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
第十九章 行义
冲着查既白的这一笑,周三秃子和曹大驼两个全不由心里发毛,姓查的花巧大多,手段是又妙又狠,如同打蛇,只一家伙就能敲到七寸之上,又如同弈棋,往往较他的对手远看三步,心思是这么个活络法,他朝你毗牙一笑,谁会知道他的脑筋又转向哪个要命的节骨眼上啦?
周三秃子不得已,亦极其勉强的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来应合,而曹大驼却是连这么一抹干涩的笑意也难挂上老脸了。
查既白诧异的道:“二位似乎不大快活?”
周三秃子忙道:“不,不,老查,我们快活,我们是太快活了……”
查既白摇头道:“如果心里高兴,怎么笑得这样难看!”
呆了呆,周三秃子赶紧道:“你不是说过么,老查,人这玩意的构造很奇怪,悲伤的时候流泪,高兴的时候也会流泪,我们是过於高兴了,所以反倒连笑都笑得不大自然啦……”
查既白目注曹大驼,道:“姓曹的,你呢?可也是这样的感受?”
脸上重叠的皱折痉动了几下,曹大驼哑着声道:“我比周三还高兴,所以甚至连笑都不会笑了……”
“嗯”了一声,查既白道:“只要你们愉悦,我也就不在这一番心力了,现在,我有两件事要求二位——其实说要求是客气,这两件事,你们答不答应都得答应!”
眼皮子跳了跳,周三秃子惊异的道:“老查,我说老查,价码是早就讲定了的,可怜我哥俩业已一贫如洗。再无恒产,多一文也付不出了,你不能出尔反尔,又想往上加——”
曹大驼也沮丧的道:“十万两银子一付给你,我们连穿衣吃饭的需要都没有了,若想重起炉灶,积攒到今天这点底帐,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查既白脸色一沉,大声道:“你两个一搭一唱是在演哪一出戏给老子看?娘的,真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子敲定你们十万两银子就包准是十万两,多一文我不取,少一文也不行,你二人却在那里瞎猜疑,穷紧张,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我岂会说话不算,像你们一样把承诺当狗屁?”
周三秃子顿时眉开眼笑,如释重负的道:“原来你不是想借机再搂我们一票?”
查既白没好气的道:“行有行规,盗亦有道,办什么事要什么价,怎作兴随意涨落?只有你们两个上不了台盘的东西才有这等烂污想法!”
但能不用多付银钱,别说挨几句骂,就算挨上两刀,曹大驼和周三秃子也都认了,他们不约而同的喘了一口大气,周三秃子巴结的道:“我们哥俩就知道你老查说一不二,是个信人,有什么事,你尽管交代,我哥俩一准照办,包你满意……”
查既白踏前两步,放低了嗓门:“第一,今天的事,切切不可张扬出去,更莫提姓魏的是死在李冲之手,若是万一有人逼问,就说叫我宰了便是!”
曹大驼接口道:“你放心,老查,我两人又不是呆鸟,这种惹祸上身的事我们避之唯恐不及,又如何会出去张扬,要是叫‘丹月堂’的人再碰上我们,就算又凑巧承你来救,我哥俩也付不出第二个十万纹银了!”
周三秃子也跟着道:“更不会发生有人逼间我们的事,因为自此之后,我兄弟便隐姓埋名,逃之夭夭,天皇老子也找不到我们的踪迹……”
查既白道:“很好,利害之间,二位一定都比我还清楚,万一你们走漏口风,那时不光‘丹月堂’要剥你们的人皮,你们立即就会发觉,我这个好朋友亦突然变成刽子手啦!”
打了个哈哈,周三秃子道:“你无需恫吓我们,老查,我哥俩不会那么不上路!”
曹大驼谨慎的问:“那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查既白轻描淡写的道:“那第二件事,就是此刻已到二位付钱的时辰了。”
曹大驼忙道:“付,付,当然要付,但你总不会指望这十万两银子是携带在我们身边吧?”
微微一笑,查既白道:“如此巨额的银钱,二位自不可能随身携带,不过,不在身边,总也有个置处处,或由二位指出所在,我派人去取,或二位中的一位引导我的人一同前往照数赐付,皆无不可!”
周三秃子急切的道:“我看,还是我自己去拿——”
查既白安闲的道:“也行,但你千万别起歪心,周三秃子,否则老曹性命堪虞,而阁下亦脑袋难保——你知道,影子的刀法极快,动作更快,麻烦的是他看得清你,你却找不到他!”
本能的引颈回顾,周三秃子惴惴的道:“老查,你这是说到哪里去啦?我岂是这种不信不义之徒?”
一拍手,查既白笑道:“不错,你不会是那等不信不义之徒,因为这一类人是不该活在人间世上的,你还活着,显然到目前为止,还没犯过那种毛病。”
一边的“太阳穴”猛的鼓跳,周三秃子挣扎站起,步履瞒珊的瘸着腿行向屋门,看他那一走一扭的模样,煞是艰辛,却不知道这一牵动,是肉疼抑或心疼?
曹大驼讪钠的道:“不用多久,老查,他很快就拿回来……”
查既白含笑无语——他知道周三秃子很快就会回来,周三秃子决不敢耍花样,因为任何能以助之脱逃的机关路线或藏匿方式,曹大驼也都清楚,如今,曹大驼的一条老命还拴在这里,若是万一情况有变,周三秃子卖了曹大驼,还怕曹大驼不反过来卖周三?何况,影子的确在监视着周三秃子的行动,且正如他方才所说,凭周三秃子那一点火候,想对隐於暗处的影子玩心机,那不但是白搭,倒霉也就倒得更快了。
回“三合镇”的路上,三个人是分做两拨走的,由影子随护着谷瑛,查既白落单在后,这样的走法比较安全,因为查既白的目标大,有许多人不认识谷瑛,不认识影子,却认得他老查。
前后也只分距三四十里的路程,加劲一赶,尽半天的功夫便可赶上,是而查既白一路过去,轻松逍遥得紧,不慌不忙,倒有几分游山玩水的悠闲况味。
令他心情舒畅的不只是此行圆满达到目的,腰里的十万两银票,更使他越揣越觉得热活熨贴,人家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眼下他虽未骑鹤,也不打算上扬州,却确然与有飘飘欲飞的惬意感觉。
人在鞍上,闲跳青山绿水,浮云蓝天,查既白不禁益发胸襟开朗,全身轻快,嘴里居然哼起小调来。
调子虽然荒腔走板,查既白却自得其乐,粗厉有如锈刀刮锅底似的音节随着蹄声相互应合,倒也盎然有致,查既白脑子里忽然记起一句古诗来,是什么人写的来着?踏花归去马蹄香,啊哈,此刻的光景可不正乃如此?踏花归去马蹄香。