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壶酒,坐在树上,望着月亮,弦歌宽大的红衣袍垂落下去,随着夜风衣袂荡漾,舞得好不勾人心魄。
雁回转头,看见弦歌仰头饮了一口酒,不由问道:“你以前不是不喝酒只喝茶吗,怎么一回青丘就开始喝酒了?”
弦歌转头,望着雁回笑:“雁回啊雁回,以前不是不爱喝,而是不能喝呀。”她道,“其实我是嗜酒之人,奈何饮酒过多,怕被识出破绽,这才无可奈何以茶代酒,骗骗嘴罢了。”
雁回便也转头饮了口酒:“那凤千朔呢?以前那么喜欢,也只是装装样子,回了青丘,就不再喜欢了吗?”
弦歌唇边的笑容一僵,渐渐隐了下去:“我乃青丘安插在中原的暗线。”弦歌道,“九尾狐一族血脉渊源极深,除了本族之人,其他妖怪皆无法取得我九尾狐一族最大的信任,所以机密要事,自是有血缘关系之人来做。我是被投放在中原的棋子,隐入七绝门,探得中原消息,再施以手段,将情报送回青丘。”弦歌说着,嘴角勾勒出了略带讽刺的一笑:“我在中原数载,植根七绝门,让多疑入凤千朔也视我为心腹。可我在中原一切都是假的。”
“身份,来历,甚至於身上的气息。”弦歌道,“可唯有这颗心,动了情,我想让它是假的,偏偏只有它成了真。”
雁回一默:“为何现在你回来了?青丘与中原即将开战,正是需要情报之际,弦歌你明明可以以这个名义,多在中原待一段时间的。”
若是那般深爱,即便多留一天,对弦歌来说也像是偷吧。
弦歌摇了摇头:“妖族前次迈过三重山一路杀向广寒门,中原仙门未曾得到任何情报。凌霄找来七绝门,斥责凤千朔办事不力,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凤千朔七绝门,竟是一直与凌霄有所接触。”
雁回闻言,也是一愣。
凤千朔是凌霄布在中原的棋?
仔细一想,当年凤千朔的叔父凤铭在七绝门中大权紧握,却一直未曾除掉凤千朔,以前江湖众人皆是认为有七绝门门中长老为凤千朔保驾护航,再加之凤千朔聪慧过人,善於韬光养晦这才逃过一劫,而今看来,却是凌霄也悄悄在背后扶持了他一把吗……
凌霄插手七绝门的事,是为了获得七绝门的情报?
雁回在辰星山从未听人提过此事,凌霄更是对这些事闭口不谈,他悄悄行动,布此一招,到底是意欲何为……
雁回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以前那个师父了。
“而后凌霄径直插手七绝门门中之事,我再难将中原情报传入青丘,父亲怕我身份暴露遭中原仙人所害,九封疾书将我召回青丘。我再无理由拒绝……”
雁回闻言默了一瞬:“凤千朔放你走了?”
弦歌苦笑:“自是不能放我走的。我知道七绝门太多事,知晓中原太多情报,不管出於任何考虑,他都是不会轻易放我离开的。”
“那你……”
“假死。”弦歌仰头饮了口酒,说到这两个字,声色难免多了几分怅然,“从此以后,在凤千朔的世界里,他门里的弦歌,便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死人了。”
雁回沉默,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起来那么容易又简单的事情,对於弦歌来说,只怕做得无比困难吧。
要自己把自己在所爱的人心里,杀死,彻底退出他的生命,不能在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她虽然还活着,但对凤千朔来说,她已经是一段过去的记忆了。
雁回叹了一声,弦歌倒是笑了笑:“不过在我‘死去’的时候,看见凤千朔那张永远笑着的脸露出了不一样的神色,我却还是蛮自豪的。”她道,“知道他对我动过情,这便够了。他那时在乎的神色,足以让我用余生来酿一壶喝不完的酒了。”
雁回沉默了许久,除了一口饮尽壶中的酒,便也再无话可说了。
弦歌转头看雁回,盯了她许久:“雁回近来性子却是沉稳安静了许多。以前要是听到我这样说,非得炸起来不可。必定得推着我,赶着我,让我不要磨叽,如果不能在一起,就尽快忘掉他,然后潇潇洒洒过自己的生活。”
雁回转眼瞥了弦歌一眼:“我以前会这样说?”
