无法比拟的。我扪心自问是有些脾气,但绝没有张公素那般性情暴戾,只是时儿贪几杯小酒,使性子惩戒士卒罢了,都是属下周綝、张允伸等人有意诬陷排挤。我携家小百余人逃回长安,先皇念我父子的功绩,封为金吾大将军。后来是命里有劫,误杀金吾使,又因体恤部下触犯律条,接二连三地被降职外放,现在沦落到王府司马的小官,一大家子的开销都等着这点薪俸,杯水车薪哪儿够用啊?小徒只能偶尔逮些猎物打打牙祭喽。”

东都司马情绪低落地叹了口气,“师父,您说,想我张直方也曾是叱吒风云的人物,武艺出众,智力超群,怎能苟且偷生地活着?佛祖保佑,让我在东都郊外遇见了您,见您那轻功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立志要拜师学艺,有了这本事,一定能东山再起的。就像我老母亲逢人便会自豪地说,这世间哪里有比我儿子更优秀的呢?”

白须老人抿嘴浅笑着寻个石凳坐下,从胸前的衣窝里掏出银壶、银碗,“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怎么是一个样子?严是爱,松是害,不管不教成祸害呀。都太惯着孩子喽!”

老人将银碗斟满酒,用右手无名指尖沾上一点酒水,对空连弹三下,口里念着“吽穷穷”。几碗酒下肚,精神恢复了不少,本来黑红的脸颊更加黑红了,他又取出个精致的银铃铛,忽紧忽慢,长长短短,摇出不同的旋律,同时吹出几声动听的口哨。铃声夹带着哨声,意想不到地引来只只水禽飞鸟,它们用喙啄来瓜果梨桃、莲蓬菱角,源源不断地放於其掌中。

东都司马见他嗑着坚果,眼望着泛起涟漪的水面自语道:“天灾不断,情形堪忧啊。”

男子马上加以肯定,“师父说得极是,自从同昌公主病卒后这老天爷就没消停过,先是前年豪雨不断泛滥成灾,接着这两年却滴雨不下,土地龟裂出了口子。朝廷内外都怨驸马韦保衡给害的,只因同昌公主在新婚第二年的中秋之夜,突然生病离开了人世。爱女长公主猝逝可心疼死了懿宗皇帝和郭淑妃,也吓坏了韦保衡,为了不让皇帝迁怒於自己,他开始了疯狂的诬陷与报复。先是控告御医们没有好生为公主诊疗,用药不当,以致延误了病情。致使龙颜大怒,将二十多名御医砍了头,还把他们的家族三百余人投入大牢治罪。姓韦的又与路岩勾结,诬陷包括驸马於琮在内的三十多个与自己素来不和的官员,硬说他们妒嫉韦家的受宠,而与御医串通,用药害死了公主。还牵连进去为此事敢於力谏的宰相刘瞻和京兆尹温璋,他俩一个被贬为欢州司户,一个降职为振州司马,那温璋伤心绝望之下服毒自尽了。”

老头子静静地听着,只是忧心忡忡地嘟囔道:“祸害,真是些祸害。老天也跟着凑热闹,不是涝就是旱,对於我们吐蕃人水草而居还好说,你们汉人面朝黄土背朝天,颗粒无收可如何是好?”

“是呀,减产绝收要了百姓的命啦,年初就有翰林学士卢携上言为民请命,奏报黎民已经断炊,竟以树叶为食,而州县仍督逼赋税,动辄鞭打;或租税之外,更加徭役。朝廷如不抚恤,百姓实无生计,请免除百姓所欠租税,停止各地征责,以待夏麦解困,并令各地出义仓储粮赈济百姓以度荒年。可去年登基的新皇才十三岁,贪玩无主见,全听宦官枢密使田令孜等人的左右,把良言全做耳旁风,搁置不理。如今夏麦又欠收,饥民无路可走,各地盗匪猖獗,又州县兵微将寡,加之太平闲散惯了,人不习战,每遇盗贼官军多是不堪一击,真是应了您的那句话,情形堪忧啊。”

远处传来敲锣打鼓之声,遥望过去那里有座龙王庙,庙前聚集的人们鼓乐齐鸣,正举行着祭祀仪式,为的是讨取龙王的欢心,祈盼上天普降甘霖呢。

“扶我起来,既然你下决心跟定我啦,我浑身乏力也正缺个帮手。去勃海(渤海)的路你熟悉吗?曹操所说的碣石你晓得吗?”

男子是一个劲地点头说熟悉。“师父,您忘啦?我曾在幽州做过留后,引路去碣石您算找对了人,它的方位我是再熟悉不过了。而且曹孟德的《观沧海》我打小会背,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您这是去看海吗?”提到勃海他是兴奋不已,讲起来是滔滔不绝。

老人揣起银壶、银碗,心情不悦地抱怨道:“海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有浪的海子,我们松州的海子还好呢,五颜六色的,犹如仙境,我是去勃海取海水。”

“师父,海水哪里不能取?非得碣石的吗?东海的还近些,也好省下时间去洛阳我家调养身子。”铁了心要学艺的男子殷勤建议道。

“哼哼,海水一定要那里的嘛,我松州鸟嘴强巴赤烈说到做到,不能取巧失言不讲信义,就让我们好好地惯着他吧,哈下腰让我上去。”男子重新将他背起,一溜烟地向北面的南华山跑去了。

再说方才祭祀完离去的三个人,他们虽然来到这东昏,却没像始皇帝那样没了主意,而是目标明确地直奔向西。从大单集出去八里,坐落个不大不小的庙宇,看庙门的匾额上写着“开元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