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此时天赐已经站在劈波斩浪的商船上了,春天的江潮水势浩荡与大海连成了一片,刚刚驶出长江口,一轮明月从海上升起,好像与潮水一起涌出来。月光照耀着水面,随着波浪荡漾千万里,所见之处洒满了明亮的月光。“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商人詹景全和李达缓步走出舱来,朝着天赐微笑着,像两位满怀胜利希翼的将军,“小老弟,不用这么紧张嘛,我方才在舱里听圆载师父讲,你是十方侯的徒弟,也是个出生入死见过世面的人物,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怕几个海盗不成?再说,这里有我们呢,不敢说有决胜千里之才,也有措置裕如之智。小老弟看过《孙子兵法》吧?看你的表情是没看过,这可不行啊,有勇无谋谓之武夫,有智无力视之病夫。人这一辈子不光要有高强的武功,还要靠智慧的脑子!别看我和李达兄是市井商人,跟东夷做买卖也得有谋略,才能挣下这么大的家当。”两个商人相视点头形成共识。
耷拉眼角的李达竖起大拇指,“四郎就是棋高一着,跟着你干,什么时候都不吃亏,总能化险为夷。”
吊眼梢的詹景全傲气地将胸脯一挺,更加扬起眉眼高声吩咐道:“听我的命令!调转船头向东北,不走南岛路啦,改走南路,直奔值嘉岛那留浦出港。”他信心十足地对天赐解释道,“这叫做出其不意,近来有多艘商船被劫,黄泗浦码头一定有海盗的细作,探听我们要走南岛路,必定在中途埋伏。我给他们个惊喜,让其守株待兔空等一场。”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则虚之,实则实之,虚虚实实,莫辨真伪。不跟他们玩啦,让那些没心肝的傻等着吧,还以为如今是春天,南路逆风我们不敢走呢。可别忘了这是唐船,逆风顺风都能一往无前。”李达沾沾自喜地补充道,“对了,小老弟,圆载师父在找你,说是有重要的事情与你谈。”
听说上人在找自己,天赐立即转身进舱,推开两位出家人休息的房门。刚要开口向圆载问询,却见智聪和尚光着上身,四脚朝天地躺在榻上,微闭双眼不言不语,他自然要压低了声音,“智聪师父休息啦?”
大和尚正在看着佛经,听到他的问话笑容满面地抬起头来,看看天赐,又瞧瞧智聪,“阿弥陀佛,他啊,他在练功,十方侯教你的是内功心法吧?智聪是在修证无上瑜伽即身成佛之法。这样以大摊屍姿势躺好,观想躺於莲花之上,通体透明,洁净如水晶,明点遍身游走,似卧摇篮之中舒适飘渺,似睡非睡,於清醒、梦境、深睡和超觉意境之间任意来去,你看他多么的安详啊,大密宗即是安详。他已打通了三脉七轮,寻求无欲无求,心如止水,意识外放,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善即是恶,恶即是善,好即是坏,坏即是好的至高境界;持有佛陀所说的众生平等,人人可渡之无上心态。”
和尚放下手里的经卷,招呼着天赐靠过来,“善哉,天赐啊,自从我在贾家楼见到你,就打心眼里喜欢上你这个小伙子,坦诚善良,与人为友,我这辈子遇到的好人,除了我师父根本大师、圆仁师兄,就剩你啦。我听秦靖秦施主夸你劈空掌了得,在泗州城被围时劈断铁锁链易如反掌,让人佩服啊。你先别摇头谦虚,我倒是为你担心啊。”
见后辈显出吃惊的神情,大和尚收起笑容严肃起来,“要是一根铁链子还好说,若是十根八根拧在一起怎么办?若是一面铜墙又该如何?我这里有两个办法,一掌打穿它,或是从上面越过去,你想学哪个?”