弦歌将雁回的手拉到自己肩膀上:“你还会搭着我的肩,像个小流氓痞子一样这样对我说。”
雁回想了想,倒也笑了,手没从弦歌肩上拿开,就着抱着她肩头的姿势,找回了两分痞气,感叹道:“这人世间的事嘛,总是无常。谁没个被磨掉刺头的时候?我也是明白了,有些事,咱们是真的无可奈何的。就算我再有个性,你脸长得再漂亮,那些事,在我们现在所处的阶段是真的无法逃避也无法解决的。就像你现在忘不了凤千朔,而我杀不了凌霏一样。”
弦歌转头看雁回。
见得雁回勾唇笑了笑:“现在,我们除了做好自己能做好的事,然后好好忍耐,其余的,别无他法,这或许是一种磨难教会我的小聪明或说教训吧。”
弦歌拍了拍雁回搭在她肩头上的手:“你大师兄的事,我隐约了解了个大概。江湖上传言,是你与天曜在地牢里,联手杀了子辰。”
雁回嘴边痞气的笑散了两分,眼中渗出了几许寒光。
“可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
雁回冷了容颜:“凌霏现在什么情况,你可有了解过?”
“被凌霄逐出了辰星山,回广寒门了。”
“好嘛,这俩姐妹凑得好。”雁回一笑,“找人算帐不用跑两个地方了。”
弦歌闻言默了一瞬:“不过我想,凌霄约莫是有别的想法的。”她顿了顿道,“当初凌霄来七绝门斥责凤千朔,言辞之间听出,几月前你被赶出辰星山时,凌霄却是一直派人看着你,你在永州城之时他特地嘱咐了凤千朔看紧你,想来对你并非是不管不顾的……”
“那又如何?”没等弦歌将话说完,雁回便已打断了她,她盯着远方,声音是难得的毫无情绪,“大师兄都已经死了。”
这夜告别了弦歌,雁回独自去了冷泉。
昨夜化为龙身的天曜在此处闹腾得太厉害,树木摧折,泥土翻飞,今日周边环境依旧是一片狼借,然而冷泉当中泉水已经变得清澈透明,与往日没什么两样。
雁回蹲在泉水旁边,看着水中透出的自己的倒影,脑海中反反覆复却尽是弦歌方才告诉她的那些话。话音扰得她心乱,她倏尔一手划破水中自己的倒影,连外衣也未脱,一头扎进了冷泉之中。
冷泉之下还有相当大的空间,她便憋着一口气在下面拚命的游着。脑海当中寸寸皆是凌霄当初在辰星山教她仙术道法时的影子。十年来的每一个寒暑秋冬,皆有凌霄的陪伴,雁回不停的在水里游着,像是要耗光自己所有的体力一样。
十载以来的种种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中来去,她紧紧的闭上眼睛,让自己沉在冷泉水底,直到窒息让她感觉到了胸腔刺痛,她才一下蹿出水面,猛地大口呼气。
忽如其来的新鲜空气让她眼前有一瞬间的发黑。
她脑袋浮在水面上,然后放松身体,整个人便如一片枯叶一样飘在了冷泉泉水上。
漫天繁星耀眼夺目,她闭上了眼睛,努力的放空自己,也许是太累,没多久,雁回的世界便当真如此沉静下来,她很快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没一会儿,她便在黑暗中看见一缕黑影在她眼前静静伫立。
这次她看清了那人影之后,却并没有追赶,她只遥遥的站在这方,与他相望:“大师兄。”她说着,声色极静,“你的这笔仇,我冲早会给你讨回来。”
她说完这话,那方静静伫立的人却好似皱了眉头,满脸担忧。
她不明白他在忧心什么,直到她感觉自己身体猛地一晃,雁回倏尔惊醒。
她睁开眼睛,但见自己已经陷在了一个比她温暖许多的怀抱里。
天曜眉头皱得死紧,他抿着唇未说话,倒弄得雁回有几分紧张:“怎么了?”
“我以为……”几乎是控制不住的脱口而出了这三个字,天曜才察觉到自己语气有点急了,他猛地收住口,转过了头,将雁回放开,自己站起身,拍了拍衣裳,才缓了语气道,“没事。”
雁回看看冷泉,又转头看了看天曜一脸别扭的样子,猜测道:“你以为我自寻短见了?”
天曜转头离开:“无大碍便好。”
“我不会做那种事的。”雁回并不在乎天曜此刻背对着自己,她望着夜空道,“被你从辰星山救回来的那天我没有这样做,之后就都不会这样做。我留着这条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天曜脚步一顿,微微回头瞥了眼雁回。
却见雁回笑了笑,她转头走上前来,望着天曜,语气轻松了些许:“倒是天曜,你却是一直跟着我的吗?”
天曜轻咳一声:“你继续沐浴吧,尽早将筋骨接好……”他说着便迈腿要躲,衣袖却被雁回轻轻的拽了住。天曜微微一怔,转头看雁回。
“虽然你和我说过不用言谢。”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眸盯着他,清澈宛如能装进繁星千万,“不过我还是不得不说,多感谢这样的时候,能有你在。”
天曜眼眸里似也被她这句话点了星。
雁回松开手,潇洒的摆了摆:“你回吧,我接着泡。”
看着雁回入了冷泉,天曜这才回神似的,默不作声的转身离开,走入漆黑的森林,沐浴星光,天曜握了握掌心——
其实,那明明应该是他该说的话啊。
多感谢能遇见一个名叫雁回的人。多幸运,能遇见这样一个人……
弦歌回了青丘,每日并无什么事可做,雁回晚间在冷泉沐浴,早上与天曜一同研究《妖赋》心法,每日到了下午临近傍晚之时才有空与弦歌吃顿饭,闲聊几句。
这日两人正坐了吃着晚饭,幻小烟又从窗户里跑了进来,一进屋,看见一大桌子菜,幻小烟眼睛都亮了:“我也要吃!我今天都饿了一天了!”她伸手就往菜里面抓。
雁回眉梢一挑“啪”的一筷子打在她手上。她斜眼看着被打疼了,一脸要哭不哭的幻小烟,并无半分怜悯:“我盼了一整天等来的饭,你要赶给我抓了,我就拔你戒指。”
幻小烟咬牙,委屈道:“我也饿一天没吃饭了呀,这不是有点晕了吗。”
两人说话之际,弦歌已在一旁让人另外拿了一副碗筷过来,笑道:“你养的这小幻妖倒是真性情,我看着喜欢,想来今天是真饿极了,你便别为难她了,让她一同吃吧。”
雁回哼了一声:“我一天没吃是练功去了,这家伙一天不吃,难道是谁将她嘴缝上了不成?定是玩得没有边了……”
“才没有玩呢!”幻小烟已经包了一嘴饭,一边嚼一边道,“我听人讲故事去了。”
弦歌笑道:“什么故事听人讲了一天?”
幻小烟火速扒完了一碗饭,然后睁着大眼睛望着弦歌:“郡主大人,听说中原有个男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啦,现在你回了青丘,他以为你死了,每天过得浑浑噩噩的,什么体面都没了。”
弦歌闻言,神色登时僵住。
雁回“啪”的放了碗,斥道:“皮痒了!吃饭的时候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没胡说八道!他们都传开了!”
“谁传开了!”
弦歌摇头,止住雁回:“让她说,他们还说什么?”