“上师,你会武功?”天赐睁大眼睛诧异地审视着和尚。
“我倒是不会什么武功,连西明寺门前买枣子的吴老二都打不过。可我会打通气脉增强内力的法子,使你的功力异乎寻常地突飞猛进。”圆载神神秘秘地凑近了说,“无上瑜伽大法就能办到。”
“无上瑜伽大法!”天赐接触寺院的人也不少,听说过这是密宗至高无上的法门,只是师承森严概不外传。
“呼”地智聪和尚从榻上坐起来,眼神凝重目视前方,用手交替指着空无一物的舱壁,时儿拍打着胳膊和胸膛,时儿扭动脖子朝向天棚,时儿撑着榻板用力上窜,可瞬间支持不住落回原处。
这怪异的姿势把天赐搞愣了,“智聪师父是病了吗?”
大和尚忍不住笑话道:“智聪,别折腾了,吓到孩子啦。你呀,快歇歇吧,心不静呀,要想腾空还得些时日。”
“唉!想练成怎么这么难?”那瘦和尚真得感到痛了,辛苦地揉着屁股,泄气地仰身倒在榻上,“上人,您给打个样呗,让我观摩一下差在哪儿啦?”
起初大和尚是执意不肯的,可架不住他们两个的百般恳求。“好吧,看在天赐的面子上贫僧就露一手给你们瞧瞧,别把老虎当成病猫,总说我在大唐养妇苏田,养蚕养儿,不务佛事。天皇赐我传灯大师的封号不是浪得虚名,这紫袈裟更不是混饭吃得来的。”
见他正襟危坐调息运气,嘴里默念加持,眼神凝重定於一线,用手交替指着空无一物的舱壁,时儿用手拍打着胳膊和胸脯,时儿还扭动脖子望着天棚,猛得撑着榻板腾空而起,在舱里飘移盘旋任意自如。
飘了一会儿,方才稳稳落地调息收式,“阿弥陀佛,天赐,开眼了吧?这还只是无上瑜伽的冰山一角。想不想学?我来做你的依止上师,将毫无保留地传授於你。”
“上人,我当然求之不得啦。”这场面震撼了年轻人,腾空飞翔只有在梦中才能做到。
“善哉,看你是上根,上乘的可造之材,从今天起我来教你,这也算是我们的因缘吧。这法门别人得用几年,几十年修行,依你的慧根有几日便可融会贯通达到初禅。”
见天赐面露欣喜期盼,圆载拿起一本佛经又说,“翻开来读读,看里面说的是什么?”
“上师,这是什么字,是梵文吧?不认得。”书里是密密麻麻的符号连成一排,字与字之间连一个空隙也没有。
“你还知道梵文啊,不简单,所以我说你是上根呢。这些字母是由守护神梵天所造,高雅纯正、完美无双,出家人皆以梵语语音念诵真言,书写佛经。这本梵册乃《悉昙章》,《悉昙章》系玄奘法师从天竺带回来的,当地人依寓物合成、随事转用的法子启蒙幼儿。你想修证大法字都不认识,睁眼瞎般那怎么行?坐吧,静下心来,我开始教你梵文。智聪,你也静一静,不要心急走火入魔了,这里没有明妃与你入定,悉心观意於指上自修去。”
说来神奇,本是得用半年的时间才能领会的《悉昙章》,一个晚上尹天赐便了然於心啦。
一轮红日从海平面上喷薄而出,把温暖的朝阳射入舱中,“善哉,此子可教啊!天赐,贫僧累啦,你也去休息吧。”年轻人对自己有如此潜力兴奋不已,高高兴兴地出舱去了。
一旁打坐的智聪呵呵笑道:“阿弥陀佛,圆载师兄,你是想收他为护法吗?要他与你回国吧,可别忘了,人家到值嘉岛后是要回去的。”
大和尚不以为然地透过窗子沐浴着暖暖的阳光,“智聪啊,要不说你愚钝呢,待他修成入定,引生四喜乐空双运,自会沉迷於其中的美妙绝伦空相,到时候轰他走,他都不会走啦,这个小子是个好帮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