幻小烟摸了摸鼻子:“他们今天聊了好久呢,从郡主大人去中原后,好长一串故事,然后说到郡主大人你这回青丘了,那个男子抱着你的‘屍体’已经好几天几夜了,愣是没让人碰,不让人把你那身躯下葬,也不让人靠近他,说他要护着你。你那身躯都腐了臭了,他也没让人安葬,谁劝都不听,疯疯癫癫的,好似痴狂啦。”幻小烟道,“听说那人还有百十来房的小妾呢,全部都不理会了。”
雁回闻言,转头看弦歌,只见素来笑容惑人的弦歌却也像是痴了一般,双目怔愣,失神的望着远方,唇角抿紧,没有一丝弧度。
这顿晚饭到底只有幻小烟一个人吃了个大饱。
待得侍从们收拾完了桌子离开之后,雁回才问道:“听闻凤千朔这样做,弦歌心里,可以触动?”
弦歌像是才被雁回这句话唤醒了似的,她笑了笑,笑容难免讽刺又苍凉:“触动,说没有自是假的。可有触动又有何用?”她垂了眼眸,
“七绝门乃情报组织,也通暗杀生意,做这样的事,凤千朔最恨的一是背叛,二是欺骗。而我恰恰做了他最恨的两件事。如此……还不如让他真当我死了好呢。这样,我还是用最好的模样留在他心中的。至少日后,他想起我来,不会觉得我是那般的……面目可憎。”
雁回默了一瞬,随即一笑,拍了拍弦歌的肩:“弦歌儿不痛不痛,你还有我呢。”
弦歌闻言一笑,声色却难免几分苦涩:“我不痛。”她道,“我怕他痛。”
雁回手放在弦歌肩上,便只有轻轻的又拍了两下,良久后才道:“总会好的。”
不管是身体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只要不死,时间总能愈合它。
青丘妖族之中的气氛已经越来越紧张了,所有人都知道大战在即,各自都打着自己内心的算盘。雁回不管他人如何想,每天闭关专心修炼。
天曜不失为一个出奇好的指导者,在他带领下,雁回的修为进步可谓突飞猛进。
再次御上剑,雁回以妖族心法催动长剑,一飞冲天,在高空之中遨游了好一会儿,她才落了地。稳妥的落在天曜面前,她脸上带着健康的红晕,目光闪亮的盯着天曜:“我又能飞了!”
见她那么高兴,天曜便也不由自主的弯了唇角:“以前你会的,以后都能会。”
雁回知道。但现在到底是时间太短,她现在的修为还远远比不上之前,但长此以往这般修炼下去,或许不过一年,她便可超过过去十年的修行也说不定。
晚间用膳,弦歌看了雁回一眼,淡淡提了一句:“你容貌好似艳丽了许多。”
雁回一怔,待得晚上在冷泉边上一照,雁回这才发现,她眉眼却是在修炼妖术的这十几天里,有了些许细微的变化,确实好似……
妖艳了些许。
她这个身体……好似的确更适合修炼妖法啊。
雁回潜心修炼,天曜也没闲着,每日雁回打坐之时,他便也调息内息,没有龙心,他的法术发挥极不稳定。既然如今龙心在广寒门,那他便要做好在这种情况下与素影直接冲突的准备。
天曜心里忧虑其实藏得极深,他比谁都清楚,以他如今之力,若无他人相帮,要与素影想抗,怕是……极难。
而便在此时,三重山边界倏尔传来一则消息。亦是砸得整个青丘措手不及。
广寒门的素影进亲率数百名仙人,踏过三重山,杀入青丘境地,在三重山西南方向,与妖族守军开战。妖族守军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练练败退。
更令人惊骇的是,只要是素影抓住的妖族败兵,尽数剖取内丹,弃屍荒野。
九尾狐一族震怒非常,立即派了两位王爷入前线督军,青丘缺人手,自打回青丘便一直空闲的弦歌此时也领到了任务,要与她两个皇叔一同上前线,抵挡广寒门突袭。
雁回从烛离嘴里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担忧弦歌的安全,旁边的天曜却倏尔一扣桌子:“确定前线是素影亲自率其余仙人前来?”
烛离一蹙眉,有几分恼了:“真当我青丘如此无用不成?若不是素影在,我族将士何至於节节败退,还被其取了内丹!”他说着,愤怒的拍了桌子,“那广寒门素影着实恶毒至极!若叫她落入我手中……”
没等烛离将狠话说完,天曜便径直打断了他:“青丘可还能遣出人手?”
烛离一愣:“你要干嘛?”
天曜眸中闪烁寒光:“入广寒门,取龙心。”
天曜此言一出,雁回与烛离皆是一愣,天曜眸色微凉,语气却极为坚定:“
素影若当真前来青丘进攻,还率了数百名仙人,中原修仙者虽多,精於仙术的人却不一定多,素影此次前来必定领的皆是好手,否则闯入妖族本营,饶是她能力再强,也挡不住己方损失惨重。而素影在前突袭,三重山边界为防妖界报复,必定也会排不少人马看守。以此推算三重山至中原以内则内里空虚。其他仙门不会不派人守着自家山门,而广寒门二十年前起便有护山结界笼罩,看守门人想必也不会太过重视。”
天曜道:“此时约莫是夺回龙心最好的时机。”
烛离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似对天曜的话还没完全理解过来。
而雁回对天曜却是极了解,他话还没说完,雁回便在心里领悟过来,随即她眉头一皱,顾虑道:“会不会是素影有什么阴谋?”她斟酌道,“广寒门算是三大仙门当中离三重山最近的一个,素影身份如此高,她不好好坐守山门,指点江山,此刻却领了人来青丘突袭,怎么想都有些不合理。”
天曜便望着烛离:“这便要看他们的消息到底是不是千真万确的了。”
这话烛离倒是听懂了,他立马跳了起来往外面跑:“我这便去再核实核实消息!”他跑到门口想了一下,“若此事当真,而今青丘抽不出人手,我便同你们一起去广寒门,帮你们的忙。”
看烛离跑了出去,雁回转头看天曜:“若是真是素影来了青丘,我们便当真要带烛离一起去广寒门?”
天曜摇头:“他修为不够,带着碍事,如今广寒门虽无素影在,可以我现在之力,护你一人足矣,再多一人,却是负担。”
雁回一愣:“那怎么甩掉他?”
天曜看了雁回一眼:“他追不上我们。”
雁回一默,不过片刻烛离又急慌慌的跑了回来,走到门口就开始说:“消息确实为真,此次素影着实来得蹊跷,他们此次突袭不像是要进攻我妖族,却好似更在乎抢我妖族人内丹……”
话未说完,天曜将雁回腰一揽,烛离只见面前白光一闪,听得风声呼啸,转眼之间刚还站在面前的两人便没了踪影。
烛离神情一愣,呆呆的立了片刻,终是回过神来,两步追到屋外,却只看见了天上白光飞过的尾巴。
烛离气得跺脚:“混帐!本王好心帮你们忙!竟敢甩了本王!”
飞远的天曜与雁回自是听不到他骂的。甚至他俩都没有心思去管被抛下的烛离是怎样的心情,雁回只沉思道:“素影为妖族人内丹而来……”她眉头紧蹙,“天曜,你可还记得之前在天香坊,那些妖怪也是尽数被剖了内丹的?”
天曜应了一声。
“将狐妖们交给凡人看管,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为防止妖怪作乱,剖了内丹着实是合情合理的做法,但当时可疑的便是那些妖怪的内丹,最后都不知所踪了。”
狐妖们是说妖怪内丹都被运送去了辰星山,捕捉狐妖早在雁回未被逐出山门之前便开始了,可雁回在辰星山的时候却从未见过那些内丹的踪迹。
“素影这次又来青丘剖取妖怪内丹,他们要那么多内丹……”雁回咬牙,“难不成想拿回去修成邪修吗。”
“素影既然在此时来做此事,那便有必行此事的理由。”天曜道,“现在虽不知他们意欲何为,但总有暴露的一天。而我所能做的,便是在那之前,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
揽住雁回腰间的手臂沉稳有力,即便在万丈高空之中,也没有丝毫颤抖,沉着得让人心安。
时至此刻,雁回突然想到之前天曜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二十年前,他遇到的是她,会怎样。
她此前从未对这个“如果”有任何猜测,但现在她却倏尔想到,如果二十年前,天曜能遇见她,如果天曜遇见的是她……
那她必定不会辜负,那样温柔的天曜。
这些话雁回自是不会说出口的,她只问天曜:“封印龙心的结界还是如之前几个结界一般,以我血破开便可吗?”要把天曜的心变成以前的样子估计是再也不能了,那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帮天曜的身体变成以前的样子。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先得破开广寒门护山结界你我才可入山,彼时结界若破,广寒门中留守仙人必定倾巢而出,我们如今既无助力,你而今修为也弱,到了广寒门,你且记得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我们尽快找到龙心,速战速决。”
“好。”
雁回一声应下,天曜周身风动,行得更快,不过眨眼之间便过了三重山,没有片刻雁回便遥遥能看见山头常年覆盖着白雪的广寒山了。
广寒山前一层金光结界自山脚而起,笼罩整座山峰,山峰巍峨,结界光华辉煌,令人望而生畏。
天曜眸光一凝,於广寒山前蓦地俯身而下,猛地落於山脚之下,落地的力道致使尘埃翻腾,大地仿似也是一抖。
他松了手,雁回自觉的退到了他身后。
金光结界之前,天曜只手覆盖其上,妖气立即与结界产生了摩抆,气流渐渐变大,令天曜与雁回的衣袍头发凌乱翻飞,天曜眸中光华一盛,周身气息更是暴涨,他周身气流仿似化为了一柄利剑,直直刺向结界,一点一点切入金光之中。
结界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广寒门中人似终於发现了异样,有零星两个小仙在结界之中御剑探看,见此情景,登时慌乱的往山中跑去报信。
天曜眼睛也没斜一下,只大气一拂衣袖,妖气凝为的长剑霎时刺穿结界,被撕了一个口的金光结界在几声脆响之后,瞬间崩塌。
雁回仰头,望见金光结界破碎之后落了漫天的金色碎片,便像是一场铺天盖地的金色大雪。
天曜便在这金光飞舞当中回头看雁回,他身后是越来越多聚集起来的广寒门仙人。
广寒门身为三大仙门之一,修仙者众多,不过片刻便黑压压的在空中排了一片,好似说书人口中的那十万天兵天将,祭着法器,前来收付他们这两个妖魔鬼怪。
敌众我寡之下,他们两人形单影只,便好似与整个世界对立的异者。
“怕吗?”感受着身后重重压力与杀气,天曜难得的询问她的感受。
雁回唇角弧度一斜,久违的露出了带着小虎牙的笑容,她眸中有光,语带三分好似天生便有的轻狂:“怕字怎么写?”
见雁回如此,天曜便也弯了嘴角:“我也不知道。”
他一把抓了雁回的手,将她护在自己身后,迎着无数双修仙人敌视的目光,他迈步便向广寒山中而去。
天曜已不再需要特别去探查自己龙心的气息了,只呼吸之间他便能感觉到,龙心的气息一直从山脚下的某处溢出来,像是一条无形的线,引着他往那方而去。空荡荡了二十年的胸腔在此刻似乎又开始滚烫起来,他越往前走,脚步便越发有些快了起来。
天上的广寒门仙人中终於站出了一位目前广寒门的最高领导者:“何方妖孽!竟敢私闯我广寒门!”
雁回闻言,抬头一望,广寒门她不熟,但这常跟随在素影身边的梦云仙姑雁回却是认识,在修道者当中,她也算是极有辈分的人了。
天曜根本不理会她的质问。
梦云仙姑见状,拂尘出袖,一声大喝:“列阵!”她话音一落,广寒门之上众仙人立即列出了巨大阵法,围绕在天曜上空。
阵法列好杀气便笼罩在了天曜与雁回头顶,雁回眉头一蹙:“杀阵。”
天曜颇为不屑的哼了一声:“雕虫小技。”他话音一落,五指张开,衣袖一拂,澎湃妖气汹涌而出,而他头也没抬的这一击却并非是乱打,而是径直向着空中那阵法正中而去。
梦云仙姑双目一撑,飞身扑去欲拦下天曜这一击,却未曾想径直被天曜这一击生生撞飞,她身体随着这力道一起击打在阵眼最中心那人身上,那人自空中摔落而下,百人杀阵应声而破。
在修道这条路上便是如此,力量悬殊,则毫无对抗的可能性,上一层次的人对付下一个层次的人便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一百个人,也不过是一百只蚂蚁罢了,花点时间,却并不费力。
天曜他本是站在这世界顶端的人,先前落魄,而今,却再也不是先前那样了。
只待取回龙心……
天曜脚步停在山脚一座祠堂之前。
他眯眼看着守在祠堂门前的人,眸色寒凉。雁回被他的背脊挡住了目光,待得她探出头往前一探,看见那人,雁回霎时浑身一僵,随即目光几乎立即溢出了杀气。
“凌霏。”她喊这两个字,好似咬牙切齿。
那人依旧带着幕离,身上穿的也依旧是辰星山的那身衣裳,她好似并不认为凌霄会那般将她驱逐,她好似很自信自己还有回辰星山,做那心宿峰峰主的一天。
她不过是在等凌霄消了气头,她不过是在广寒门避一避风头罢了!
她依旧活得这么的好,没受到半点处罚,於是当风吹起她的幕离,凌霏看着雁回的那双眼睛里面,依旧没有半分愧疚或者闪避,她甚至带着厌恶,带着恨意。
在害死子辰之后,她还是活得这么的……
理直气壮。
雁回冷笑:“急着来倒是忘了弦歌与我说过她也是在这里的。”语至末尾,已经没了温度。
雁回心里清楚,她现在虽然在修妖的道路上走得飞快,但相比於凌霏,她依旧差得很远……
“雁回?”凌霏亦是冷笑,仇人见面,总是少不了咬牙切齿,“投靠妖族苟且偷生,行此低贱之事,而今却是和这妖龙,想要乱我广寒山吗?”她祭出拂尘,“不自量力。”
听着她的声音,子辰那晚在雁回怀里停止呼吸的画面却是一点一点的在雁回脑海里浮现。
她赤红着双目盯着凌霏,握住天曜的手几乎用力得让天曜感觉到疼痛。
天曜转头看了雁回一眼:“雁回。”
雁回没有挪开眼睛,她死死的盯着凌霏,似乎恨不能扑上去将她撕碎。
“你先前没做到的,今天,我帮你一并讨回来。”
雁回眸光微颤,那方凌霏一声冷哼:“狂妄,你道我如之前那般半分未变,会做你手下败将吗!”她拂尘一挥,身后的祠堂立即又出现了一个结界,结界遮住祠堂,她对空一喝,“助我广寒诛妖阵!”
天空之中的广寒门仙人身法立即变换,摆出了与方才完全不同的阵法,阵法在天空之中画出了六瓣雪花的模样,霎时之间,阵法之中,漫天大雪纷飞。
天曜看着这阵法的形状,眸色更凉了三分。
他一勾唇,冷笑:“二十年,终是再见此阵法。”
雁回闻言,不得不回神。
二十年?
二十年前清广真人助素影压制天曜,用的便是……这个阵法?清广真人,将这阵法,交给了广寒门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